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纵然是人际交往经验丰富的杜君雁、苏冰心，也不免尴尬，何况是燕无双这么个不善言谈，从未与年轻男子独处过的妙龄少女，一时间茫然无措，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紧张地搓着双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还是彭杰活泛，绰着轻佻的口气，打破了沉默：“端的好口利剑，倘若再进三分，九泉之下，便多一风流鬼矣。”

    燕无双听他自诩风流鬼，脸一红，啐道：“轻薄浪子，活该受此一剑！”

    “呀……”彭杰突然捂着伤处，痛苦地弯下腰去。燕无双大惊，急忙抢上去扶住，看他伤口，并无恶化的样子。抬头只见彭杰脸上微笑，眼睛里流露出nongnong的情意，怔怔地瞧着她。

    燕无双与他对视片刻，只觉心头怦怦直跳，猛然醒悟过来，一把推开面前这个骗自己关心的男人，把两封信塞到他手里，往外便走。只觉左手一紧，又被彭杰从后面给拉住了。燕无双羞愤之下，想也不想，回手又是一掌，抽在彭杰的脸上。

    “啪”的一下，打痛了彭杰，也惊醒了心乱如麻的燕无双。她猛然想起两人第一次相遇，就因为彭杰抓了自己的手，给了一巴掌。今天本想讲和，没想到又重演了这么一出，懊恼不已，顾不得手还让他拉着，脱口便问：“你却为何不躲？”

    彭杰苦笑道：“得蒙娘子垂青，怀英三生有幸。你若解气，便再多打千百下，亦决不稍皱眉头。”

    “谁垂青你来着？没羞没臊。”燕无双啐了一声，甩脱了彭杰的手，只觉脸上发热，喉咙有些干渴，走到茶几前倒了盏热茶，自顾自地喝起来。

    燕无双行走江湖，身经百战，在人际交往的方面却几乎一片空白，对男人的甜言蜜语缺乏免疫力。嘴上虽不承认，一颗坚冰般的心却早已融化。彭杰这人精如何看不出来？他虽然至今未婚，跟女孩子打交道的经验却极其丰富，深知对燕无双这种矜持少女，在打开缺口之后须得适可而止，巩固战果，循序渐进，避免因不适应而招致其本能的抵制。于是笑着走过去，坐到燕无双身边，换了个话题问道：“舍妹在段氏娘子处，可还安好？”

    “亏你还惦记着。”燕无双一提起这个念头就来气，“狠心将小妹逐出家门，天下何曾见你这等无情之人？”

    彭杰并不惊讶，叹道：“你不知我衷肠，那也罢了。段氏众姐妹却未与你分说么？”

    燕无双柳眉倒竖，瞪着彭杰道：“若非几位jiejie道你一番好意，焉能容你活到今日？”

    这狠话可吓不住彭杰，他早就料到段氏姐妹理解自己的好意，并且向燕无双做了解释。她翻这旧账，不过是为自己的冰冷找个借口罢了。

    “你既已知晓，又怨我作甚？”彭杰望着窗外，对燕无双讲起了当年送薛雨晴出塞寻找段婉曦的始末，又站起身来，走了几步，“雨晴与婉曦师妹相依为命，手足情深，虽千军万马从中，刀光剑影，亦在所不避，生死相随。今段氏事发，忠孝情义，雨妹左右为难，势必有所割舍。不若成全其姐妹之情义，有诸位关照爱护，必得宽慰。骨rou分离之痛，我父子愿独自承受。”

    燕无双听了彭杰的陈述，心中百感交集，不觉垂下两行热泪，叹道：“无双在世一十八年，历尽磨难仇杀，不知世间竟有如此至爱深情。雨晴有兄如此，当真令人羡煞。先前只道你轻浮薄幸，如今方知错怪好人，盼你见谅。”高傲孤僻的冷血寒鹰第一次真心实意地向别人道了歉。

    “不知者不为怪。”彭杰微笑着拍了拍燕无双的手，“娘子侠义重情，令人敬慕。雨妹有你相护，为兄无忧矣。”

    这是彭杰第三次摸燕无双的手了，她却不在挣扎，只是等他说完，这才羞涩地轻轻抽回。“时辰不早，无双去也。”

    “娘子留步。”彭杰又想起一事，叫住燕无双，问道，“段氏姐妹，此刻尚未离开关中罢？”

    燕无双道：“段三哥正在病中，一时难以脱身。”

    彭杰道：“今朝廷已下令封锁出关要道，大肆搜捕。欲平安出关，殊非易事。段氏姐妹可有良策？”

    燕无双摇了摇头：“不知。”

    “罢了。”彭杰想了想，叹道，“趁着父帅未归，我便再助你一臂之力。十日之后，如此如此……”凑到燕无双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燕无双听了，道：“此事须得禀明四位jiejie，却作理会。”

    彭杰道：“我料诸位娘子必无不允。若有不便，及时前来告知便是。”

    燕无双应了一声，转身要走，突然又停下转回来，盯着彭杰问道：“你身为官军头目，那日通风报信，已尽兄妹情义。今日恁地殷勤，却为哪般？”

    彭杰注视着燕无双，含情脉脉地念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燕无双可没读过诗书，听不懂这文绉绉诗句的意思，只隐隐地听出“但为君故”好像说的是自己。抬头见他一对深邃的眼中饱含深情，仿佛一股炙热的岩浆，流入心窝，不由得脸红过耳，芳心颤动，啐了一句：“莫名其妙。那两封书信，莫忘了交与令尊。”急匆匆地转身出门，一溜烟地跑了。

    彭杰望着燕无双远去的背影，痴痴地笑了。他知道，爱情的萌芽，已经在这位情窦初开的少女心田上，成功地播下了种子，只等着来年开春，生根发芽。到夏秋之际，大概就可以收获他的果实了吧？

    次日一早，闲居在家的高辅便向代王史重训上了一道奏疏，低调地把昨夜的刺杀之事向朝廷做了汇报。史重训大惊，命景廉前去探问。有在场的卫士作证，景廉很快确认了刺客同彭杰激烈交锋，将其刺伤后逃逸的事实，并基本确定就是那一剑摆平宇文述，在元夜之乱中劫持了骨仪的燕无双。由于刺客武功高强，难以抓住，况且并没造成什么损失，高辅表示不愿声张，连刑部尚书骨仪也觉得为一个刺客花费太多人力物力太不值当，此案仅向刑部和尚书省做了备案，不了了之。经过这一场未遂的刺杀后，朝中关于高辅私通段氏的言论，不攻自破，从此逐渐偃旗息鼓，被人们所淡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