第109章

    程宝山的丧事办得很隆重，他儿子程富裕有的是钱，虽然老爷子生前没怎么见他回来过，但死后哀荣可是十里八乡的头一份！

    院子里搭了肃穆的灵棚，金红色的雕花实木棺材，周围摆了一圈的纸扎工艺品——小到手机psp，大到小轿车、别墅，搭配着几个涂了红脸蛋的纸人下去伺候着，灵棚正当中是程宝山放大了的黑白大头照reads;。等送葬的时候，一水儿的黑色名牌小轿车，城里请来的司仪专业极了，该激昂时激昂，该煽情时煽情，把现场气氛烘托得十分到位。

    总之那场面那气派，多少乡下老头老太太羡慕的红了眼，直夸狗娃是个孝顺孩子。

    狗娃是程富裕的小名……

    程富裕这辈子最不耐烦听人叫他这个小名了，简直就是人生污点！无奈他在外面的时候，所有人都要恭恭敬敬的叫他一声程董，回到这乡下地方，这些泥腿子自恃看他长大，谈笑间竟是毫不避忌，给他爹办丧事这几天，真是无数次想要爆发，最后忍的内伤。

    程宝山生前是附近知名的神棍，业务范围涉及算命、批字、给新生儿取名、看阴宅阳宅风水、给死人做法事等等，总之都是该打入封建迷信范畴的东西。只是附近的人都很信服他，老爷子也挺有威信，生前过的很滋润。虽然年纪轻轻就死了老伴，还是独自先后养大了程富裕、程小昱父子俩。

    这次老爷子死的很突然，咽气的时候身边只有程小昱陪着，程富裕没来得及看他最后一眼。打电话通知程富裕之后，他正在处理一个重要项目，无暇抽身。听说人已经没了，就先不着急回去，派了助理去将灵棚搭起来，然后联系殡仪馆和司仪，他本人则是两天后，才带着妻子儿女回来奔丧。

    结果他们一进村，正赶上一场跳大神……

    严格来说，是在做法事。主持法事的，是程宝山的‘小师弟’，一个神神叨叨的老头子，穿的古里古怪，嘴里念念有词，周边一圈看热闹的泥腿子，他的助理穿着一身名牌西装，鹤立鸡群、一脸无奈的站在不远处。

    程富裕感觉到一张脸腾地热了起来，偏偏他的妻子、儿女还落井下石的齐齐嗤笑了一声，他从小就对程宝山的职业颇有微词，觉得特别丢脸，而且尽管他如今发达了，对自己贫寒的出身依然很介意，如今在妻儿、下属面前跌了份儿，当即怒气冲冲的下了车，将那个装神弄鬼的家伙轰跑了。

    当时，程小昱正披麻戴孝的趴在灵堂前，一张本来就圆如满月的脸更加浮肿，眼睛也肿成了一条缝，爷爷去世了，这世上最后一个疼他的亲人也没了，他这两天已经哭得抽过去了好几回，饭也吃不下去，眼底青黑一片，嘴唇上一层干燥的死皮。

    但他愣是没掉一点rou，依旧珠圆玉润，趴在那里圆滚滚的一团，从背后看去，那真是富贵满堂，让人一点都不觉得凄惨。

    崩溃了两天，他对外界的动静其实都没什么感觉了，整个人都木木的，连程富裕回来了都没发现。

    程富裕给程宝山上完香，鞠完躬，眼风扫到程小昱，愣了一下，然后心中满是厌烦，特别不想承认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儿子。只是如今父亲去世了，这个包袱就得自己来背……又是一桩烦心事。

    殡仪馆处理后事都有流程，只要有钱，并不需要程富裕再烦心，当天晚上，程太太李茉莉，就带着大女儿程丽雅、小儿子程舒扬回去了，自此再没有露面。

    程富裕倒是好歹忍了五天，一场盛大的葬礼之后，程宝山被葬在了后山他早就指定好的墓地里，墓室和墓碑在程富裕的授意下，建的很豪华，算是十里八乡的头一份了。

    自此，程宝山的后事圆满落下帷幕reads;。

    程小昱衣不解带的熬了七天，所有人都担心他这样会撑不住，但结果证明，他们低估了一个胖球的生存能力，直到最后，程小昱依旧可以直立行走……就是脚步有些飘。

    他在这无比煎熬的七天里，终于接受了爷爷去世的事实，开始盘算自己的将来。

    于是等程富裕过来找他时，这个形貌极其惨不忍睹的胖球表现的十分淡定。

    程富裕问他：“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他用的是比较纯正的普通话。

    程小昱理所当然的说道：“当然是跟你走啊，你不是我爹么。”他用的是纯正的大湾村土话。

    程富裕对他这口乡音听得皱眉，说实话，他不怎么想将这胖子接回家里去，他已经另组家庭了，家里那帮人不可能欢迎他，到时候肯定会闹得鸡飞狗跳……但是没办法，程小昱说得对，他是他亲爹，儿子今年才十三岁，未成年，他肯定要承担抚养义务的，而且就算想要寄养，他们家也没有直系亲属可以托付了。

    叹一口气，程富裕将手里的半支烟丢到地上，用皮鞋碾了碾，无奈的点点头，“行，你跟我走，但是你得听话知道吗？把你那口难听的土话改一改，要说普通话。别给我丢人，也不许给我惹麻烦，懂吗？”

    程小昱满不在乎的点点头：“我尽量吧，反正你是老子你说了算。”

    如此粗鄙！程富裕手痒了一下，想教训教训这个儿子，最后还是忍住了。他们其实根本没怎么相处过，以后还得一起过，程富裕不想在开头就闹得太僵。

    看看面前这个，再想想自己另一个儿子程舒扬，对比的效果太惨烈了，何况一个面都没见过几次，一个却养在身边，程富裕的一颗心早偏得不知道哪儿去了，对程小昱可谓一点父子情都没剩，只当花点钱养着吧，反正离他成年也没多久了。

    他摆摆手，叫程小昱快点去收拾东西，该道别的也道下别，以后再回来的机会就少了。

    程小昱点头应了，他回去一搜罗，看什么都舍不得扔，最后搜罗了满满的三大包，其中包括爷爷留给他的神棍装备、书籍，爷爷的照片，他自己的衣服鞋子，各种舍不得扔的小玩意儿，什么奇形怪状的都有，甚至他还故意将自己的被褥扛上了。

    最值钱的是一本小小的存折，被他揣进内衣兜生怕丢了，里面有爷爷的所有家当四十五万八千四百五十三块六毛五，可以自豪的说，在他们这小地方，爷爷程宝山绝对是富豪级别的，神棍行业挺来钱，老爷子纯属闷声大发财，攒下来的数目相当可观，临死的时候都交给了自己的大孙子。

    想到这里，又忍不住掉了几滴泪，程小昱狠狠地抹了，这时候就听到有人敲门。

    打开门一看，是自己的‘老大’沈茂军。

    沈茂军比他大两岁，体型魁梧，皮肤黝黑，十五岁的少年早长成了一副铁塔硬汉模样，成日率领着一众少年呼啸来去横行乡里，因为有他罩着，程小昱也是一方人物，从小无人敢惹，也因为他一肚子坏水，一直担任集团军总参谋的角色。

    爷爷去世，沈茂军也一直跟着忙前忙后，小女朋友都丢到一边，尽心尽力，程小昱全都看在眼里，对这个讲义气的‘大哥’十分感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离开，大家以后再见的机会不多，他一阵伤感。

    沈茂军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直肠子，见到程小昱，双手按住他的肩膀，直冲冲的问道：“你要跟着你爸走？我那天见到你后妈她们了，都不是省心的人，就这么跟过去，他们能对你好吗？干脆你就留下得了，以后有我一口吃的，就绝对少不了你的，我拿你当弟弟疼reads;！”

    程小昱比他矮了一头还要多——这家伙貌似光长心眼不长个，偏偏还喝凉水都长rou，那体型十分醒目，不过这些年敢于嘲笑他的小朋友，都被沈茂军率众揍得不敢多嘴了，他自己神经粗大，再说还没到臭美的年纪，根本一点自卑的苗头都没有，活的不知道多威风多得瑟。

    听到这番话，程小昱喉咙哽了一下，沈茂军心眼少了点，对他却的确是真好，他也非常舍不得，但是，“你放心吧，他们不敢对我不好的，你还不知道我吗，什么时候吃过亏？不过，哥，我要走了，听我一句话，以后不要瞎混了，我知道你不爱学习，你等我安顿好了，就去找我吧，我们一起过好日子。”

    他担心自己走了，沈茂军脑子不够用被人骗，他又非常能打，搞出事来的话一辈子就毁了，叫他怎么放心？

    沈茂军二话不说点点头，“行，你知道我们家电话，等你安顿好了，叫我一声，我马上就去找你！”

    说再多的话也终究是要走，很快就有人过来催他，这时程小昱才知道，他爹程富裕已经先行离开了，给他留了辆车和一个司机。那司机见到他的那一堆行李时特别崩溃，一辆四人座的越野根本装不下，好说歹说的把被褥留下了，程小昱艰难的钻进车里，跟车外的沈茂军挥手告别。

    四个小时的车程，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夜幕降临，整个城市都成了霓虹灯的海洋，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立交桥能把人绕懵，程小昱这个土鳖不出意料之外的晕车了，在第一个小时过后就吐了个昏天暗地，最后到家时，整个人都半昏迷了。

    他本来就熬了七天，身体接近崩溃，再来这么一场惨烈的晕车，身体彻底撑不住了，最后还是苦逼的司机将他背进门，这一身胖rou扛在身上，七尺大汉都脚步踉跄了……

    正在家里守株待兔，准备给他来个下马威的后妈三人组什么计划都落了空——对着一个半死不活的病人还有什么招使？

    最后还要不情不愿的给他叫医生。

    等一切都处理好，李茉莉还是总感觉到客厅依旧弥漫着酸臭味，气的饭都没吃，敞开窗子叫了钟点工打扫一遍，最后还喷了几遍空气清新剂，这才舒服了一点。等程富裕回家，李茉莉还跟他大吵一架，责怪他非要将人弄回家。

    第2章

    以程小昱那惊人的体重，在场没有人能扛得动他，于是他就那么浑身臭烘烘的睡了一宿，期间输了几瓶点滴，全过程都没醒一次，足足睡到第二天下午。

    李茉莉给他准备的是一楼最偏的那间卧室——这间屋子装修的时候是照着仆人房装的——屋子里的摆设非常简单，一桌一床一椅，搭配一个小小的卫生间，里面有马桶，还有一个淋浴喷头。程家现在已经是身家数亿的土豪了，家里边光客房就有六间，偏偏如此安排，明显是李茉莉在给程小昱小鞋穿，但程富裕完全不在意，他甚至没过去看生病的儿子一眼。

    程舒扬今年整十岁，独生子了十年，家里边却突然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哥哥，偏偏这个哥哥又是一个寒酸发臭的胖球，这一场打击来的太大了，好久都缓不过来，当天夜里偷偷潜进去，使劲儿掐了程小昱好几下，还踹了好几脚——这死肥猪睡的昏天黑地，一点反应都没有，程舒扬最后只能没意思的离开了reads;。

    他想着，等他睡醒了再跟他算账！

    程小昱是饿醒的。

    他再一次证明了胖子卓越的生存能力，昨天他还像一团蔫咸菜，一副生命垂危去日无多的样子，只输了回液，再睡完一觉，立刻容光焕发，好汉还能再活五百年。

    外面传来饭菜的香气，胖子咽了咽口水，一咕噜爬起来，他去卫生间洗了洗爪子，擦干，又刷了牙，没洗脸，然后就那么挂着两粒十分抢镜的眼屎，一边打哈欠，一边汲着拖鞋，径直走进餐厅，在饭桌旁找了把椅子坐下，老实不客气的拿了枚煮鸡蛋，嗑开剥壳，还礼貌的跟在场的人打招呼，“大家早上好。”

    那一口*的乡音哟……

    所有人都嫌弃的捂住了鼻子。

    这个该死的胖子，实在是太臭了！他肯定连刷牙洗脸都没做！乡下来的穷亲戚就是这么让人恶心！

    大女儿程丽雅首先摔了筷子离席。她今年十五岁，长得很不错，如今知道爱美，每天都将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是学校里引人注目的校花之一。在她有生之年，还没见过这样邋遢这样恶心的物种，真是倒尽了胃口！临走她轻蔑的用眼白瞟了一眼程小昱，那种居高临下，仿佛在看一只下水道的蟑螂。

    可惜的是，程小昱一直在低头猛吃，完全没有留意到她，她这一个白眼算是抛给瞎子看了。

    程舒扬见jiejie这招不好使，干脆大声开嘲讽，“不讲卫生的死肥猪，睡到现在，醒了就知道吃，别不是猪八戒投胎吧！”他犀利的盯住程小昱，毫不掩饰其中的恶意。

    程富裕和李茉莉仿佛没听见一般的继续喝汤。

    程小昱没出声，他要是接口了，不是就自认了肥猪的称号了嘛！说实话，这姐弟俩的表现让他松了一口气，暴躁直白一点好啊，他就喜欢这样的人！保持着角度，撩起眼皮，程小昱在别人都看不见的情况下冲程舒扬咧嘴呲牙，嘴里蛋白蛋黄的混合物亮出来，让对面的小屁孩好好欣赏了一遍，之后，程小昱还慢吞吞的翻了个白眼。

    于是程舒扬被挑衅的更加暴怒起来，他随手抄起一个包子砸过去，“没教养的死肥猪！快滚出我家！”总之，别管什么样的骂法，死肥猪这三个字是一定要加进去的。

    早有准备的程小昱却特别有涵养的侧头躲过了，他含着满嘴的食物，呜呜囔囔的说了一句话，“我是你哥哥……”

    余音绕梁，回味悠长。

    我是你哥哥，你叫我是死肥猪，岂不是连你自己一起骂了？

    我是你哥哥，你却对我又打又骂，究竟是谁没教养？

    我是你哥哥，你却让我滚出你家，这也是我家好吗！

    当然，这种话里的深意，只有两个大人听懂了，还在上小学四年级的程舒扬还没那么多心眼，但这完全不耽误他被这话的表层含义激怒，拍桌而起，横眉立目，“放屁！谁承认你这种死肥猪是哥哥啦！少给自己脸上贴金！”

    他扭头邀程富裕助阵，“爸，你说句话啊！我不要让这头死肥猪住进家里，你快点让他滚！”

    程丽雅倚在楼梯扶手上，也跟着凉凉的说道：“在别人家做客，还这么惹人生厌，爸，你看把小弟给气的，就不能让这种搅家精搬出去么？”

    程舒扬见jiejie也开了口，更加精神一震，他啪啪啪的拍着桌子，“就是，这人讨厌透了，反正从今天起，有我没他，有他没我reads;！爸你看着办！”

    程富裕烦躁的揉了揉眉心，他抬头看了一眼李茉莉，这位保养的极好的妇人仍然淡定的喝着汤，一个眼神都没给他。昨晚大吵一架之后，她就一直这副表情了，对程小昱的入住，实际上她比儿女们还要抵触，程舒扬如此直白的发难，难说背后是不是有她的主意在。

    叹口气，他狠狠地瞪了仍在大口吃饭的程小昱一眼，这孩子怎么这么惹人厌啊！亏自己还提前嘱咐了他一顿……胃口这么好，难怪会胖成一颗球。

    他寒声问程小昱，“你觉得呢？”

    程小昱茫然地抬起头，看着他，“我觉得什么？”

    程富裕直截了当，“他们都不欢迎你，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程小昱继续一头雾水状，“可你是我爹，做爹的天经地义要养儿子吧？”接着，他仿佛恍然大悟一般的扫了一眼李茉莉，缩了缩脖子，咽了口唾沫，压低声音继续说道，“原来你说了不算啊……”

    程富裕被胖子那鬼鬼祟祟的眼神看的心中一哽。

    什么说了不算？养儿子说了不算，还是在这个家里说了不算？

    程富裕狐疑的上下打量程小昱，莫非这孩子心机深沉，他在故意挑拨？但无论怎么打量，这都是一个不值一提的乡下土胖子，根本看不出来他是不是别有用心。

    但别管怎么样，这句话还是让他觉得颜面扫地。

    程富裕想着，我干嘛要猜这小子的心思呢，干脆把他弄走不就得了，眼不见心不烦，他先前想的没错，要是将胖子接回家，家里肯定要鸡飞狗跳，这就是个祸患。

    反正他有的是钱，房子也有的是……程富裕直接拍板，“快点吃，吃完了我带你去我的另一套房子，那边离你的学校近，方便，你以后就住那边吧！”

    程小昱用手背抹了抹嘴，既惊且喜的看着程富裕，“你要给我一套房子？这怎么好意思……房子多大啊，有咱们老家的房子大吗？要是太小我可住不习惯。”

    老家的房子，主面积二百一十三平米，加上院子，足有五百平米左右，还是上下两层楼——程宝山就是这么阔气，有钱任性，他们家是比村长家还要气派的。

    程富裕被他这口气弄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真他妈会顺杆儿爬啊，谁说要给他房子了？还太小了住不习惯，要是跟老家的房子差不多大，在这边市里要花多少钱？加上装修至少一千万！

    他没好气的骂程小昱，“房子先不给你，等你成年之后再说！两房一厅，够你住了，房子太大你住着不害怕啊！”

    程小昱乐呵呵的，“不怕不怕，你忘了咱们家祖传干嘛的了，其实房子越大越好，到时候我给布置一下风水，太小了施展不开啊！不过既然房子不送给我，我那么急着大动干戈也没啥意思，算了，还是先在家住着吧，热闹！我一个人住连饭都吃不上了，图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