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灰木血祭篇(五)
年轻祭司送阿鲁卡离开营地时,阿鲁卡注意到有几位年迈的骑士表示了反对,但胳膊拗不过大腿,他们没资格命令湖神教的神司。这些骑士表现出了一定的智商,看来这个世界的人也不是那么傻。 而之所以年轻祭司胆子这么大,骑士们也没有坚决反对,其实是有道理的。首先神司的力量确实强大,哪怕被近身也能依靠水泡术自保,除非被秒杀。其次他们在救到阿鲁卡时就检查过了,阿鲁卡身上没有任何武器,连指甲刀都没有。这个时代还没有搏击的概念,不知道有些人近身后双手一扭就能把人脖子拗断这种事阿鲁卡当然做不到,他是个书迷可不是特种兵,而且他也就在电影和小说里看到过这种事,现实里是否有人能做到他并不确定。 离开营地一个小时后,阿鲁卡确定没有人跟踪。他不愿意拖太久,这样可能来不及回到灰木村里。此时他和年轻祭司一前一后坐在马背上,于是伸出手拍了拍年轻祭司的肩膀,祭司疑惑地转头一看。 阿鲁卡对着他微微一笑,然后双臂一张一合抱住了祭司的腰部,张开嘴朝着年轻祭司的脖子咬了过去。没错,阿鲁卡确实没有携带武器但是人往往会忘记自己也是动物的一种,最根本的武器就是尖牙与利爪。人类的咬合力在动物中很低,只有大白鲨的十分之一。但只要下狠心,撕碎皮肤和肌rou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君可记得那一位著名拳王 年轻祭司从没见过这种恐怖的怪物,披着人皮却用牙齿来咬人,他脖子上的大动脉被瞬间豁开,鲜血不要钱似地涌了出来。紧接着阿鲁卡宜将剩勇追穷寇,又一口咬在年轻祭司的气管上,鲜血与碎rou充斥在口腔里的感觉并不好,又腥又甜。由于阿鲁卡第一次做这种事没什么经验,还用力过猛咬在骨头上,把牙齿崩掉了一个齿,神经传来剧烈的疼痛。 同时,一个水泡猛地在两人身周浮现。阿鲁卡只感觉自己的每一片肌肤都在承受着恐怖的压力,仿佛同时有无数块巨石把自己埋在了下面。呼吸是更不可能的,只会把水呛到肺里。现在的疼痛他还能忍受,但肺里要是进了水,他会立刻痛苦地松开嘴巴,到时候年轻祭司流血过多必死无疑,自己也得被临死反扑给他陪葬。 短短片刻,阿鲁卡就感觉到自己的肌rou被揉碎,皮肤如同干涸的大地般开裂。眼睛、鼻子、耳朵中都由于水压开始溢血。他感觉到自己视线开始模糊,双臂开始脱力,便将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了嘴巴上。这等生死攸关的关键时刻,他还有闲心想起一句古诗,这大概就是“咬定青山不放松”的精神吧。 两人如同濒死的猛兽般僵持了不知多久,压力惊人的水泡终于“嘭”地一声在空中炸开。年轻祭司已经有出气没进气,瞳孔中满是惊恐和愤怒的神情,没想到自己的好心居然换来这种下场。不过阿鲁卡也只能说声抱歉,没什么愧疚之心,他只是奉命行事罢了,有问题请咨询找发布任务的诸神。 若是有第三者在这里看着,就会看到一个满嘴血rou的恶魔在屠戮湖神的信徒恐怕就算西农等人在此,也会对阿鲁卡敬而远之。 “好疼啊这样下去”阿鲁卡将年轻祭司的尸体横在马上,喃喃自语,“我不会变成什么杀人狂吧” 接着他就想起了许多自己看过的心灵鸡汤,力量没有善恶之分,使用它们的人才有不对,不该用在这里。为了伟大的目标,有时候需要一点点牺牲没错,就是这样。看来心灵鸡汤还是有点作用的,以后还是别嘲讽老师了。 扛着尸体连夜回到村里后,阿鲁卡超过常人一些的身体素质也吃不消了。湖神祭司的实力超过他的想象,若是之前湖神祭司对他有一丁点防备,他绝没有半点翻盘的机会。就算计划成功,水泡术还是带给他很大的伤害,第一天的防守战很可能无法参加。 在村口,担心了半宿的崔哈克等到了阿鲁卡,狠狠骂了他一顿。其他同伴看到阿鲁卡惨兮兮的模样,都想到了这一战的凶险,纷纷自告奋勇要求负责阿鲁卡的护理工作。无论目的是什么,客观上阿鲁卡都用自己的生命为团队分担了风险。而且也没人能想到阿鲁卡还有自己的目的 阿鲁卡嘴上没说什么,心里还是很感动这份友谊的。像阿鲁卡这样的人,嬉笑怒骂皆可,与人交际能力也强,但其实不太擅长表达自己的感情。他就像一只刺猬,圆滚滚的很可爱,人畜无害,前提是你别碰他。 阿鲁卡没有去问西农等人对陷阱的布置怎样,在他看来,一个成熟的团队要有明确的分工,只有领袖可以去插手队员的工作。要么你信任自己的队友,要么你脱离这个团队。他知道自己很聪明,聪明人或许骄傲,但一定对自己有客观清晰的判断。他不是保姆也不该是保姆,不能过问所有的事情。 阿鲁卡大力支持西农作为领袖,为此不惜和自己的养父吵架,并不是随意而为。虽然西农并不聪明,或者用前世的话来说:吃了文化的亏,但这恰好是领袖最不需要的玩意儿。领袖需要什么今天在酒馆里,西农让自己和他一起去见医生,让亨利国师去见村长,让崔哈克和约法保护亨利国师。问题来了,亨利国师需要保护吗他们这些佣兵是灰木村唯一的希望,不会有人去袭击亨利国师。所以说西农只是给崔哈克和约法找点事干,因为真的没事可以让他们干,因为他们真的必须得有点事干。 一个不成熟的领袖,会让崔哈克两人自由活动。一个愚蠢的领袖,会告诉崔哈克两人现在不需要你们。一个马上就要倒头的领袖,会对他们说你们屁用没有,在这里等我的命令。像西农天生有领袖天赋的人,会找到一个让崔哈克与约法觉得自己很有价值的事来干。这一点听来简单,但不是谁都能做到的,更不是谁都能想到的。 阿鲁卡自然可以想到,但他的性格决定了他不会这么做。面面俱到的是圣人,他只是个普通人,普通人都是有性格的。 受伤的阿鲁卡拒绝到旅店去休息,坚持守在村口的防线。他的理由是如果村口失守,他无论在哪都是一个死字,没什么区别。西农这几天也了解到阿鲁卡轻易不做决定,做出决定就不会动摇的性格,便允许了。过去他一直把阿鲁卡当个不成熟的弟弟看,哪知道关系到生死大事时阿鲁卡会爆发出这等能量来。 年轻祭司的尸体被剥光了衣服,身体表面布满了皮鞭子制造的血痕,残忍地挂在村门口的一根木桩上,用来激怒绿湖骑士。 亨利国师这个非战斗人员和阿鲁卡一样,不准备回村躲起来,你指望一个太阳神的信徒惧怕战斗显然是不可能的。年轻的时候,亨利国师也是位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的帅才,奈何岁月不饶人。村民搬了两张椅子,阿鲁卡和亨利国师并排而坐。 等待总是无聊的,夜色中等待更加无聊,亨利国师忽然对阿鲁卡说道:“你很不错,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就觉得你很聪明,但没想到你这么聪明。” 阿鲁卡淡然说道:“如果我说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太阳神神邸里有危险,而我、约法和西农大哥都是你准备好的弃子,你会不会觉得我更聪明” 亨利国师惊愕交加地看着阿鲁卡。 阿鲁卡继续说道:“本来我只是怀疑,因为你看我的眼神不对。后来我看到那本王室秘辛里有几页被撕掉,就确认了自己的想法。有件事你应该不知道,我能看懂古代文字,是我的家人教给我的。” 高端的骗子分两种。差一些的总是在撒谎,不过很容易拆穿,别人就会觉得这人特别喜欢开玩笑。当他郑重其事说出某事的时候,反而容易取信他人,就算怀疑也不会觉得是严重的问题,阿鲁卡就是这种。最高明的骗子从不说谎,一句也不说,比光明神的信徒更加诚实,但他们会用实话引导人的思维,阿鲁卡还做不到这一点,就算现在能做到也晚了,因为别人已经形成了对他的看法。 亨利国师在找崔哈克之前,就了解过崔哈克的几个学生,所以知道阿鲁卡八岁前的人生无人知晓。他下意识地以为阿鲁卡是在向自己诉说一个秘密,就和爱恨差不多,信任别人总是容易,被人信任总是难得,他甚至感觉到了一丝愧疚,苦涩地说道:“我不得不那么做,据说必须血祭才能得到太阳神的秘宝。” 阿鲁卡连思考的过程都不需要,便摇头道:“是假的。” 亨利国师惊讶地问道:“为什么” 阿鲁卡解释道:“这是很简单的逻辑推理。太阳神既然把秘宝留给了自己的血裔,就是为了增强自己血裔的实力,同时不会希望其他人得到这个消息。而祂的血裔不可能一个人去寻宝,只能带上自己的心腹。哪怕是血裔为了血祭诓骗无辜者前去,也会走漏消息。如果秘宝必须血祭才能得到,太阳神的血裔就得牺牲自己的心腹。如果你有一百枚金币要给你的儿子,你会要求他先给你九十枚金币吗这有什么意思” “但是为什么书中会那样记载” “为了考验血裔的心性。”阿鲁卡打了个响指,颇为认同地笑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不懂得付出才有回报的人没有前途,这正是西农大哥欠缺的东西。连一个心腹都舍不得牺牲,就没有资格获得太阳神的秘宝。” 既然你懂,为什么你不出头做团队领袖这样愚蠢的问题亨利国师才不会问。在朝堂上混迹这么多年,亨利国师自然懂得什么样的人适合领导。要是脑子好用就能统治王国,国王的屁股还能在王位上坐多久论心机算计,一百个国王也干不过一个谋士。
历史上有武将篡位,却鲜有幕僚谋士篡位的,就算成功了也活不过多久。善于算计的人绝对不能统治,因为他们太注重细节。就算是萧何这样大局观强悍的谋士,也有明哲保身的事迹,王者才不会明哲保身。你要杀我好,我先干了你。这就是气度和格局的区别。 再愚蠢的国王,也能培养出几个心腹死臣来。但谋士往往孑然一身,他们太聪明,聪明人总是多疑,很难培养出下属。哪怕是个全能超人,靠自己能成多大的事 亨利国师说道:“如果我不死,回去以后你和西农会在王室有一个好职位。” 阿鲁卡知道亨利国师在给自己买保险,不置可否地说道:“我想西农大哥会很开心的,他的梦想就是成为一个贵族。过去不可能,但终末之间给了他机会。” 至于他自己,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想得到什么。 没有错,这也是做骗子和谋士最重要的一点,永远别让人了解你的。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会儿,亨利国师不尴不尬地开口道:“我之前听到你的计划,觉得有一点不太好人做事是需要有底线的。” 看来西农还是把病院门口的争执对别人说了,阿鲁卡没有揭穿,他知道西农是为自己好,觉得人生经历丰富的亨利国师能教给自己一些道理。但阿鲁卡这样的人从不需要别人教他道理,他只相信自己的道理,便说道:“我是有底线的。” 亨利国师来了兴趣,一个动不动就说要屠村的人也有底线,这还挺有趣的,说道:“愿闻其详。” 阿鲁卡回道:“我不会试图伤害不威胁我利益的人,我不会试图伤害真心对我好的人无论他们做的事我是否需要。而且我会不计代价的帮助他们,哪怕收获与付出不成正比。实际上,我认为付出从来都不是为了得到收获。” “利益至上,和商人差不多,我可以理解。不过接下来的说法倒是很有趣。”亨利国师嘿嘿笑了两声,有点老jian巨猾的样子了,“我们难道在讨论哲学太阳滋润万物,带给了我们生命,所以我们信仰太阳神。种下种子我们会收获食物,所以我们会耕耘。难道不是这样吗” “你犯了一个错误,你说的是我们,我说的是我。我的看法不代表所有人,也未必正确,我只是说自己付出不为了得到回报而已。” “那你是为了什么” “为了安心。”阿鲁卡的声音有些疲惫,“这是自由的代价。自由无价,所以为了自由什么利益都可以放弃。” 亨利国师有些明白了阿鲁卡的意思,但不是谁都能理解。安心和自由有什么关系其实是有关系的亨利国师转移话题说道:“连自己都要怀疑的人,活着一定很痛苦。” 每个人活着都会有痛苦,也都不会只有痛苦。阿鲁卡察觉到自己今天话有点多,便闭上眼睛假寐起来。不得不承认,你面对一个白发长者时很容易放下戒心。而且之前杀死年轻祭司时,阿鲁卡并不是完全没有愧疚,他需要说点什么来缓解自己的不安。今天的话他不光是说给亨利国师听,也是为了说给自己听。对聪明人来说活着是很麻烦的事情,他们会不断否认自己,不断承认自己,不断自我审判,来防止迷失自己。 对罪人来说,最痛苦的不是刑罚,而是自责。有时候阿鲁卡希望自己是个白痴,白痴从来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了,不会觉得自己有罪,那样虽然很愚蠢,但是活的会比较轻松。 把过错都推给世界,是个幸福生活的好主意。 晨光微曦时,绿湖骑士团的骑士们来到了灰木村前。年轻祭司去而未返,他们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可是不愿也不敢想那个可怕的结果,直到灰木村前的尸体击碎了他们的侥幸。 骑士就是为了保护祭司而生,可现在祭司已经死了。想到这件事被教派发现的后果,愤怒与恐惧同时袭上他们的心头。 就像阿鲁卡说的那样,几包麻袋拼凑成的路障在骑士眼中,如同脱光了的美女一样充满诱惑。绿湖骑士们几乎不加思考就拍马冲锋,前排的几个伴随着轰然巨响栽倒在地,中段的骑士眼明手快勒紧缰绳,险险停在绊马索前,却被自己的同伴来了个骏马式追尾,步了前排骑士的后尘。 正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