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我等了三百七十五年,就为了等你这一场后悔。’ 那飘然落地的声音迷茫得像是隔着无数重时空,才轻悠悠进入耳廓。方其雅身上有一种不好用言语来描绘的感觉,飘渺如无根的浮萍,轻薄若九天的云层,光是站着不动,便似乎令得整个世界都毫无反抗之力得晕染上了她的心境。 她本就是在此地布下禁制之人,挥手之间破开封印亦让人不觉讶异。 所有人的视线都专注得盯着前方,可阿祸却轻轻转了头,注视着那株明明在不甚遥远之地扎根却毫无存在感的鸿蒙异种。就仿佛时间的轮转在这个刹那倒回一般,那长春树的华硕疯狂得掉落又疯狂得生长,生生灭灭,流转不休,于是在悄然之间,什么事物倒转了数百年。 阿祸的心脏在瞬间剧烈跳动起来,躁乱得像是要破开胸膛钻出来。他的嘴唇在颤抖,胳膊在颤抖,身体更在控制不住颤抖,他看上去就像被什么事物慑去了心魂般,眼看着塑造禁制的法诀烟消云散,迫不及待得要上前——可是一只手蓦地抓住了他。 阿祸回眸,看到方其墨对着他轻轻摇了摇头。他再扭头,看练云生身影消失在眼前,方其雅也不见了,但其余人,毫无例外,皆立足原地,不曾上前。 “多谢各位师兄师姐前来……”他顿了顿,说不出口,就皱着眉头含糊过去,“此地有我,你们先回也无妨(综)运气君,每天一人八小时。” “小师弟!”两个声音不约而同唤了声,彼此看看,又一齐盯向他。 方其墨还是摇摇头:“无论结果如何,都是他们的命数,那么多年以前,不是就已经预见到了这一遭?哪怕结果再……我也认了。” 话已至此,又没法子安慰,一个略显嘶哑的声音缓缓道:“还真与我留下吧,若真发生什么,也好有个照应。”他边上站着个两鬓白发容颜却略显稚嫩的丹修,闻言点了点头。 众人面面相觑,也只能投以安慰的注目,然后三三两两离开。很快,和桑峰顶,除了他们,已经没有别的气息。阿祸看看方其墨,见他只是牢牢站在原地,没有一点要移动的意思,也便只能乖乖站在他身边。 然后自禁制中忽然传来几声凄厉的长笑。长笑过后,又是动静全无。阿祸本能得踩了一步,又为方其墨拉住。“舅舅。”他低低询问。 “让他们自己处理。”方其墨冷色道,他看着阿祸,越看,神色越怜惜,“想知道发生了什么?”阿祸点点头。 方其墨定定得凝视他一会:“当年封在冰胎中的,不止一个你。” 空间被禁制无限拉长,浩瀚如穹宇的地界,为寒冷彻骨的气息所充斥。峥嵘尖锐的冰棱纵横在视野的各个角落,而穿过冰棱,满地又是掩埋得极厚的寒霜。苍白得就像碰一碰都会冻结血rou。冰霜的源头,是千年冰芯化作的清蓝水泊。 练云生踏在如履平地的水泊上,缓缓抬头,看到地界的中心,无数禁制与法阵层层叠叠密无缝隙的地域,一个透明的茧状物安静得立在其中。它通体呈现淡红的色泽,仔细看才知并非只是表面一层,而是有无数密密麻麻的网状脉络渗透入其中,仿佛血液与经脉一般。 “三百七十五年,她从未有一刻睁开眼睛。”方其雅笑容无比惨淡,可直到这个时候,她都不曾落泪,“我用心头血养着她,养过一年又一年,始终不忍将她炼化,因为我要让你看着,那是我们的女儿,她生来便没有身体……而这全是你造的孽。” 练云生紧紧盯着它,单手凝力拂过双眼,事物的本真便如此清晰得出现在眼前。小小的婴孩被那血茧包裹,从未见过光明的眼眸紧闭,稚嫩的脸容惨白得像是很快就会化在里面。 “无情道,无情道,你要执着你的大道便执着罢,可为何把你的心也炼得这样冷呢?”方其雅低低得凄笑,“我这样得爱你……这样得爱你,可你怎么体会不到呢?” “你知道眼睁睁看着自己疯掉的感觉是怎样的吗?对,我疯了,无比清晰得认识到自己疯了,你的身影在我的灵台中倒影得越深刻,就疯得越厉害。逆天又如何,逆命又如何,逆道又如何,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你一个,我还留着些什么呢?我多想将你拉入泥沼,叫你也随我万劫不复,可所作所为又控制不住得想斩断你所有的弱点,让你继续高高在上,无处攻坚。” “阿祸生时我就想将他掐死,可我舍不得,舍不得,那是我与你唯一的牵系,你那一剑剐去我半条命,可我还是将他生下来了!我切断你们之间的因果,无论阿祸生死如何,便都与你没有任何干系,可我怎么都不曾想到,那样冷情冷性的你,竟还会脱离不了骨rou天性……我这样爱你,可你仍对我无动于衷,你仅剩的那些情感,原来都只是为我们的孩子留下的啊!” 方其雅像是在讲什么有趣的事情般,越是开口越是笑得厉害:“那个时候我就想,儿子尚且如此,那我们的女儿呢?她生来便只是个魂体啊,捧着她怕散了,保存她怕融了——逆天才得了她,要我如何心甘情愿讲她再送回地府?当器物炼化了好歹能长久留下,可我怎么舍得?” “我着女儿,等她或许永远都不可能出现的睁眼,一,一天天想,她毕竟是你我结合所生,我却切不断那份因果,那当你见到她的这时刻,该是会有多后悔呢?哈哈哈练云生末日之杀神重生!你该如何后悔当时对我的那一剑呢?!” 再苦痛再激动的声音,落了地便又悄然无声,死寂的冰胎似乎能将一切生命的气息都吞没,长久的站立,再回眸的时候,就如同血rou也被冻结在了此地。 白衣真人的声音依旧是止水无波的静寂,但是很低,很低:“她又何辜?” “那我又何辜!我不过是多年前在般若潭外多看了你一眼罢了!”方其雅颤声吼道,“因你而入有情道,我沉沦其中终难幸免,为何你就能高高在上冷眼旁观?我穷尽这一生也没法将你拖下凡尘一步!你说我该有多恨你?你说我该有多恨你!” 爱越深,恨越浓,世间情.事莫过于两相爱两相负,两相恨两相痴。 多年之前当她遇着他时,就该想到多年之后会有这样惨烈的结局。可痴恋其中为此迷乱时,又如何看破重重清障,明了此生便不该恋上他。
终究不过作茧自缚。 许久以后,方其雅终于镇定下来,她静静看着练云生,眼瞳幽幽,好似攒着两团清冷又浓密的火。她说:“现在,若问你要赤阳火,你可还不给?” “阿祸,你还有个meimei。” 方其墨蹲在禁制外,就如同被某种强大的力量压得再无法站立般蹲着,脸容一片索然。 “你缺的是一魂一魄,你meimei索性就没有身体。”注视着阿祸惊愕瞪大的双眼,他努力扯了扯嘴角,“当年她将你抱回来时,我们以为只有一个你,可后来布好阵图凝就冰胎,她将你meimei的魂体自你身上取出时,我们才知道,原来还有一个孩子……她自你父亲身上夺来的三滴精血只够你活命,你meimei……就算有再多的精血,也无济于事。只有魂体……只有个魂体……你道我为何如此记恨你娘?当然有你的原因,还有的,便是你meimei。” “我不信她不知生下你们要付的代价。不但她要付,连带着你们也得付。可……她眼中只有个练云生。除了练云生,她什么都顾不上了,就算注定你们会苦难一世,她也顾不上!” “那我meimei……怎样……了?”阿祸,艰难得问道。 “她自生时便不曾睁过眼。魂体是完整的,只非常脆弱,搁在手心都恐她会就此消散。冰胎温养了她三百余年,你娘用心头血为她提供滋养,一年一年撑下来,也该是极限了。就算先前你不曾遇险,练云生也总得来趟这和桑峰的。” 方其墨耸耸肩:“你娘要你爹的赤阳火。没人知道她要赤阳火干什么,可总归与你meimei脱不开联系。偏偏比赤阳火更烈的金乌火她不要,只要赤阳火,而这天地唯一知晓有赤阳火的,就只有练云生。那火种因他少时的炼体早融在他血rou里,若非叫他知晓你meimei的存在,你爹怎会心甘情愿剥出赤阳火,你娘如何遂愿?” 阿祸僵硬得扭过头。见那位两鬓的丹修对着他伸出一只手,然后默默摇了摇头。掌心上燃的赫然便是自太阳光华中提炼而出的金乌火。 阿祸双手紧握成拳,怔怔望着那禁制。整个世界也像是被这火燃起来般惨痛。 原来叫他躁乱如此的缘由应在了这里……这一世,她是他的meimei。 作者有话要说:11.6 某字典为何会花那么大的笔墨在他爹他娘这一对奇葩上?里面象征的意义你们想明白了吗? 特么还要更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