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恩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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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正月,将军府的半空里都是药香浮动。司徒逸被柳七关在房里养伤,这一次他倒很听话,镇日只在屋里或独自读书画画或与柳七下棋闲谈。覃楠兮常去看他,见他逐渐痊愈也终于放心下来。两人相处依旧亲切,他一如既往的笑语轻朗却只字不提其他。 这日晌午,覃楠兮出了房门,见阿萝又亲自在廊下守着药罐煎药,还时不时抽空低头绣几针手中一个白晃晃的小物件。覃楠兮好奇,提着裙角轻手轻脚走过去,见她手中的是个绣了一半的扇坠。 “苏小姐!”阿萝猛抬头见了面前的覃楠兮,慌忙将扇坠拢到了袖中。 “阿萝的手艺可真好!那梨花绣的仿佛真的一般。”覃楠兮笑嘻嘻的望着她道。 阿萝红着脸笑了笑,转身端起药罐,轻轻倾斜,将一线浓黑的药汁倾倒到细瓷碗中。 “苏小姐,将军的药熬好了,还是劳烦小姐送去给将军吧。”阿萝俏生生的嘴角一弯,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全是笑意。 覃楠兮接下药碗,闻了闻,皱着鼻子道:“不急,这个时候将军在看书,去了也是扰他,不如等药晾温了再去。横竖这么guntang的药汁也是喝不下的。”说罢将药轻轻放到手边的小几上,又小心的拿起蒲扇盖在碗上。 “你方才绣的是什么?”覃楠兮索性坐到阿萝身旁闲聊起来。在她眼里,阿萝总揣着重重的心事,她那拢着轻烟一样忧愁的眉宇,和静默乖顺到如影子一般的身影,总是让覃楠兮生出一丝怜爱。 “是,只是个扇坠。”阿萝低声应了,迟疑着从袖中抽出那小巧的半成品递到她手上。 手中的扇坠不过鸽卵大小,素帛的底子上细细用雪白的丝线镶滚了边儿,中心处绣着一朵儿盛放的梨花。花瓣茸茸如雪,花蕊细细如丝,一针一线,细细密密的绣成。阳光下翻看,那丝线迎着天光,泛着雪一般的光泽,十分逼真十分美好。 “是绣给柳先生的?”覃楠兮摩挲着扇坠上细软的素丝流苏,笑道。 “是,是,先生原的那一个已旧了,过些日子又是二月初二,所以,阿萝才想着绣个新的给先生换上。”阿萝答的有些吞吐。 “真好看!为何定要二月初二换新的?有什么讲究?”覃楠兮一面将扇坠儿捧到鼻低嗅着,一面好奇道。云泽有许多民风习俗与长安相去甚远,每遇到不同,她总喜欢探根究底。 “云泽这里是有个讲究,每年二月初二,定要浣沐束新,身上旧的东西要尽量换了去。以祈愿这一整年平安康泰,诸事顺遂。”阿萝瞟了一眼覃楠兮手中的扇坠答道。她眼底的真诚的仿佛那绣了一半的扇坠一般纯白无暇。 覃楠兮望着她若隐若现的笑靥里淡淡的绯红,了然的点了点头,转话问道:“这梨花香好浓,这么冷的天,你是在哪里寻到梨花的?” 阿萝抿了抿唇,笑道:“这花儿不是现寻的。是春日里时便采下来,在溪水中浣洗净了沉沙,晾干了收在瓷瓮中备着的。待过了春,取出来煮茶或做香包。梨花香气清雅,先生平日里已用惯了,况且府上也只有梨树。” 覃楠兮嗅着扇坠上幽幽的梨花香,笑道:“阿萝对柳先生可真用心!难怪将军那么放心阿萝照顾先生。” 阿萝听着垂下头去,低声应道:“苏小姐不要取笑阿萝了。阿萝对先生再怎么尽心,都是难报先生恩德的。” “恩德?先生于阿萝有恩?”覃楠兮意外,她原以为阿萝人前人后对柳七的极力维护,不过是因为她一心倾慕柳七而已。她料不到柳七竟对阿萝有恩。柳七那样一个月光一般冷清的人,怎么会对阿萝有恩? 阿萝低着头,两只手缓缓绞动着裙上坠着的络子,半天才开口道:“若没有先生,阿萝恐怕早就死了!” “死了?”覃楠兮瞪大了眼睛,她再怎样也料不到柳七对阿萝的恩,竟然是救命之恩。 阿萝点点头,轻声接道:“阿萝自记事起,便在军中为奴。原是有娘与阿萝相依为命的,可是后来,娘病死了。只剩下阿萝独自在营中,那些日子,挨打挨饿再惯常不过了。十岁那年的八月二十三,我奉命替管军婢的军爷送酒,不慎跌了一绞,将酒壶跌碎了。那军爷气不过,拿鞭子当众抽我,险些就将我打死。” 说到这里阿萝顿了顿,低低倒吸了口气。过了这些年,当日的毒打依旧令她心有余悸。过了片刻,她惊恐的眼神却被忽然幻起的甜蜜替代,连语气也柔糯了许多:“也是阿萝三生的福气,恰好那时先生路过那里。他喝住那军爷,将我带回他帐中。先生他不但替我治好了鞭伤,还请将军除了我的奴籍,要放我回家。可是阿萝自小就在军中,根本不知道家在哪里。将军见我也还算伶俐,便命我在先生跟前服侍先生。这些年下来,先生和将军待阿萝都极好,对他们,阿萝慢说是竭心尽力,纵是要捐出阿萝这条命,阿萝也是不顾惜的!” 覃楠兮望着阿萝眼底的坚决,知道她这话不掺一丝虚假,只怔怔的惊讶于这个影子一般乖顺的阿萝竟然有这样坚决的心志。她不知道如何接话,只伸手抚住阿萝的手背,体谅的轻轻拍了拍。 “苏小姐,快将药给将军送去吧!由小姐送去,只怕这药都比往日容易下咽些呢!”阿萝甜甜一笑,抽出手去,转身将蒲扇下的药碗端了来,玩笑道。
不知为何,自阮氏来过府里后,阿萝对覃楠兮总是十分体贴照顾,覃楠兮也觉她与自己越来越契合起来。今日她将心底的秘密都说给自己听,甚至连说话也比往常更随意了。这倒是让覃楠兮开心的,她喜欢阿萝,便不介意她与自己没大没小没规矩,仿佛她和她的雪蕊一般,名是主仆,实如姐妹闺友。 覃楠兮也不扭捏,接过药碗,冲阿萝点了点头转身便进了司徒逸的房门。 司徒逸只穿着一身素帛中衣,十分随意的斜靠在书案上,手里拿着一张帛画儿出神。 覃楠兮放下药碗,将架上的常服取下,轻轻披到他身上。 司徒逸抬头,见是覃楠兮,深蹙的眉心立刻舒展,幽不见底的眸子也顷刻光华闪现,他落眼看了一眼她已端在手里的药碗,轻快的道:“又来逼我喝药?” “你若不喝,我便找柳先生去。”覃楠兮将药碗送到他唇边抿唇笑道。 司徒逸忙求饶一样接下药碗,仰脖而尽,药汁入口,他那一张好看的脸立刻拧了在一处,看起来是十分痛苦。 覃楠兮掩嘴笑道:“往日看你喝酒可爽快的多!怎么这药就能将你难为成这样?堂堂的振远大将军,喝药却还像个小孩一般推三阻四的。”说着,转身从桌上小瓷盅里取出一枚蜜渍的梅子,送到他口中。 “药哪里能和酒比,这酒啊可是世间难得的好……” “酒这东西再好,你今后也要少沾了!”柳七冷冷的声音自门边传来,打断了司徒逸。 两人应声回头,只见柳七缓缓进来。 覃楠兮对柳七福了福,见他有话要对司徒逸说的样子,刚想请辞出来,就听柳七对她道:“苏小姐还是留下来听听吧,我这里的这封公函是覃楠甫覃大人处来的,小姐下月不是要随覃大人回长安吗?还是听听覃大人的安排的好。” 覃楠兮听说,已迈出步的脚猛然定了下下,双手不由紧紧攥住了裙裾,半天才回转过身去,望着司徒逸,问道:“覃,覃大人这么快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