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雪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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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覃楠兮昏沉沉的头脑渐渐能辨识声音了,她才明白过来,一直在耳边缠绕的声响是人语声,可是,他们在说什么,她依然听不懂,他们说的不是中原话。 这是什么地方?覃楠兮的神志渐渐清楚,她伸手摸了摸所及之处,是一片细软的茸毛,茸毛下凹凸不平,她像是躺在一片山岩上的一层皮毛上。周遭的空气干燥,没有雪气的湿润。她明明记得暴风雪之前是在李叁的囚车里的。这又是在哪里? 她努力的睁开眼睛,一道亮白的光刺了来,令她不得不又闭上眼睛。努力的想起身,浑身却像撕碎了一般,攒不起一丝气力,覃楠兮下意识的浅浅**了一声。 “你醒了?”一个满是惊喜的声音逼近到耳边。 居然有汉人在身边?李叁和那些北狄武士哪里去了? 覃楠兮再次努力的睁开眼睛,眯着眼适应了一会儿,才见视线里是一张俊美如玉的脸,那脸上满是惊喜宽慰,一双淡褐色的眸子尤其明亮。 覃楠兮的惊喜更甚,明明以为他已身陷险境自救不暇,可他竟然好端端的又在眼前,又在她九死一生时出现在她眼前。她昏迷之前那个从身后拽走自己的人就是他? “司徒逸!”覃楠兮大难不死,此时叫起他的名字都十分亲切欢喜。 司徒逸眉间一宽,一脸亲昵的笑意“还认得我,看来是没大碍了。” 被他过分亲近的目光一扫,覃楠兮的神志瞬时清明,她忙低头避开他的眼睛,目光向下一落,恰就停在他的怀里中自己光裸的右脚上。 “你”她惊的不浅,几乎拼尽全力,想缩藏起双脚。可才一动,浑身就疼的钻心。 “别动”司徒逸一把握住她的脚踝,语气温柔。 “你!”覃楠兮又羞又气,狠狠瞪着他,心底里暗暗诅咒自己,为何会在听到他身处险境时,还曾暗暗祈祷他平安。 “昨天跌下来的时你的脚摔伤了,我若不及时给你正位,你这脚就废了。” “废了就废了,管你什么事!”覃楠兮拗道,别过头不再看他。 “当然关我事。”司徒逸笑意盎然,盯着她乌黑的后脑勺,张了张嘴,改口道“好不容易把你囫囵救了出来,我可不甘心让再你瘸了条腿。” 覃楠兮听罢他的话,停下挣扎,回头低声问“真的又是你救了我?你不是去朔方了?” “我是去了朔方,不过半路又折回来了。”司徒逸见她不再挣扎了,忙低下头,一手捧起她的脚踝,一手轻柔的替她揉擦着伤处。 “你又折回来了?你怎么知道这事有诈?利萨不是被李叁抓了,你是怎么得到消息的?”覃楠兮咬咬牙,忍住脚踝上一阵阵的疼痛,盯着司徒逸宽阔的额头和高隆的眉骨问道。 “你担心我死了?利萨说你当着李叁十分维护我?”司徒逸答非所问,抬头时,他眼中的欣喜几乎漫出眼眶。 “我,我~好歹你是大楚名将,我总不能涨了那个叛国投敌的李叁的志气,反来灭你的威风不是?”覃楠兮强辩着。 “孤身敌军中还能以大局为重!好,楠兮不愧是覃先生的女儿,确有名儒风范。”司徒逸凝着她,嘴角一弯,笑的甜蜜而满足。 “那,那个利萨真是你的亲骑兵?”迎着司徒逸毫不遮掩的热烈的目光,覃楠兮慌忙转移话题。 司徒逸点点头“利萨不是汉人,但他跟了我十年,是个忠诚能干的。” “难怪他为了救你,甚至不在乎搭上自己的性命。”覃楠兮恍然,看着司徒逸的眼神里又多了一丝钦佩和疑惑。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能有人跟了他十年就甘愿为他舍身入死。 “利之所在,千仞之山,深渊之下,皆无阻挡,利萨是云泽人,他保护我一半出于职责一半儿是为了云泽。”司徒逸淡淡回答,手下有条不紊的替覃楠兮穿好皮靴,又倾身过来扶她起身,将她身下铺着的斗篷披裹在她身上。原来,他将自己的斗篷铺在冷硬的岩石上,在天寒地冻的雪窟中,给了她一方柔软和温柔。 覃楠兮感激的笑笑,顺势靠在岩壁上,抬手拢了拢面前的斗篷,接着问道“那利萨人呢?他可逃出来了?” “当然,否则我怎么会知道楠兮在外人面前护着我?”司徒逸坐在她对面,愉快的答。 “我是问你利萨哪里去了?”覃楠兮刻意道,眼神避开他,寻向四周。 原来,他们置身一个不大的岩洞中,洞壁四周全是嶙峋突兀的黑岩,洞中空阔可容人的地方也只有小小的一方。空地正当中点着一堆枯柴,柴头上的火被洞口的雪光衬着,显得十分黯淡。洞口处,一些细末的飞雪簌簌的飞涌进来,雪已经小了许多。 “他回营去了,这次雪下的太大,踏雁也乱了方寸,当时胡跑一气,害的我们跌到山下。不过好在这儿还有个山洞可以暂时避一避。你受了伤,又昏了过去,我不敢盲目带着你往回走,只能命利萨回营带人来救我们。”司徒逸一面回答,一面起身去将火堆又拢了拢。小小的柴堆被他一撩拨,忽得火红了许多。 看着司徒逸的背影,覃楠兮暗笑起自己之前的多心多疑。原来他真的信守诺言,也似乎全然不曾想过要利用她抗旨逃婚一事威胁她或者她的父兄。 眼前的司徒逸身上仍旧是离营时那一身轻戎装扮,细密的银丝锁子甲映了洞口的雪光,更是银光闪烁,光洁的锁扣之间似乎都流动着明亮的光辉,只是在他左肩上,明亮的银光中参杂着一片隐约的红色。 “你受伤了?”覃楠兮仿佛被那片红色烫到一般惊问。
司徒逸听问,只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左肩,若无其事的道“一点儿皮rou伤,无妨。”说罢就回到覃楠兮对面,盘腿坐下,从怀里掏出一封书,笑问“这里面写的什么?” 覃楠兮抬头,才见是她留给小飞转交司徒逸的那一封书信。 小小薄薄的信囊上,红泥的封印依旧完好,覃楠兮略微讶异“你连看都没看?” 司徒逸点点头,俊朗的眉峰一挑,平淡道“没来的及看,你要去天风岭,我怕你出事,就赶来了,结果还是要大雪帮忙才能救你!” “大雪帮忙?”覃楠兮不解,歪着头认真的看着他。 “若不是这场大雪,我一个人,怎么对付得了李叁的三十个死士?昨日一早到了隐哨附近,看到李叁的人马,原想避开的,却见他找到了你。我远远跟了半天,想寻机救你,正愁没法子呢,没想到你这丫头运气好到连老天爷都帮你,好好的天,突然就来了场暴雪。”司徒逸话语里全是轻松愉快,仿佛暴雪是一场游戏一般。说笑着,右手下意识的抚住了左肩上的伤口。 “是救我时受的伤?”覃楠兮咬咬唇角,低声问。 司徒逸怔了怔,迅速放下右手,抬眼一笑,转话问道“你信里到底写了些什么?” “也,也只是求你别迁怒小飞而已。”覃楠兮做贼心虚,慌忙把信囊收到怀中。 司徒逸看着她窘迫的样子,微微笑了笑,低下头,把玩起手中的一截枯柴来,沉默了许久,他忽然开口问:“楠兮,你若真找到天风岭那个人,就一定不会再回长安了,对吗?” “啊?”覃楠兮喉头一噎,心揪了起来。原来小飞把她要去找人的事告诉了他,原来他是刻意没有看那封信。那封信里,她明白的陈述了各种利弊,只是为了说服他放过自己而已。显然,他猜到了信的内容,不看,是为了再见时彼此还有余地。现在再问也不过是在试探她的心意。 “那个人是谁?楠兮你为什么愿意为他冒这么多的险?”司徒逸抬起头,静静的望向覃楠兮,他的眼神安静而深邃,微泛青兰的眼白如同北疆初曙的天空一样干净辽远,当中镶嵌的那一丸琥珀般的眸子里,隐约有一线哀伤。 一直以为他坚持要娶自己不过是看中她尚书令覃子安之女的身份,可眼前,咫尺之遥的他,此时眼中的哀伤和迷惘,是那么深刻真实。他两次舍命救她,他刻意不看她的留书,难道他真的只是图和她联姻的利益? 覃楠兮的心被他的眼神绞了起来,闷闷的疼痛一阵阵噎到她的喉头。沉默了许久,她才咬咬牙,坦诚的凝着他,慢慢的,却十分清楚的道“司徒逸,我是绝不会嫁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