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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八章 纵火

    “不过,”关卓凡说道,“危言耸听虽是危言耸听,可是,却不是一点儿道理没有,‘土丝’、‘洋丝’的争拗,就像撒下了一把干柴,当此之时,只好釜底抽薪,不可火上浇油,‘丝三条’,就是釜底抽薪之计,现在,我怕的是,有人火上浇油,甚至……风趁火势。”

    曾国藩心中一动:嗯,“戏rou”要来了?

    “土丝”、“洋丝”之争,同湘系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这一层,轩亲王一定是了解的,就算他听到了些“土丝派”辗转请托于自己的消息,也不必如此郑重其事,反复譬解,今日见召,一定另有和自己干系更加紧密的事情要商议的。

    对“土丝”、“洋丝”孰优孰劣的譬解,应该只是一个由头,当然,由头不是随便找的,接下来要商议的事情,一定和“土丝”、“洋丝”有所关联。

    “会有这种事情吗?”

    “有——”关卓凡说道,“其实,最希望看到‘不忍言之事’的,还不是‘土丝派’中的最激进的那几个,而是本和丝业毫无牵连的一拨人。”

    “哦?”

    “前些日子,”关卓凡说道,“两淮盐政衙门破了一个案子,内中曲折,颇有些惊心动魄之处。”

    曾国藩微微一凛。

    两江总督兼署两淮盐政,赵景贤署理两江总督,同时也就兼了两淮盐政的差,两江总督衙门在江宁,两淮盐政衙门在扬州,赵景贤“护印”之后,并没有到江宁上任,而是带了一个团的轩军,到了扬州,以两淮盐政衙门为两江总督行辕,大肆整顿盐务。

    两年下来,成绩斐然,“江淮盐业公司”这间天字第一号的“国企”,经已成为帝国的一大利薮,一年下来,除了数百万两银子的盐税外,自身的利润,更是惊人,具体的数字,如果告诉了曾国藩,一定会惊掉了他的下巴,所以,嘿嘿,暂时按下不表吧。

    总之,眼下,“两淮盐政衙门”即等同“两江总督衙门”。

    一件案子,由两江总督衙门出面主持侦办,必是泼天大案,而出之以两淮盐政衙门的名义,这件案子,又必是跟盐务有所关联的。

    曾国藩的“微微一凛”,并不是因为什么“泼天大案”——曾涤生何许人也?案子再大,唬的住他么?

    他担心的是——湘系虽然同江浙的丝业没有什么瓜葛,但是,同两淮的盐业,却牵连甚深。

    难道——

    曾国藩的心,不由微微的提了起来。

    同时,他也不免疑惑:这样的一件大案子,自己却没有听说过?

    关卓凡好像晓得他在想什么,说道:“仔细说起来,这个案子,还不算真正结案,唉,实在是不晓得该怎么结案!”

    什么意思?

    “怎么回事儿呢?”曾国藩声色平静,“请王爷示其详。”

    “李世忠伏法之前,”关卓凡说道,“手下有所谓‘四大金刚’者,不晓得涤翁听说过没有?”

    曾国藩微微一怔。

    李世忠,就是那个在朝廷和洪杨之间反复无常的“寿王”,苗霈霖覆灭之后,他见势不妙,立即交出兵权,避过了一劫。但“致仕”之后的李世忠,依旧控制着两淮盐场,私下底,依然和各路密切往来。

    张六起反的时候,李世忠几乎就要起兵响应,只是轩军的兵锋太过锐利,李世忠还没来得及扯旗放炮,张六就全军覆没了。这一回,关卓凡再不肯放过他了,同时,也为整顿两淮盐务“清障”,伊克桑以安徽提督身份“赴皖公干”,筵席之上,以轩郡王所授之“名物大般若长光”,一刀砍下了李世忠的脑袋。

    “隐约听说过,”曾国藩说道,“不过,所知不详。”

    “这四个人,”关卓凡说道,“一个叫做尤先达,是‘安清道友’的大头目,专替李世忠联络三山五岳的江湖人士;一个叫做罗德胜,是李世忠‘豫胜营’时的中军,专替李世忠联络‘豫胜营’、‘忠朴营’的旧部;一个叫做高华林,是一个大盐枭,专为李世忠联络两淮盐枭,打理‘盐务’;最后一个叫韩荣翰,禀生出身,算是李世忠的头号谋主。”

    “安清道友”,就是“青帮”。

    李世忠的嫡系人马,叫做“豫胜营”,他“致仕”之后,“豫胜营”大半裁撤,余部改编成“忠朴营”,归两江总督管辖。

    彼时的两江总督,正是目下在座的文华殿大学士、直隶总督曾国藩。

    听到“罗某某专替李世忠联络‘豫胜营’、‘忠朴营’的旧部”,曾国藩心中,泛起了一股异样的感觉。

    “李世忠伏法之时,”关卓凡继续说道,“尤、罗、高、韩四人,还算安分,因此,朝廷不为己甚,对他们的处分,只是革去职分名位,交地方官管束。”

    顿了顿,“可是,时候一长,一来,大约以为风头已经过去了,朝廷不再盯着他们了;二来,赵竹生整顿盐务,大刀阔斧,雷厉风行,多年来在两淮盐场兴风作浪的牛鬼蛇神,一个一个,都被踢了出去,李世忠一系,更是被清个干干净净。于是,这一班人,就忘了朝廷的不杀之恩,只记得财路的被断之恨,四处奔走,日夜聚会,钻头觅缝,照他们自己的话说,力图‘有所作为’。”

    说到这儿,曾国藩大致想象的出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可是,如果图谋不轨的,仅仅是这一班人,又怎么会“实在是不晓得该怎么结案”?

    曾国藩心中隐隐的不安,更加的重了。

    “直接举兵起事,”关卓凡说道,“这拨人是不敢的,他们想的,是怎样替朝廷下眼药、找麻烦。”

    顿了顿,“江浙的‘土丝’、‘洋丝’之争起来之后,他们以为,机会来了!”

    “这班人的计划,是挑拨‘土丝’一派,兴起风潮,打砸缫丝厂,他们则趁乱放火,再杀几个人——既要杀‘土丝’的人、也要杀‘洋丝’的人,如此一来,‘土丝’以为‘洋丝’杀了‘土丝’的人,‘洋丝’以为‘土丝’杀了‘洋丝’的人,双方必结下血仇,冤冤相报,朝廷呢,就要焦头烂额了!”

    曾国藩吊梢眉微微一跳,沉声说道:“贼子毒辣!”

    关卓凡点了点头,说道:“如果‘土丝’一派不受挑拨,他们就派人冒充‘土丝’的人,依法施为。”

    曾国藩没有再说什么,眉头却得更紧了。

    “不过,”关卓凡继续说道,“李世忠一系,势力主要是在安徽——这个,涤翁也是晓得的,他们想到江浙搞事,江浙这边,须有力之人接应。”

    顿了顿,“本来,安徽也好,江浙也好,青帮的势力,都极深厚,李世忠和青帮的渊源,亦极深厚,譬如,‘四大金刚’里头的尤先达,本身就是‘安清道友’的大头目,找青帮做这种事情,最顺理成章不过。可是,虽然尤先达亲自出面联络,并许以重酬,江浙这边的青帮,却没有人敢接这件‘湿活儿’。”

    说到这儿,叹了口气,“最后,找来找去,到底给他们找到了一个‘有力之人’——”

    略略一顿,“此人姓张,名平安。”

    曾国藩的眉头倏然张开了,嘴微微张了一下,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平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下意识的抬了一抬,又放了下去。

    曾国藩是理学大家,最重“持志养气”,讲究的是“泰山崩于面前而色不变”,如此神色、如此动作,于他来说,已是算是失态了。

    这个张平安,他晓得是谁——前长江水师提标前营管带。

    一年半前,彭玉麟巡视长江水师,痛劾提督黄翼升以下一班将佐,弹章一上,朝廷立即准奏,黄翼升一干人,统统挂冠去职,其中,就包括了张平安。

    他还晓得,张平安是黄翼升的头号亲信。

    而黄翼升,唉,几乎可以算是他曾涤生的头号亲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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