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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微恩

    司徒逸又道:“今日这杀手,身手并不出众,又是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与其说这是刺杀,不如说是刺探!”

    年轻卫士一怔“刺探?”

    “可不就是刺探?”司徒逸望了身边的卫士一眼,无奈笑叹:“你们这不就是忍不住,冲出来了?我苦心隐藏了近十年的白羽卫,光天化日冲到朱雀大街救我,不出明日晌午,你们的威名就能震动长安了。”

    白羽卫士是十年前司徒逸得了先帝密旨后秘密组建的东宫暗卫。其中的卫士都是司徒逸亲自挑选,自幼入营秘密训练的。当初的那些半大孩子,如今都已是朝气蓬勃的少年了,他们身手不凡,训练有素,忠心可嘉。可是,年轻气盛,实战经验的欠缺,以及忠诚之心的拖累,让他们很轻易,就入了敌人诱敌的圈套。

    “属下,属下……”那卫士张口结舌,方才电光火石间,他们只一心担忧司徒逸的安危,根本无暇细想。

    “算了,既然是有意要你们暴露形迹,就是他们早知你们的存在。”司徒逸低头皱着眉,看着袖口上擦不去的血痕,口中宽慰着年轻的属下,心思却在翻滚。

    白羽卫之事虽然机密,却不至于密不透风,既然暗处的敌人有意要他们暴露,就不是他能靠防备避免的了。

    有时候主动攻击,才是完全的防守之道。司徒逸多年戍边,这些道理,他早深谙于心。那么,既然暗卫已无法再暗中行动,那他只好改变一味防守的姿态了。

    这事虽突发,可连着兵部那旧文档,司徒逸忽然决定,从此,改变自己一向的行事风格。本心也罢,无奈也好,他既然放弃了隐遁江湖的愿心,就不会惧怕朝堂上的风雨倾轧……

    “将军,将军方才是如何发现那老头儿的异样的?”年轻卫士见他丝毫没有治罪的意思,心底略宽,不觉暗含崇拜的讯问了起来。那样的机敏和疾速,他这个暗卫出身的人都做不到。方才,若不是司徒逸的机敏,只怕那利刃早已穿透了他的胸膛。

    司徒逸回神,看着他朝气蓬勃的眼睛,轻笑提点“一个老农,纵使他长年握犁锄,那手上的皮茧与刀枪留下的痕迹,终究还是不一样的。有时候,再好的伪装,都会败在一些微小的细节上。着眼常人容易忽视的细节,往往会发现很多线索。”

    年轻卫士听的有些兴奋,由衷赞道:“将军连这都能看清识破,真真是厉害!”

    司徒逸淡淡一笑,鼓励道:“你们还年轻,只要多留心,多用心,自然成就日见。”说罢,他神色微肃,沉默了片刻,转话问起:“方才你所说的那船商金不遗,到底是个什么人?”他身在官场,又长年戍边,对江南人士向来陌生,更何况是个商人。反复回忆,也想不起自己认识这么个人。

    卫士听问,立刻形容肃然,凝神答道:“那金不遗,祖居苏州,父子两代为商。金不遗的父亲原是个郎中,因极擅经营,短短二十多年年,他家名下已是船行,车行,镖局,当铺,甚至酒楼、茶馆样样不缺,且生意都红火的很。如今已是江南数一数二的大户了!前些年,金不遗的父亲病亡,偌大的家业就落他一人名下。因而,这金不遗虽还年不及而立,却已是名声远扬的大财东了。”

    司徒逸沉默静听,缓缓前行,虚目沉思了片刻后低道:“这个金不遗名下,只怕是还有矿山吧。若我猜的不错,那私造弓弩的锡山废矿,应当也是是他的。而金不遗背后的人…..”说到此处,司徒逸忽然微微一叹,顿住了口。

    片刻后,他又接道:“金不遗所有的生意往来,都要着人暗中留意,尤其是涉及朝臣的。你通知派去的人,将锡山废矿和金不遗买凶行刺两件事合在一处查。另外,这个金不遗,两代为商,那他三代以上是何身份?他祖上是何人何业?也要仔细查明。”

    “是,属下遵命”年轻卫士敛去笑容,神思专注的领命。

    司徒逸自他手中接过皮缰,翻身上马,又道:“你们的行踪既然已经暴露,今后也不必再在暗中护卫了,就随在我身边吧。从此后,出门办事,明处的,便直说是大司马大将军府的公事”说罢,他双腿轻夹马腹,一人一骑,转瞬消失在暮色之中。

    大将军府里,依旧静谧幽深,历星楼上,灯晕如星。司徒逸远远望见那一豆光,心也跟着暖了起来。

    三两步飞奔上楼,悄无声息的推门进去,只见朦胧帷帘之后,一个摇曳身影正依在妆台上,低着头不知在忙些什么。

    司徒逸悄然闪身进去,刚要抬手去挑帷帘,却见那薄帘倏忽一荡,从帘里闪出来条人影,扑通一声就跪在他脚边,低颤着声连连道:“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奴婢,奴婢也是迫不得已的!”

    司徒逸一惊,退后半步,冷冷看向眼前这个陌生的丫头。

    “将军饶命”那丫头深伏在地,浑身筛糠般抖。

    司徒逸左右看了看,拧眉道:“你是何人?独自在这里做什么?”

    小丫头带着哭腔颤声道:“回将军的话,奴婢叫纹儿,是夫人的丫头。奴婢,奴婢是…….”着,微微侧头瞄了一眼帏帘深处的花梨妆台。

    司徒逸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那妆台上,一只漆木的药匣紧紧依偎着覃楠兮的金丝楠木妆奁。

    “你拿了什么?”司徒逸冷声问。

    “将军,奴婢是不得已的,真的是不得已的!奴婢的母亲和弟弟都生了重病,没钱医治.......”纹儿涕泪俱下,匍伏在司徒逸脚边,不住的磕头,不到两下,苍白的额头上已经一片青紫。

    “你拿了夫人的首饰?”司徒逸心弦一松,自以为猜出了关窍,语气也和缓了许多。

    纹儿闻声怔住,片刻后,才咚咚磕头,低垂着眉眼道:“是,是,奴婢想偷夫人的首饰去,去典当换钱。奴婢是实在没办法了,将军饶命,将军饶命!”

    司徒逸看着眼前不住颤抖的小丫头,眼底又现哀怜。许久,他猜轻声道:“起来吧,你小小年纪,何必冒险做这些不正经的事?若有困苦,告诉夫人,她自会帮你。”说着,他顺手从袖中抽出一张银票,递到纹儿手中,“拿去吧,去给你娘和弟弟看病,余的给他们置个营生。你若想回到他们身边,我明日就命叶管家还了你的契书,放你回去。”

    纹儿仿佛被霹雳生生击中,惊怔原地,连磕头都忘了,只僵直着身子木然的跪着。一双泪眼甚至忘了尊卑规矩,不管不顾的盯着司徒逸含笑的面庞。怎么可能,他高高在上,这样的情形,他只要交给下人去查办,杀了她,或者卖了她就好。他却亲自询问,甚至,甚至只是听说了一段假故事,他就慷慨相助……

    “拿着啊!”司徒逸看着呆愣的纹儿,轻笑道“给你的,就安心拿着!趁你娘还在,好好孝顺她吧!”

    纹儿只觉喉头如塞了木疙瘩般哽咽难受,低头看了看面前的银票,原本的惊惧和不可思议,慢慢变成了感激和难过。

    她其实知道叶管家为何要将他自己的女儿撤出夫人的房中。也知道,叶管家安排给她的那个任务是在做什么。她本不想做,可是病母和幼弟的生死,掌握在叶管家手里,她是真不得已…..

    看着司徒逸的笑容,纹儿双手捧住银票,深深叩头下去。压住心头的内疚,她低声道:“奴婢恳请将军,允许奴婢留在夫人身边伺候,以报答将军和夫人的恩德!”

    司徒逸无所谓道:“好,你想留下就留下,我不说就是了。只是,从此后,万不可再做这些事。”

    纹儿青紫的额头紧紧贴向地面,袖底的掌心里,死死捏着刚换出来的那一枚药丸,眼泪夺眶奔涌。满心的“对不起”,化到口边,却变成了“奴婢遵命!”

    “好了,起来吧”司徒逸看着脚边的小丫头,心思一转,解开身上的带扣,低头脱起衣服来。

    纹儿起身,抬眉见他的动作,不觉一惊。浑身的寒毛顷刻又竖了起来。站在一旁不敢动弹。

    司徒逸脱下身上的锦袍,转身递向她,刚要开口,抬眼见她慌张的神色,顷刻明白过来,哈哈大笑,“你这丫头,心思还不少!”说着,顺手将锦袍扔给她,交代道:“拿去丢了或烧了吧,总之,千万不要让夫人再看到这衣服。”

    纹儿狐疑的看向手中天青色锦袍,赫然见几点令人心惊的血痕,和一道豁口伏在仍簇新的云纹上。

    “还有,不要让夫人知道我扔衣裳这事。”司徒逸随手拿了一件常服套在身上,一面低头整理,一面仍不放心般又交代。

    纹儿怯生生的又瞟了一眼不远处的司徒逸,点点头道“奴婢明白,奴婢定会将这衣衫收拾妥当,再想办法补一件一模一样的衣裳,绝不让夫人看出端倪,平添担忧!”

    司徒逸闻言抬头,笑融融看着她道:“嗯,你这丫头倒是十分聪明!”说罢,他挑帘入内,才终于放心下来。他其实已在心底编排了一路,要如何瞒哄覃楠兮今日的事。可始终找不到完美的借口解释身上的血痕和刀痕。而这个叫纹儿的丫头,竟这样聪明,衣裳交给她毁尸灭迹,再寻机补一件一样的。覃楠兮是断不会注意到的,那么他今日遇刺的险情,也就可以轻轻遮掩过去了。

    想到这里,司徒逸终于轻松下来,才问起来:“夫人哪里去了?”

    “回将军,夫人同小飞姑娘正在浮濋阁里叙话呢。”

    “小飞来了?”司徒逸自言自语,顺手推开南窗。只见远处的浮濋阁里,覃楠兮和小飞两人相对而坐,覃楠兮正牵着着什么,可小飞却一直在低低摇头。

    “你下去吧,去回夫人说,我回来了,稍后过去寻她们。”司徒逸远远看着木阁中的两人。他明白,小飞这是来辞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