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五章 双岛之殇(完)
众人陆续退出,帐内只剩高高在上的袁崇焕和捆得像螃蟹般的毛文龙两人了。 已经演完绝大多数戏码,只差最后一刀的蓟辽总督心情大好,所以在毛文龙请求单独和他谈一谈时几乎没有思索便答应了下来,现在像只逮住了耗子的老猫般看着毛文龙,目光中不乏戏谑。 “为何一定要杀我?”毛文龙的语气很平淡,一点不像行将就戮的人。 “我也是奉圣谕……”袁崇焕随口敷衍着,却被毛文龙打断了。 “得了吧!人都走完啦,没必要再做戏了!”毛文龙那张刀削斧刻般的脸上满是不屑,翻着白眼冷然道,“死,我认了!但我希望死个明白……袁督师,你该不会是担心我知道了你的鬼蜮伎俩状告阎王爷吧?……你们这些大头巾不是一向标榜不信神佛吗?” 袁崇焕嘿然一笑,撇了撇嘴却不说话,算是回答了毛文龙的问题。 “好!你既不愿说,我就来猜上一猜!”毛文龙久等不得回应,不由得愤然道,“你我之间,合作多过争斗……想当年不论宁远之战还是宁锦之战,若没有我从旁策应,你想要取得大捷,殊无可能……袁督师,我这话可对否?” 袁崇焕稍一沉吟,便点了点头道,“不错,当日若无你的袭扰,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这就对了,于公于私你都没有理由杀我,”毛文龙紧皱眉头若有所思道,“你对我态度骤变,乃是当上蓟辽总督以后,我想,从那时起你便对我起了杀心了……为何当上督师后就必除我而后快?辽饷此其一也!……从前你只管关外,尚且为了争饷同高第、同王之臣闹得不亦乐乎,如今你大权在握,自然巴不得把所有辽饷都留在你的宁远城,其他想要分一杯羹的军镇营头,最好全部裁撤掉……我东江将士数万,流民十余万,自然成了你的眼中钉rou中刺!” 袁崇焕嘴角抽了抽,却再不说话了,冷冷看着毛文龙,一副你知道就好的模样。 “不过这只是个引子,若是单为粮饷,你还不至于铤而走险,”毛文龙似乎渐渐想明白了,皱着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些,“党争!党争才是你必须杀掉我的关键……你当初以辽抚去职,心中必然极为不甘,上下活动谋求起复也属人之常情……恰逢今上登极,魏阉倒台,东林大盛,你又怎会不去抱东林的大腿?……可惜你本非东林一脉,又要谋这辽督高位,东林只怕会提不少要求吧……只是我实在想不通,为何会是我?” 袁崇焕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旋即便释然一笑——他讶异的是毛文龙果然是久历宦海的人,对这些利害交换、幕后cao作有如亲见,分析得丝丝入扣,几乎就和事实真相一模一样了;而让他释然的便是,毛文龙即便猜对了也无所谓了,马上自己就要送他见阎王了。 其实东林张溥一开始并没有指定袁崇焕杀毛文龙,而是让他择机拿下某位总兵级别的武将,以便构成大狱,真正的目标是台阁里面同东林作对的人! 自打袁崇焕如愿当上了蓟辽总督,他便开始物色这样的目标人物,拟了几个名单都被张溥否决了;直到他开始谋款议和,皇太极要求他除掉毛文龙,他才顺势将之推荐给了张溥,后者这次再没说不,只是要求他把事情闹大些,所以才有了今天杀毛的结果。 “嗯?为何是我?”毛文龙见他沉吟不语,提高声调追问道。 “你是阉党!你给魏阉立生祠!”袁崇焕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 “笑话!”毛文龙失声怒斥道,“什么东林、阉党,还有楚党、浙党,这些不都是你们大头巾拨弄的玩意儿?什么时候武人也能结党营私了?……说我给魏阉立生祠,这天下诸镇有哪位总兵敢不给他立?……我辈武人,粮饷cao于你们大头巾之手,兵器甲仗cao于镇守太监之手,我们敢得罪谁?……当初我要敢不立,马上魏阉就敢让我东江镇光着屁股去杀鞑子!……若是立过生祠的就是阉党,那天下数十位总兵,岂不都是阉党?” “不错!你们都是阉党!”袁崇焕索性实话实说了,“要不要整治,什么时候整治,怎么整治,自然都有章程!” 毛龙文瞠目望着袁崇焕好半天说不出话来,愤怒、惊恐、悲凉、痛恨等等表情如走马灯般在他脸上一一闪过,他那被牛筋牢牢绑缚的胸口越来越激烈的起伏起来,喉咙里也发出了牛鸣般的喘息声;那袁崇焕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似乎对这一幕非常满意。 “天下总兵皆阉党!好!”好半晌后毛文龙才目眦欲裂吼出来,“我们提着脑袋和鞑子拼命!为了光复家园流尽了血!眼睁睁看着兄弟们活活饿死都从未想过放弃!居然就换回来这么一句天下总兵皆阉党!……我们武人的命不是命,只是你们玩弄权谋、对付政敌的砝码!……袁蛮子,你们他娘的不是人,是畜生!” 面对毛文龙的咆哮,袁崇焕有些不自然地轻咳了两声,故作镇定地捋着胡子嘟哝道,“别抱怨了,你运气不好,不过是恰逢其会而已。” 他这一句毛文龙清清楚楚听在了耳朵里,结合着平日里听到的这位袁督师关于谋款的种种传闻,毛文龙那暴怒的脑海中突然一片清明,他不可思议地喃喃道,“适逢其会?袁蛮子,你狗*日的把老子卖给了鞑子?” 说完他猛地一挣,想要跳起来,却被那牛筋绑缚得太紧,一下栽倒在地,兀自破口大骂道,“姓袁的,****你八辈儿祖宗!……你他娘的勾结鞑子,死了都入不了祖坟!……我就是变成鬼……” 他的怒骂戛然而止,却是被袁崇焕亲自动手给他嘴里塞了个麻核桃,他却不依不饶地死命挣扎着,一张脸涨得通红,直似要滴下血来! “你一条命,换大明三年喘息之机,值!”袁崇焕却不理会,凑到他脸上轻声说道,语气冰冷如刀。 说完袁崇焕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袍上的灰尘这才朗声喝道,“来人啦!毛逆已伏法,将他拖出去明正典刑!” “喀喇喇!” 银蛇般的闪电划破乌云密布的天空,惊得人心魂俱裂;狂风呼啸着从双岛掠过,仿佛大地的悲鸣;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狂泻而下,老天似乎在用这种方式宣泄着它的愤怒! 沸腾的泥地上,那块晶莹剔透的羊脂美玉被狠狠一踩,碎成了几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