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乐山乎乐水
洪江兰这一天特别低调,上了吉普车,她就一直没有开口。【】 李翔上了车,他是尽量靠着车门坐的。他坐在叶建华的后面。 洪江兰她是坐在驾驶员的后面。一上车,她也是挨着她那边的车门坐的。李翔有点隐隐担心的场面没有出现。 李翔总以为,洪江兰是一个喜欢将气氛或者氛围,调节到暖烘烘的人,没想到她也有沉静的一面。 人不但有爱美之心,也有好奇之念。车上,李翔想看看平静的洪江兰是怎样的神情,最终没有去敢看,一是他不想让这个女人觉得自己很关注她,二是李翔看见车里面有后视镜的时候,很新鲜,当他认真去观察后视镜的时候,猛然发现洪江兰正在通过后视镜观察自己,不禁吓了一跳。 陪同叶建华第一次到他丈母娘家,洪江兰充分展示了她的风采、她的魅力,很高调,成了众人瞩目的中心。 今天的洪江兰一反常态,她是低着头快步进去的。进去了以后,也是跟李翔差不多,忙吃的、忙喝的。她吃得淡定优雅。 李翔在环顾四周的时候,洪江兰站起来,轻声细语的跟大家说了一句,“我去看一下新嫂(新娘子)。” 叶建华突然冒出来一句,让大家都不解的话,“你管她干嘛?” 洪江兰到底是个通达老练之人,她微微一笑,看了一眼大家,“我现在管不到你了,她还是我的同事呀,我不关心她,关心谁?” 看见洪江兰转身走了,和叶建华坐在一张大板凳上的李翔,听见叶建华居然嘀咕了一句辣得很的话,“纯属黄鼠狼给鸡拜年。” 什么意思啊?大家莫名其妙的。叶建华的叔叔听见了,马上拿眼睛去瞪他。他心不在焉。 李翔碰了碰他,意思是不要说了。这是什么场合呀。 李翔没想到自己是伴郎的角色,更没有做贴身保镖的概念,看看喝酒的架势,一时半会停不下来,他也觉得坐在这里不自然,想出去走走,看看乐安江。 黄彩莲的家在江边,走过门口的马路,是堤坝,过了闸口就能看见乐安江了。 “智者乐(yao)水,仁者乐山”,李翔喜欢山,也喜欢水,但是,他也承认,自己不是一个智者,也不是一个仁者。他觉得喜欢水,是人类的本能,与生俱来的;喜欢山则更多的来自后天养成。 正所谓,性相近,习相远。 李翔喜欢山,也喜欢水,还有一个很主要的原因:生父叫李青山,养父名李清水,山水相连,他们是一母同胞的两兄弟;依山傍水,李翔才有昨天,今天,明天。 “强崽,你看到了吗?今天这个娘们反常得很,我看着就难受。”叶建华也跟过来了。 刚刚酝酿起来的好心情一下子没了,李翔认为他们是彼此彼此,“你也正常不到哪里去。” “反正我现在怎么看她,就怎么不顺眼,这娘们太无情了。”怨男一个的口吻。 情人眼里出西施,情人眼里也没有瑕疵。即使看到了再大的瑕疵,那也是金无赤足,人无完人,瑕不掩瑜。反之,就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了。 “你以前不是觉得她什么都好吗?是不是不跟你那个了,心里跟猫挠一样了。”李翔打趣道。 “不是。你注意到没有,她今天始终没有正眼看我一下,一点情意都没有了,跟青楼女子没什么两样。” 事实上,他们那个时代根本没有了青楼。青楼、青楼女子只存在书本里面。 “今天我倒没有很留心,不过上次我肯定她也没有看你一眼。”李翔想知道叶建华怎么解释。“不正眼看你,不等于心里没有你,说真的,我康桥街上的那个女朋友,开始也是从来不正眼看我的。” “那完全不一样。我感觉得到的。”叶建华忧郁得很。 李翔以前一直将叶建华身上的淡淡的忧郁,看成是他文静、内向甚至是成熟的表现。今天才注意到,忧郁是他性格中的主旋律。 “走吧,我们两个人离开了桌子,位置空在那里很难看的。”李翔拉叶建华回去。“她理不理你有什么关系,你又没有吃亏。你小子贪心不足呀,你比我小,已经跟两个女的那个了,还想怎么样?是不是要我跳下乐安江去,你才罢休。” 你别说他们的位置真的没有空着,女方的亲友上来了两个敬酒的,正好替补上去了。 在赣东北地区,结婚的日子里,无论是女方还是男方家里,对方最尊贵的客人是舅公,叔公和媒娘(介绍人)次之,新娘子的兄弟(小舅子)再次之,其他的客人就没有什么特别的了。 大家敬酒的重点不在他们身上。 喝酒基本上没有什么新郎官的事情,大家会担心新郎官喝多了,不好弄了。 真正会跟新郎官过不去的几乎是他平时的哥们。 坐在李翔他们位置上的两个人,有一个是张有根,李翔的发小。 张有根看见李翔他们进来,喜笑颜开带头起来让座了。 “我正想让人去叫你们,来了好,新郎官,我先敬你的酒。”张有根自己的酒瓢好了,新郎官的也瓢好了。 “华仂不能喝,他喝多了就不仅是麻烦了。别人都没有跟他喝的,要来,我来。”叶建华的叔叔挺身而出。 李翔笑一笑,让叔叔坐下来,“我来。”他见识过张有根的酒量,不觉得可怕。 “叔公,别人可以不喝,我们是一定要喝的,从现在开始,我跟华仂是姨夫,不能不喝的。强崽你不要见怪。”张有根确实有一套,李翔服气。 叶建华不服气,他问过李翔这个人的底细,看过他跟洪江兰拼酒,“一瓢不喝,要喝就喝三瓢。” “好好好,爽快,一言为定。”张有根简直是求之不得。 两个人三瓢喝下去,叶建华还要喝,“刚才是你敬我的酒,现在我回敬你三瓢。”李翔发现这个家伙有发泄的倾向了。 “叔公,我再陪新郎官喝三瓢,保证不再喝了。”张有根还是一个知进退的人。 看着他们第二个三瓢下去,李翔不能无动于衷了,他认为可以反击了,否则让张有根占了上风了,“有根,我陪你喝三瓢。”李翔不是没想过,是不是加上一句,——如果你看得起我的话。 但是李翔说不出口。他还太嫩。 张有根很清楚李翔的用意,“我们今天只喝一瓢,强崽,不是看不起你,你不是新郎官,你当新郎官的时候,我一定陪你喝三瓢。” 李翔没有封堵张有根的退路,张有根反过来将李翔的进攻道路堵住了。这就是水平,就是老到,就是机智。 李翔缺乏这些社会上的历练。 李翔原以为中午会有一场酒桌上的鏖战的,谁知道,他们只是随便喝了一下。 另外一个人也是象征性的,跟他们喝了一下,大家点到为止了。 李翔小时候就觉得张有根比自己出闯,敢想敢干,现在更是觉得他比自己更适应社会。 李翔可以和张有根和好,但是他清楚自己不可能跟他和好如初。 小时候、年轻的时候留下的烙印很难改变。他和张有根再没有成为一个战壕里面的战友的可能。 半年以后,张有根自杀身亡了。
李翔看着草席裹着的张有根的遗体,心情很沉重。 李翔设想过,如果是在战争时期,他们两个人肯定是战场上的对头,难决高下的对手。 如果张有根是**的将领,自己是八路军的将领,自己打得赢他吗? 如果自己是**的将领,张有根是八路军的将领,自己打得赢他吗? 李翔觉得自己都没有绝对的把握。 唯一有把握的就是,张有根当汉jian了。李翔认为自己绝对有把握战而胜之。 赣东北的老百姓不仅仅是好勇斗狠的,他们更多的是通情达理,在为人处事待客之道上,更是极富有人性化。 我们从结婚这个简单的事情上就可以看得出来。 男方接亲的人来了,女方家里会热情款待,但是不会在喝酒的问题上纠缠不休。他们会尽量陪你喝,但是不会让你尽兴而归。 女方送嫁的贺客去了,男方会竭尽全力去陪同,会调兵遣将、想方设法让贺客“满载而归”。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女方家里不能表示自己是求之不得的,不能让别人以为自己的女儿嫁不出去,嫁出去自己也不心疼。 男方不一样,你得全心全意表示自己的感谢,感谢对方为他们养育了一个好女儿,感谢他们的养育之恩。 吃好了饭,撤掉了酒席,茶水,水果,喜糖,饼干什么的又摆上来了。 叶建华的舅舅一边喝茶,一边跟陪同的舅公开口了,“舅公,你看这样好不好,等一下我们早一点动身,早发,早发嘛。” 黄彩莲的舅舅连连点头称是,“那是,那是,舅公放心,五点钟一过,我们就出发。” 结亲如结义,两个舅公相谈甚欢。 两个舅公达成了共识,没李翔什么事了,他又溜达出来了,重新回到乐安江边。 江水缓缓的流淌,有船舶穿梭来往,有年轻人坐在岸边的码头上沉思默想。 穿越千年,老子说,“上善若水”,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李翔的学生时代,看过不少的关于批判孔老二的文章,那时候,他什么都不懂,没有好恶之分。直到有一天,他在一本杂志上,看到一句,“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顿时感到震惊。 能够照耀万古的是日月星辰,还有一个人!是仲尼吗?是那个被叫做“孔老二”的人吗? 寻找到机会,李翔囫囵吞枣的看了《论语》,一如看江水滔滔。 同样是在川上,老子看到的是水的“上善”,仲尼看到的是水的“易逝”,他们的思想一样穿越了几千年。 我看到了什么?我能够看到什么? 我是像水一样,避高趋下,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呢?还是像山一样稳重不迁,天天看云卷云舒,年年赏花开花落呢? “强崽,强崽,你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快过来,快过来,有麻烦了。”叶建华焦急的喊道。 李翔马上起身,心想,到了这个时候,还有什么麻烦呢?不是都说好了吗?是洪江兰节外生枝了,还是叶建华横生枝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