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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非攻

    细细的黑漆小桶,封口处的一点朱漆分外鲜艳。司徒逸接下朱漆信桶,亲自开了漆封,抽出一卷细细的薄绢,小心的抖开,仔细看了起来。他的目光簌簌扫过薄绢,眉心越拧越紧。

    覃楠兮屏着气息,长安的消息,会不会事涉覃家?心也跟着拧了起来。

    “莫丹”司徒逸收起薄绢,唤了一声。身后的“大头鬼”立刻会意,支了只耳朵上前来听吩咐。司徒逸伏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莫丹听罢,双脚一收端端正正行了个礼,便急惶惶转身去了。

    覃楠兮不敢探问军务,悬着的心却不敢放下。

    “放心,长安急报只是军务,与覃先生无关。”司徒逸又一语猜透她的心思,他温言安慰着她,自己却锁着眉头。

    “将军,我想放小飞出去。”覃楠兮怕再耽搁,忙见缝插针。

    司徒逸不解的望向她。深锁着眉头的他,周身莫名多出些她从未见过的,不可触犯的锐利气息。

    覃楠兮咽了咽口水,壮着胆解释道:“我,我是认为,毕竟小飞不比我,不能常在营中。况且我已与她约定,她不得离开北疆,只要她在北疆,我也能时时看着她,不让她再去犯错害人。不知这样,这样可行?”

    “好,她的事你安排就好,不用问过我。”司徒逸只是一心沉浸在军务中,并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回的有些不经心。

    小飞见他准了,忙对着两人行了个礼,对覃楠兮暗暗点了点头,匆匆下去。

    覃楠兮不敢再招惹司徒逸,只乖顺的跟在他身后回到帐中。

    帐里的炭盆里已着意添加过火炭,暗红的火光暖暖燃着,一室和暖如春。

    覃楠兮脱下身上披风,却见司徒逸自进帐时便负手立在沙盘边上,只顾着凝神思考,连身上的狐皮大氅都忘了解下。

    “司徒将军?”覃楠兮低低试探。

    司徒逸猛然抬头,迷雾萦绕的双眼在触到覃楠兮的一刻便豁然明亮。覃楠兮见惯的温柔笑意又自他淡褐的眸底涌了出来。

    “失礼了,楠兮见谅。长安急报,军中有些要务须我立刻处理,只怕,只怕要委屈你在营中等我几天了?”司徒逸回过神,一面抬手解下大氅,一面与覃楠兮商量。

    覃楠兮点点头,乖顺的应下,她也要在这里等待小飞的消息,顺水人情,何乐不为。

    “还有,还有营里艰苦,怕只能委屈你,委屈你只能在我帐中歇息,这…….”司徒逸望着覃楠兮疲惫困倦的双眼,不得不说。

    覃楠兮听罢,只低下头红着脸不声不响。

    “我明日卯正便要离开,今晚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就在这里靠靠,你也累了,去里面歇着吧。”司徒逸也觉尴尬,匆忙转身到书案边上坐下。

    覃楠兮曲了曲膝盖,草草行了个礼,便退到那堵半人高的书卷墙后,歪下身子浅浅躺在司徒逸的塌上。

    身下的木塌上只铺着薄薄一层虎皮,覃楠兮虽是和衣躺在上面,背脊处仍然被胳得的酸痛难忍,辗转了几次,也是寻不出个舒适的位子,反倒走了困,没了睡意。

    三尺之外的司徒逸静的仿佛一尊石像,覃楠兮也不能肆意行动,只好半支起身子,随手拿起玉枕边上原本就半散着的一卷书册。

    垂目一扫,见细细的竹简上,行云流水般的一笔行草,写的却是:“君子不镜于水,而镜于人。镜于水,见面之容;镜于人,则知吉与凶。今以攻战为利,则盖尝鉴之于智伯之事乎?此其为不吉而凶,既可得而知矣。”

    “非攻?”覃楠兮自幼受苏长卿熏陶,对诸子百家名篇早烂熟于心,对诸家言论虽然也有自己心底的所偏所好,但最欣赏称道的却是墨子。

    如今在纷繁之中赫然见了,更不觉霁颜。自七岁起,她便炼就了一样本领——以卷掩思。这些年来,每当她遇事难解,心思纷繁,又得不出头绪的时候,便索性躲进书卷中去。独自在字里行间寻一隙清闲。而往往掩卷之时,也多半已心思清明,书中所说虽也不见得有助排除纷扰,但到底能给她个好心境。

    多年下来,这个法子屡试不爽,此时她身处北疆边军大营,小飞能否寻到苏旭?爹爹和哥哥在长安可一切安好?司徒逸只字不再提她抗旨逃婚一事到底是存了什么样得心思?装着满怀得心思,覃楠兮低低叹了一声,埋头躲进手中那卷竹简已被摩挲到滑腻的《墨子》中,细细品读,越发觉得字字珠玑。

    深思专注,不知过了多久,只听书墙外一阵金属相击的细响。覃楠兮抬头自书卷间隙里探望出去,才见司徒逸已起身,正将银丝编的软甲穿戴在身上。他轻手轻脚,十分小心,不时还侧头向木塌方向望一望。

    覃楠兮悄然闪进书影中,避开他的光,悄悄自书隙里研究着他的一举一动。

    片刻,司徒逸已一身轻戎装扮,银丝软甲套在他黑亮的锦袍之上,让他原本就矫健高昂的身形更像条逆鳞蛟龙一般,让人望而生畏。

    覃楠兮屏住呼吸,静的仿佛真熟睡无觉一般。

    司徒逸准备妥当,站在门边上不安的向塌上回望了一眼,踟蹰一瞬,又反身回到岸边,提笔疾疾写了几行字,才起身离开。

    厚重的毡帘夹着帐外一阵利烈的寒气,重重打回到冷硬的毡墙上,司徒逸终于出门了。覃楠兮长长吁了口气,起身走向书案边上。

    案台阔大,书卷,文册,笔墨纸砚一一整齐规矩,正中一张灰白的纸笺,笺上几行墨字,显然是司徒逸有话要交代。

    抬手捡起轻薄的纸笺,一眼扫过,才明白原来他见她不习惯营中的饮食,特意交代了人将云泽将军府里的厨娘带到营中专门伺候她。留书给他,也只是嘱咐她安心享用,无需局促。

    覃楠兮捧着纸笺,唇角的酒窝渐深“堂堂一个大将军,竟然这么琐碎啰嗦!”笑罢,眼光不觉又落向纸笺,忽然发现纸笺上那一笔惊鸿掠水一般清隽飘逸的字体与塌上那卷《墨子》如出一辙。

    “竟是他自己抄的!”他亲自抄下《非攻》,还放在枕畔翻覆摩挲。可见他也十分认同欣赏这一篇。

    覃楠兮抬眼望向毡帘,默默感叹:“司徒逸,你为求一己军功,不惜屡次上书怂恿圣上北伐西征,这些年无辜惨死你手下的性命岂止万千?你分明是个贪婪武夫,可你又偏偏将天下诟病武略的名篇之最亲手抄写,还放在自己枕畔摩挲研读。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