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追问
玉娘见乾元帝叹气,心中约莫猜着他心思,强咬着牙装个不知情的样来,又轻声劝道:“圣上烦恼什么呢?妾愿与圣上分忧。”乾元帝见着玉娘的面便想起阿嫮来,一模一样的眉眼,甚而笑起来也一般地眼波如水,如今一个软玉温香地在他眼前,一个早化成一具白骨,还不知葬身何处,心中又是惋惜又是遗憾,不免一声叹息,只这样的话如何好向玉娘说起,便道:“不过想起个故人,你不知道的。” 玉娘如何不知乾元帝叹什么气,无非瞧着她的脸又想起叫他赐死的沈昭华来,如今知道,沈家许是冤枉的,可不要叹气了。可那样重大的案子,合该三法司会审,口供证据桩桩件件齐全了才好定案,可从搜出信到下旨不过半个月,何等草率。玉娘用了许多力气才没叫手抖,又险些咬碎银牙才没在脸上露出哀戚神情来,可眼泪又哪里是这样容易忍住的,玉娘垂下眼不叫乾元帝瞧见她眼中的泪水,做出个顺从委屈地模样道:“圣上何必明说,妾自知向来愚笨,能知道什么呢。” 乾元帝听着这句娇嗔,虽在郁郁中,依旧笑了出来,握着玉娘的手道:“是前朝的事,你不必懂,有我呢。” 要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阿嫮自以玉娘的身份到了乾元帝身边,叫乾元帝如珠如宝地待着,且又有了个女儿,其实心肠早不如立志时坚硬。且如今始作俑者已阖家得罪,心上愈发软了一层。不想今日忽然揭发旧事,再看乾元帝形容,一时心上难辨滋味,不禁抬头瞧了瞧乾元帝。 乾元帝看着这样,便在玉娘脸上一摸,笑道:“傻孩子,这样看着我作甚?”还待再说什么,昌盛来回,罗士信带着李演武正在殿外候旨。乾元帝如今离不得玉娘,除着上朝实在是不好带她,平时就是批阅奏章,也常叫玉娘伴在身边。又以为她质朴单纯,不通政务,就是召见臣子,至多叫玉娘避在后殿,并不是很忌讳她,可今日不知怎么地,乾元帝很不愿意玉娘在,便哄她道:“这事你不好听的,乖乖回去,我一会子就来。” 到底事涉自家,玉娘实在愿意在这里旁听,可乾元帝即开了这个口,虽是言语温和,玉娘也深知是不好强的。且若是乾元帝真要为沈家昭雪,她稍晚些也能知道,是以十分顺从,答应了一声,从乾元帝怀中起身,款款行向殿前,到得殿门前,玉娘回头瞧了眼乾元帝,乾元帝还对她笑了笑,玉娘这才转身出去。 玉娘回道合欢殿,因心上悬着大事自然坐立不安,不敢叫宫人太监们在旁伺候,怕叫他们看着起疑,只推说要歇息,将人都打发了出去,又将在皇觉寺那尊两丈高的释迦牟尼佛前供奉了七七四十九日的那串一百单八颗佛珠紧紧握在手上,才略略安心。 却不知那李演武与乾元帝都说了些什么,乾元帝来时已是掌灯时分,脸上也带了些倦色,看着玉娘携了一双儿女来接,脸上勉强带了些笑容,先摸了摸景宁的头,一手拖着玉娘,一手抱起景琰,倒像一家子四口一般,一块儿进了内殿。 玉娘心上急欲问问沈如兰案冤情如何,可瞧着乾元帝脸色疲惫,不是开口的时机,只能强自忍耐。玉娘经了这些年,性子已非一般坚韧忍耐,竟还能指着景宁与乾元帝笑道:“阿宁明年也要进学了,妾便先拿了千字文教他,不想才三日就会背了,一字不差。”乾元帝听说,也做个有兴趣的模样笑道:“果然是你的功劳。” 玉娘那番话,一是为着向乾元帝显示她心无旁骛,二则也是试探乾元帝的意思。若是平日的乾元帝听着玉娘这话,必然是顺着玉娘的话将她与景宁两个一起夸一场,今日夸的这句却是十分勉强,果然是那李演武说了什么要紧的话,是以乾元帝不喜欢了。只不知乾元帝这个不喜欢,是遗憾沈如兰满门屈死,恼恨李家蒙蔽圣听、陷害同僚,由此罪加一等;还是,还是他不喜欢旧事重提。 玉娘心中百爪挠心般想知道乾元帝对李演武举发沈如兰受屈一案的处置,可到底理智还在,强忍着没问乾元帝,到得次日,乾元帝上朝去了,玉娘寻了个由头,将昌盛的徒弟如意叫了来,若无其事地道:“圣上从昨儿起瞧着就有些不大喜欢,你可知道圣上有什么烦心事?” 如意听着这话,脸上就有些迟疑,说来,宸妃这样问他,倒也没甚可疑。莫说宸妃如今还是宸妃,便是宸妃如今已正位中宫,也该知道皇帝为着什么喜欢,为着什么不喜欢。只是,乾元帝不喜欢的那事,也太要命了些。便是乾元帝独宠宸妃,为着她几乎好算六宫虚设,如意也不敢轻易开口。 原是昨日李演武为着换他妻儿一条活路,竟将他所知的李源为何陷害沈如兰,如何陷害沈如兰的事,事无巨细地在乾元帝跟前招了。 却是当年,为着乾元帝迟迟不肯立李氏为皇后,李源趁着西北决战时,拿着沈如兰妻子出身做把柄,胁迫沈如兰延缓出兵,想争个头功,也好以此功劳,迫乾元帝不得不立李氏这太子妃为皇后。若是李彰武能大获全胜,那沈如兰的“畏敌不前”也算不得什么大罪,至多功过相抵。不想李彰武竟是中了埋伏,虽沈如兰随即出兵,李彰武依旧折了性命。 因此,护国公父子立得大功,女儿终于做得皇后,沈如兰却背了罪名。 而后李源看着身为沈如兰亲信的赵腾忽然揭发沈如兰有怨愤语,乾元帝竟还信用赵腾,更遣他为副使,便猜着赵腾是乾元帝安排至沈如兰身旁。 乾元帝即安排下赵腾在沈如兰身边,可见对沈如兰早有戒心。李源借沈如兰将自家女儿送上了后位,保住了护国公的爵位,到底也怕沈如兰心有不甘,不知那日就揭发出来,早有意斩草除根。故此虽不知道乾元帝为何防备沈如兰,却不妨碍李源籍此陷害沈如兰,是他重金买通了沈如兰的一个侍卫,将那封要了沈家满门的书信藏进了沈府。 要说,这样的机密的事,也不该李演武一个庶子知道,无如李演武同李敦武是同年同月生,从儿时起就极为要好,常在一起吃酒做耍。 李敦武少时有长兄李彰武顶在前头,凡事得过且过,日子极为逍遥,不然也不能与个无甚出息的庶子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待得李彰武一没,李敦武继立为世子,为着护国公府的日后,李源便逼迫李敦武学文习武起来。那是李敦武也将二十,脾性习惯早已养成,一时间哪里改得过来,偏李源又是个脾性刚烈急躁的,只要李敦武一不如他意,轻则叱呵辱骂,重则家法处置,李敦武本就觉着委屈。 偏唐氏又常叹:“若是大郎还在,便如何如何。”李敦武经着这些事,心中自是苦闷难言。也是李敦武是世子,李源要教他如何处事,如何“要么不做,要做做绝”便将沈如兰一事的前前后后都拿来与李敦武说了。李敦武听着自家父亲竟就这样害了人满门性命去,也是震惊,一回吃酒时说与了李演武知道。李演武当时也就那么一听,倒还劝了李敦武几句,道是:“父亲可都是为着咱们呢,若是不斩草除根,日后沈如兰反口起来,岂不是全家受累?”可真到了生死关头,为着妻子儿女,李演武也顾不得李源当日是为着谁了,左右李源都是死罪,多个罪名又能如何,意欲拿着此事与乾元帝换他妻儿两条性命。 不想乾元帝听完,沉吟了片刻,便使罗士信将李演武带回去,依旧阖家处斩,并不曾宽赦一人。 在如意看来,这案中前前后后总要有四百余条性命,血淋淋的,宸妃虽是心眼儿多些,到底也是个娇弱女子,听着这些,哪能不怕,若是吓出个好歹来,便是他师父昌盛也未必能保住他。且宸妃要问这些,也不过是为着防备揣摩乾元帝心思,好固宠罢了,是以只是不敢说,还劝道:“奴婢多句嘴。这事与娘娘很不相干,娘娘不知道还好些。” 可如意越是这样,玉娘便越是急迫,听着这话,脸上甚至露了些冷厉,只道:“我不过是瞧着圣上不喜欢,所以白问你句,不想你竟这样搪塞我!罢了,你即不想说,我也不逼你,你自去。” 如意看着宸妃神色俱厉,知道这是真恼了。如意也是个明白人,略想了回也就定准了主意,宸妃如今是宸妃,日后多半儿是要做皇后的,很不该得罪她,她即执意要知道,也只好告诉了她,便将事情往和缓里说,更交代了乾元帝厌恶李演武为着妻儿出卖父兄,将他的斩首改为了腰斩。 玉娘虽早知自家的冤枉,李源脱不了干系,可这事亲耳听着,也似万把钢刀插心一般,脸上一片雪白,抖着唇问:“圣上是如何处置的?” 她问的是乾元帝是如何处置沈家一案的,不想如意却误会了,只以为宸妃听着连不足一岁的婴孩一并被杀,吓坏了,倒还劝了几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