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领主大人
汉斯六岁的时候，父亲和哥哥就死了。【】 他们被领主大人强行征召入伍，去参加攻打魔龙山，一开始对上地精时，这支临时拼凑的农民军还勉强能维持不输不赢的局面，但很快就被魔龙麾下的食人魔军团击溃，大部分成了食物。 汉斯不敢恨征兵的领主，实际上大部分人都不敢恨领主，一方面是因为每次爆发战争，都会有平民被驱赶上战场当炮灰，利用他们虽然孱弱，却数量庞大的血rou之躯为真正负责战斗的骑士们争取那稍纵即逝的获胜机会。 因为习以为常，所以认为合理。如果恨这样的制度，就会被当作异教徒或者叛徒关进监狱里。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恐惧。 异族的威胁在城墙外，领主大人的严苛刑罚则无处不在。人们可以随心所欲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魔龙山的恶棍们，却不敢说领主哪怕半句不好。 汉斯还记得就在去年，邻村的罗兰老爷爷因为“提到领主大人的时候没有加敬语”，被人告发，61岁的老人受到了三十鞭的鞭刑，之后伤病交加，没能熬过上个冬天就死了。 尽管有时候，汉斯觉得领主是比魔龙更可怕也更可恶的存在，他却仍然只是深深地仇恨着魔龙山上的怪物们，他们都不是人类，有地精食人魔巨人和狼人等等各式各样的种族，为首的则是一头叫做达克尼斯的黑龙。是他们造就了人类的悲惨命运，他们全都该死。 所以，他总是梦想，如果白武士出现就好了。 据说塔里尔村东北角，那座废弃很多年的房屋属于白武士所有，白武士之所以叫白武士，是因为他穿着纯白如雪的盔甲。 另外，他还有锋利无比的长剑，他能吟唱魔法，还能召唤百兽为他作战。他曾经同一百条恶龙大战九十九个昼夜，将它们尽数斩杀，龙骨堆成高山，就成了现在的魔龙山；龙血汇成湖泊，就成了村子附近的沉睡湖。 塔里尔村周围几百里土地中都混杂着大量碎石子，据说也是因为战斗中白武士击碎了魔龙山的一座山峰，碎成了数不清的石子。 肆虐残暴的恶龙们被消灭了，人类世界恢复了和平。后来又过去很多很多年，喜欢人类也总是保护人类的无敌白武士老了，他带着纯白的盔甲和自己的剑，走进衣柜里，从此消失无踪。 但人们坚信，当他们遇到危险的时候，白武士会再次从衣柜里走出来，去击败邪恶，拯救世界。 汉斯很是为这个传说着迷，干完活后总是喜欢跑到那个破旧房子里去。那房子里的确有个大大的衣柜，比镇里家具店最大的衣柜还要大，可是那柜子木头开裂，布满蛀虫咬出来的圆孔跟灰尘蜘蛛网，完全看不出任何特殊的地方。 他的好朋友琼斯知道以后总是嘲笑他异想天开：“连吟游诗人都懒得讲这个题材了，再说要是真的有白武士，他怎么不帮我们杀了魔龙达克尼斯？” 汉斯会板着瘦瘦的脸背诵古老的诗歌：“他是深渊里最后一道光，冻结前最后一团火，若你心怀绝望，若你丧失希望，要虔诚呼唤他的名，白武士必将降临。这是告诉我们，只有陷入绝望时，白武士才会出现，拯救人类。但我们要努力，不能轻易绝望。只要努力干活，以后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琼斯叹口气，摸了摸比他还大半个月的汉斯的头：“你可真是天真啊。” 汉斯虽然乐观又努力，但是日子却并没有好起来。 赖特领主为了和魔龙山作战，年年都征非常重的税，汉斯失去了父母跟三个哥哥，如今和小两岁的meimei格蕾尓相依为命。 村民们虽然困苦，却还是会在力所能及的时候对两兄妹帮一把手。 但今年很糟糕，春天的时候没下雨，夏天干旱加剧，种下的作物全都枯死了，颗粒无收，村民们处在饿死的边缘，但赋税反而增加了一半。 村民们走投无路，央求村长去向领主大人求情，缓一缓今年的税。村长去了城堡，却连门都没摸到就被卫兵赶走了，税务官看见了，劝村长回去，老老实实把该交的粮食准备好，不要整天想着装可怜耍滑头。 村长悲愤得两眼发红，不顾平时对税务官的畏惧和恭敬，抓住那胖子精致繁丽的天鹅绒外套衣襟，怒吼说：“税一年比一年重，去年交完税，我们连口粮都不够今年又遇到干旱，沉睡湖都干涸到了湖底，作物全死光了，连颗麦子都收不到。今年一定会有饥荒，你们不但不救灾，反而还加税，干脆逼死整个村子的人算了” 税务官无奈，就只好进城堡里帮他打听消息，并且很快带来了领主大人的回答：“说得对，正好魔龙山离塔里尔村最近，那全村人都去死吧。” 赖特领主正式下达命令，要整个塔里尓村的村民们，不分男女老幼，全部加入农民军，参加一个月后攻打魔龙山的战役。 军队开拔过来，顺带封锁了村子，大家只剩死路一条。 汉斯开始隐隐觉得好朋友说的才是对的，要不为什么他们陷入这样绝望的地步了，白武士还是不出现呢？但他还是经常跑去看看，格蕾尓也会跟着他一起，对着衣柜祈祷白武士快来。 可是白武士依然没有踪影，塔里尔村已经死了七八个村民，都是因为试图逃离村子，被士兵们捉回来当众处刑的，目的当然是为了杀一儆百。 今天连小黛西也要被处刑了。小黛西只有五岁，跟她那七十多高龄的曾祖母，还有一只叫巴洛的小狗一起生活。军队在村子外划了线，还设置了魔法，一旦越线就会被发现，被捉回来杀死。 杀了几个人以后村民们就开始害怕，当然不敢再越线。 可是巴洛不懂，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拼命跑，一下子就跑过了警戒线。 小黛西一着急，也跨过线，将巴洛抱起来就跑回了家。 然而士兵们还是顺着追踪魔法的提示，抓到了小黛西，要将她和巴洛公开处刑。 汉斯知道以后就冲去仍然没有动静的衣柜那里，对着破破烂烂的柜子拳打脚踢，边踢边大哭，格蕾尓也跟了过来，哭着劝哥哥放弃。 汉斯终于痛苦地意识到，白武士只是个杜撰的传说而已。 可是，就在他放弃了希望的时候，被他砸得松脱的衣柜门缓缓打开，从柜子里投射出刺目的白光。 白武士果然穿着纯白色盔甲走出了柜子，而且还是两个。 汉斯对此第一个想法则是无比后悔，早知道他就早点把柜子的门打开了 简星寒当然不知道汉斯将他们出现的契机当成了柜子门松开，归根结底这也不过是巧合而已。 琼斯的喊声惊动了副村长劳尔村长因为愧疚已经自杀了。 劳尔客客气气地招待简星寒跟奥斯卡，还给他们说明了村子目前的情况。 简星寒看得出来，这个中年男子也是矛盾得很，即对他们抱着走投无路般的希望，又怀疑自己没有那么好运而疑惑，生怕期望越高，失望越大。 然而简星寒自己也心虚，十分钟前他跟奥斯卡还在探索宇宙深处的黑森林废墟，十分钟后他们却变成了要拯救西式奇幻村庄的勇者。 这简直像是个红白机时代的日式冒险游戏一样，掉进异世界的冒险者踏上旅途，最终打败魔龙，拯救公主，成为人生赢家。 但谁也说不好他们到底会成为这个高维世界的主角还是炮灰，说不定走出去就被灭了。 据说高维世界的存在到了低维世界就是“神”，那反过来等于说简星寒和奥斯卡现在是普通人闯进了神明的世界……还是先夹着尾巴比较安全。 没错他确实觉得村民很可怜，没错他的正义感也正在蠢蠢欲动，但前提是，他们至少得摸清楚这个“高维宇宙或者说魔法世界”到底有多少深浅，确认他们是能够逞英雄还是只能打酱油以后再行动。 所以简星寒在劳尔一次次试探般的询问下，也只是模棱两可地回答问题。 劳尔眼中终于浮现出难以掩饰的失望，像是一下子老了四十岁。他还想说什么时，用木条搭成的简陋窗户外突然传来沉闷的号角声。 劳尔脸色顿时变得青灰一片，他重重叹口气，“要给黛西处刑了……军队总是要求全村人到场，不过他们只管逃出去的人，所以暂时还没发现村子里多出两人。总之你们先躲躲吧……” 简星寒才动了动放在腿上的手指，就被奥斯卡伸手轻轻握住，他只得按捺冲动，点了点头，“谢谢你，劳尔先生。” 劳尔眼中最后一丝光也熄灭了，他佝偻着后背走了出去。 这间屋子是用草和泥混合制成的泥砖砌成的，外面糊了一层大约是树胶还是什么东西用于防水，房屋里面的东西也非常简陋贫穷，在动摇着简星寒本就不多的敬畏心。 窗外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跟脚步声，还混杂着孩子们的哭叫大人的呼号跟士兵们的喝骂，汉斯和他的小伙伴应该也混在其中。 声音渐渐都远去了，简星寒坐立不安，终于撑着简陋的表面有裂纹的黑色橡木桌站起来，“我们……先去看看，说不定可以阻止。” 奥斯卡诧异地抬起眼皮看他：“为什么要阻止？” 简星寒被他理所当然的疑惑态度给弄得有点懵，他结结巴巴地回答：“再再怎么说，也不该杀一个五岁小孩……” 奥斯卡神色平静：“本地规则中，对于年龄并没有单独规定，一旦有人违规，就应当受到处罚，这么做没有任何问题。我们不应该阻止。” 简星寒瞪大眼睛，有点不可置信地反问：“你的意思是，你支持那个什么领主处死五岁的小孩？” 奥斯卡在和简星寒相处的日子里，学会了一项叫做“察言观色”的技能，比如说现在，他就能根据简星寒的眼神表情肢体动作跟语气判断出来，简星寒对于他现在的态度是不满意的，但他迟疑了一下，做了一番复杂而紧张的运算之后，仍然缓缓地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