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往事
;徐子墨抿唇笑了一下,看莫言的目光里带了点什么别样的东西,还特意盯了一眼她的小腹。【】莫言瞪了他一眼,正要拿脚去踢他,突然觉得徐老太太的眼睛看过来了,只好按住了腿。她假装没有听到方才老太太的那番话,打开包装,捧出砚台,开始和老爷子讲解这砚台好在哪里。 “洗之砺,发金铁,琢而泓,坚密泽,郡洮岷,至是苏轼洮砚铭中的名句,爷爷您看,的确是坚似青铜润如玉,呵气成水滴,发墨不减,是不是好东西”莫言笑着道。 “是好,是好,来,试试”老爷子忙拿起墨,准备研起来。 “爷爷,我来”莫言接过来。 她研磨的动作很娴熟,不紧不慢,轻重有度,一看便是大家出身。徐老爷子看在眼里,很是赞赏。待她磨完,便将桌上一管笔递过去,笑道:“试试” 莫言摊开一张宣纸,毛笔笔尖在砚台边缘了,将轻轻溅起的一滴墨吸在笔尖,然后在宣纸上落笔。徐老爷子是浸法很多年的老人物了,当年也是亲自向沈岳文请教过的,徐子墨打小便在爷爷的yin威逼迫下练笔,也是多年没有放弃过,此刻,见莫言落笔,顿时有种小巫见大巫的感觉。 笔锋犀利不失娟秀,字体邪肆又不失端庄,没有套路,自成风格,种种不协调的因素在她的字上面都能恰如其分地融合。都说字如其人,这话一点不假,是怎样的胸怀才能容纳这么多的元素在其中 “好,好,好”徐老爷子从不褒奖人,此刻拍手连道了三个好字,他看着莫言笔下的“万里河山”四个字,小小年纪,竟有直追当年沈老的风范,不由得由衷喜欢。 莫言放下笔,笑看了一眼旁边徐子墨同样带着赞赏神色的脸,道:“爷爷过奖了” 这四个字“万里河山”,一下子把徐老爷子拉到了三十多年前的岁月,那时候,是他人生中最为艰难的岁月,所谓“功高震主”,所谓“狡兔死,走狗烹”,历来都是一样。仗打完了,他们这些带兵的人,便显得很是尴尬。情怀难遣之下,他四处游山玩水,遇到了同踏山河的沈岳文。那是在黄山的一处偏僻的,沈岳文在那里结了一个草棚,弹琴煮茶,享尽人间清福。徐老爷子一生沙场征战,何曾见过这等风流情怀,颇有些瞧不起这些故弄玄虚的文人,但,一时也无去处,便在他茶炉前面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歇脚。 时值四月间,山头并不脯正应了那句话“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他见这人也很会找地方,草庐结在几树桃花前,山风吹来,不时便能吹来几瓣花雨,鼻端花香和茶香缭绕,一下子便把老爷子的心静了下来,顿时便有一种想要抛却红尘,跟了这人走的想法。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风雷帐下英雄在,鼓角灯前老泪多。” 一曲终了,今日的徐老爷子便是那一日的徐将军,见这中年男子从琴弦上收了手,吟了这么四句诗,说实在的,那时候,他根本就听不大懂,可却明白这诗中的意思,顿时,引为知己,对他的感官便不一样了,这个人,有种神奇的力量,他的周身凝聚着一种清净,能无形中,让一颗喧嚣的心沉静下来。 这人在茶炉前坐了下来,恰在此刻,他揭开茶炉上的壶盖,水并没有翻滚,而是在鼓着鱼泡,他笑了一下,道:“看来今日,是要用红茶迎新友了。” 徐将军身着军装,他也似未看见,眼中依旧是一片清淡,真切却又有些飘渺,你似能够透着这双眼,看到一个真实的灵魂。 茶炉旁边并无桌子,只有一块青石板,风吹日晒不知多少年,表面光滑平整得如打磨过一般,上面放着一把茶壶,两只茶杯,一个青花瓷罐子装的茶叶,旁边的茶筒里则放着茶叶六君子:茶拨,茶夹之类的,那时候,徐将军并不懂这一套,只觉得繁琐。 可此刻,看到他清秀白玉的书生手用茶拨从茶罐里拨茶,提着烧得漆黑的水壶往茶壶里冲茶,将冲好的第一遍茶用来洗杯,茶夹夹着茶杯倒掉里面的茶水,一切,如行云流水一般,那一刻,徐将军重新明白了一个道理:什么叫做顺其自然。 后来,他知道这人叫沈岳文,他是军人,一辈子除了看兵书,没看过别的书,自然不知道沈岳文是何许人也。沈岳文似能读懂他的心一般,此刻,抬起眼,看了他一眼,端起茶壶,在他面前的茶杯里注了一杯茶,再给自己的杯倒满,才邀了他一下:“请” 他看到沈岳文深吸了一遍茶香,才享受似地抿了一口,也就有样学样地做了一遍,他没有想到,这一学,便学了一生。 “先生知道我会来”徐将军很是奇怪,这山巅之上,除了他,再无别人,莫非,他真是神算子,能够算出自己这一刻会来 沈岳文摇了,道:“将军不来,自有别的人来。” “谁”徐将军很是奇怪了。 “山间生灵众多,好茶的也不少,就常备茶杯一只,待好茶之人。”沈岳文道。 “可我,并不好茶。”这句话,的确是他有意说的,也确实带着挑衅的意味。 沈岳文并不在意地一笑,“若真不好茶,今日,将军就不会来了,也就不会坐在这里等我弹完这一曲了。” 沈岳文的话,多年之后,他才明白。有些人,有些事,你再抗拒,缘分到了的时候,总要来走一遭,过一遍。这便就是他当日,执意走到山巅,偏巧碰上了沈岳文。
喝完茶,徐将军就告辞离开,甚至都没有互问对方的名字,但这一次偶遇,的确是让他有了改变,他开始尝试另外一种人生,不同于那种杀伐征战的感觉;他开始寻找那种沈岳文在场时才有的宁静感,他只看得出他是个文人,便开始读书。读书的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因为,战争已经结束了,每个人都需要学着改变。 一日,他路过一处茶舍,闲逛着进去,茶舍里正在讲茶道,他无心去听,注意力被茶课老师身后的挂联吸引住了,两侧,一共八个字“制心一处,无事不成”,字体遒劲又不失柔和,如行云流水又不失大气磅礴,那时候,他已经距离当日在黄山之巅的那碗茶,过去已有十年了,他也不再是十年前那个喝茶的人了,他一下子就想到了当日听到的四句七言“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风雷帐下英雄在,鼓角灯前老泪多。”突然之间,便领悟到了这四句话的意思。 此刻的他,已经位高权重,却静静地站在一旁,等着一个半小时的茶课结束,茶艺人离开后,那个讲课的老师过来了,笑着问他是有何事,他只指着那副挂联道:“这是谁的” 他问得有些突兀,因为心中太过急切,那老师也是位君子,并不介意,笑着道:“这八个字是佛祖说的,这字是沈先生写的。”这人说沈先生三个字时,有着不亚于佛祖二字的恭敬。 此刻,他才留意到右边一联上的题字,沈岳文,下侧处是一枚印章,并不起眼,如若留意,却夺人心魄。 他毫不迟疑地要到了沈岳文的联系方式,专程从京都赶往苏州,在太湖边上的一丛竹林掩着的书院里找到了他,那时候,他正在给学生讲课,他并没有打搅,而是在最后面坐下来听讲,此刻,他才发现,原来沈岳文便是那日给他煮茶的人。 一惊,又是一喜,感叹世间缘分的奇妙。 这一结交,又是十年。徐老爷子见过沈含笑一面,是个长得很漂亮的姑娘,一身宁静的气质,如烟雨迷蒙的太湖,也有着深沉的底蕴,他本想让自己的一个儿子娶她,无奈,她喜欢上了莫少峰,后来便出了事。徐家与莫家之间的宿怨便因此而起,在沈岳文闭门谢客之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在他含恨而死之后,再无解开的可能。 “爷爷”耳边传来徐子墨的声音,徐老爷子醒过神来,自嘲地笑了一下,道:“老啦,总喜欢想从前的事。”他抬手抚了一下莫言的头,道:“人活着,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行了。” ------题外话------ 言言的外公,果非凡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