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你又欠我一命
午夜三更天，月过中天，光华溶溶。 整个丞相府都陷入了深沉的寂静中，只偶尔有不甘寂寞的虫鸣声传来，却衬得这夜里更加空寂。 一声极其清浅的衣衫摩挲声传来，看起来仿佛陷入酣睡的季君迁眼睛倏然一睁，眸光清亮沉澈，哪里有丝毫的迷蒙睡意。 如她所说，果然来了呢…… 季君迁勾唇敛眉，一旋身下床，就又缓步移到外室。 小榻上，青竹正睡的香甜，或许是梦到什么让他垂涎的物件，他意犹未尽的砸吧砸吧嘴，下意识的蹭了蹭侧脸下压着的丝被。 季君迁修长的手指在他脑门上轻弹了一记，青竹疼的立马皱眉睁眼，还没等有什么动作，却见自家公子正看着他，竖起手指在唇边，作噤声状。 除了没什么心机以外，青竹在其他方面素来都是很机灵的，见此立马察觉到周围渐渐涌来的不速之客。 他警惕的看了看四周，又点了点头，用手比了个数字。 季君迁见此，眸光中满是讽刺。 十五个二等高手杀他一人，来人倒是真舍得下本钱呢。 不过现在那些杀手们距离还比较远。还有时间让他做迎接的准备。 季君迁打眼看了看房间，没有任何可以逃生的其他门，这房间的门也不是什么铜墙铁壁，被他们冲过来是早晚的事情。 他眸光一敛。正要起身出门，却忽然感觉有道白色的影子及其快速的在他眼前闪过，下一刻便感觉怀里一沉，低头便见多了一个精神抖擞的小东西。 季君迁心中一动，往后面看去，赫然见到沐素婉正轻手轻脚的从门外进来，手里还抓着什么一样，一步步的后退着走到房间里的其他方位，敛裙蹲着鼓捣着什么。 季君迁仔细一看，沐素婉的手里竟是一根根及其细的丝线，此时正满布在房间的门口，密密麻麻的，饶是一等高手也不一定能完全不碰触的掠过，偶尔还可以看到一个个的小包，里面鼓鼓囊囊的，显然是装了东西。 “好了！”沐素婉拍了拍手，锦毛鼠立马利落的蹿了过来，趴在她的手上，狗腿子一样摇尾乞怜。沐素婉也很给面子的摸了摸它的脑袋，赞许了它几句。 回身见季君迁正看着她，沐素婉指了指那些小药包，挑眉道：“你可不要小看这些小药包，里面的药都是这家伙亲自制作的，保证他们碰到了不死也得剩半条命！” 季君迁不语，只是挑眉看她，眼中盈满了笑意和另外一种沐素婉似曾相识的情绪。 她转了脸不看他，继续道：“不要太感谢我，我其实是想找你合作来着，若是你死了，我就少了一个助力，所以只能亲自出马，帮你这一次喽，”说着她又回身看季君迁，“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能帮的也就这些了，接下来你就可以叫你的暗卫上场了，我先回去了。” 自始至终季君迁只是目光沉沉莫名的看着她，就在她不经意的道出“暗卫”两字，他的眸光才更深了些。 沐素婉刚一转了身，就又忙回头道：“你可记住今日欠我一个人情啊。” “好。”季君迁光润的唇轻启，温声应道。 沐素婉满意的转身推门离开。 自始至终，青竹也只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一是因为那个不知道是什么妖精的白色老鼠，一个是因为自家公子对这个沐二小姐的态度。 他们家公子从来最讨厌的就是女人，尽管长的一副温文尔雅的好容貌，每天也都是逢人就笑，一副万事好商量的模样，可只有他知道他们家公子有多虚伪。 直到现在他还依稀记得还在西泠国的时候，彼时他家公子只有十四岁，就长的一副拈花惹草的模样，有一回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含情脉脉的瞧着他，而后递给他代表着表白心迹的素白手帕。 公子当时刚去小湖边溜达了一圈回来，又因着私底下他喜爱亲手玩泥巴，两手乌黑正要找地方清清手。见那手帕白棱棱的模样煞是喜人，就没有任何犹豫的抓过来胡乱擦了擦手，自觉干净了，才十分恭谦有礼的递还给了那位目瞪口呆的娇滴滴的小姑娘。 而后没等小姑娘有反应，就一甩衣袖，飘然而去。 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送手帕的小姑娘大姑娘更多了起来。不过都被公子以各种缘由给当场用了又当场彬彬有礼的还了。惹得那些姑娘们不是哭就是愣，那个凄惨啊，青竹直到现在都还记得那种哀嚎遍野的境况。 这还不算罢了，事后青竹没忍住问起他这样做的原因，他家公子倒好，先是极其鄙夷的，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后又一副索然无味，了无生趣的样子道：“那些个所谓的大家名门闺秀们忒小气，我不过是用了她们的手帕就整日里哭哭啼啼的，迂腐！庸俗！小气！……” 青竹当时就风中凌乱了。 再往后，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这些姑娘们的“小气”给留下来深刻的心理阴影，他家公子即使长到了翩翩如玉的年纪也不曾正眼瞧过人家姑娘一眼。这一度让他无比忧虑。 现如今，就在他开始怀疑他家公子那啥的时候，竟然让他看到了这神奇的一幕。 再瞧他家公子，竟是懒洋洋的双手枕头躺在了床上，交叠的双腿此时正十分荡漾的晃着。那一副满面含春，红光满面的样子，当真是十足的怀春之相啊！ 青竹在心里为沐二小姐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能搞定他家公子这样的万年老蚌，沐二小姐真乃神人也！ 季君迁仿佛刚刚意识到他们现在的处境，荡漾了没一会儿，见青竹在兀自发愣，便抬眼瞥了他一眼，淡淡道：“青竹啊，你觉得现在这种时候你是不是该做点什么比较好呢？” 青竹一愣，看向季君迁，思绪尚还沉浸在他家公子有主了的缥缈情绪中，一时间也没有想到季君迁指的什么。 季君迁眼皮一抬，懒懒道：“现在外面还有数十个杀手等着杀你家公子呢，你是不是该勇敢的出门护主啊？” 青竹闻言一震，猛的一拍大腿，喝道：“哎呦喂！公子你怎么不早说？！” 这一声可谓是嚣张至极，也响亮至极。 季君迁抚了抚额，转了个身面向床榻里侧，闷闷不清的声音传到青竹耳边：“你这一嗓子可喊的够妙的，行了，既然如此，去找人手脚快点将那些人清理清理吧。马上要四更天了，我倒是真的困了呢。” 说到最后，话音渐渐弱下去，直到仿佛轻喃。 青竹知道自己好像犯了错误，立马也不敢再怠慢，一个轻跃从窗口出了去，旋身遁入了茫茫夜色中。 夜色深沉，雨后的湿风不时吹来，引来树叶沙沙作响。 青竹剑一般的身影遁入了一个枝繁叶茂的树枝枝桠间，几个全身着黑色夜行衣，仿佛整个融入茫茫夜色的人顷刻间汇聚过来。 “周围的守卫呢？”青竹低沉着声音淡淡问。 一黑衣人上前拱手道：“头，他们傍晚的晚膳后就都不见人影了。” 青竹闻言眸色暗沉，点点头，只手一挥，道：“公子有令，干干净净的速战速决！” “是！”几个黑衣人齐刷刷的躬身应是。 青竹点头甩袖，头也不回的又旋身遁去。 夜风轻荡，吹得夜色也浮浮沉沉，而一场暗里的杀戮也悄悄展开。 十五个二级精英杀手，不过片刻，就被飞身截住他们的不过寥寥七人不声不响的解决了。一盏茶的功夫不到，这片天地又恢复了原本的宁静安谧，就连树上的枝叶都没有一丝不正常的摇晃。 四声更响，正是午夜丑时。此方天地太平安宁，夜色浓郁。 ………… 昨日下了一天的阵雨，沐素婉梳妆好了推开窗，深深吸了一口清纯凉爽的空气，正要转身去顾锦的房间里看看，却忽然感觉窗前一暗，转身便一身藕荷色衣衫的季君迁正温和笑看着她。 沐素婉一愣，下意识的就去看一旁正在收拾着房间的的青儿，见她干活儿十分认真，丝毫不想有人打搅的样子，不禁摇了摇头，抬眼扫了季君迁一眼，压低了声音凑近窗台道：“有何事不妨过了早膳再谈，这里是闺房重地，我劝你早早离开才好。” 季君迁自眼风中扫了已经察觉到沐素婉的异样，正好奇看过来的青儿一眼，笑着抿了抿唇，才作依依不舍状，“沐小姐说的是，是在下唐突了，既如此，辰时三刻，薛青池见。”说完才一步三回头的走开了。 沐素婉看着他这般模样，不禁手抖了抖，勉强恢复了镇定，转身却见青儿放大的脸正紧贴着她，那滴溜溜的眼眸里流转的分明是八卦加好奇。 沐素婉伸手推开她，也不说话，径直就抬脚出门。 “诶？小姐，晋王爷他……”青儿一边手指着季君迁离开的方向，一边快步跟上沐素婉的步子，表情有好奇，有欣喜，有愁苦，有欣慰……总之，十分复杂。 沐素婉当然不会跟她解释，依着青儿的性子，绝对是个你越解释她越来劲的，都说沉默是金，她深以为然。也只有在她任凭青儿怎么问都不说话，且面无表情之时，青儿才会心不甘情不愿的嘟囔几句作罢。 只是这个晋王爷还真是胡闹，什么事不能私下里说，这样莽莽撞撞的就过来，亏得这里只有青儿一人，青儿又是个好糊弄的。若是换了旁人，她敢打赌，不过今日，她父亲就会将两人的婚事提上日程！ ………… 沐素婉好不容易既探视了娘亲，吃了早膳，又摆脱了喋喋不休的青儿，出门急步走向云天苑。 绕过假山花苑，便见一身藕荷色锦衫的季君迁在薛青池边背手而立。此时晨雾未歇，天色疏淡，他一身衣衫浅淡，整个人仿佛溶进了这漫漫天色。飘渺不似世间人。 沐素婉忽然心中一悸，也不知是为哪般。 许是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季君迁侧身温笑看过来，藕荷色的衣摆就轻巧打了个璇儿。 “唔，沐小姐来早了呢。”季君迁晃了晃手里的折扇，莞尔温和浅笑，就仿佛引去了此方天地的溶溶华光。 沐素婉不着痕迹的移开眼，面上恍惚的神色就是一敛，樱唇抿了珉，抬脚在一旁站定，道：“不如王爷来的早。” 季君迁抚扇轻笑，拿折扇指了指薛青池水和漫漫晨雾天色，道：“正是天时地利人和，良辰美景奈何天，沐二小姐不想与我说些什么吗？” 沐素婉凝眉看他，嘴唇动了动，却道：“王爷看来没有受伤呢。”何止是没受伤，而是豪发未损，看那精气神儿也不像是熬夜了的。 看来，这家伙的暗牌不小呢。 “这是自然，不是有沐二小姐的悬丝阵嘛！”季君迁偏头看沐素婉，修眉一挑，又老生常谈，“沐小姐不觉得现在是合适的时间吗？怎么办，本王要等不及了。” 季君迁说这话的语气温和浅淡，就连神色都是一派温文淡雅，风度翩翩。沐素婉却很清楚他话里的分量。 低头想了想，沐素婉眉间一展，点头道：“如此，王爷且先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 季君迁好脾气的低头温笑。 沐素婉矮身一礼，就快步回了锦兰苑。 先前与季君迁的对峙让她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的差距，在这样波诡云橘的朝堂中，但凡是插手争斗的有的不仅仅是心机计谋，更多的是实力。 事到如今，她必须要有一个靠山，而这个人须得不属于轩辕景泽或闻人雅任何一派，又于她，于丞相府没有威胁。 前世的记忆加上这一世的接触，她知道季君迁无疑是最适合的靠山。 沐素婉回房取了名单，塞进了袖囊。推门出来，却见轩辕景泽正温和笑着站在锦兰苑门前，跟一脸花痴相的青儿说着什么。 青儿这厮虽然缺心眼儿，但是在礼节等级方面绝对是比对她这个小姐还要衷心的。 可此时却没有低头，也没有躬身，而是一脸崇拜的看着轩辕景泽，只手执了绣帕笑的花枝乱颤。 这个倒霉丫头！ 就她那点心眼儿，碰到轩辕景泽，那就是走上了不归路！ 沐素婉扶了扶额，眼眸转了转，正想溜，却忽然看到轩辕景泽投过来的目光。她暗自叹了口气，脚步一转，浅笑着迎上去。 “郡易王日安。”沐素婉矮身一礼，没等轩辕景泽说什么，就看向一旁还在呆看着轩辕景泽的青儿。 自家小姐到了也不理会，她那眼神好像要把轩辕景泽看出个洞似的。 轩辕景泽好脾气的任凭青儿看，转而看向沐素婉，“沐二小姐，本王路过这儿，恰巧碰到青儿在寻你，最近京都不太平，本王正想派人去找，不曾想你竟先过来了。” “让王爷费心了，方才吃了早膳，我自去后院散了散步，青儿这丫头素来爱大惊小怪，王爷莫怪。”沐素婉说完温笑着看青儿，“青儿，夫人方才遣人找你呢，且去吧。” 天大地大，她家小姐最大。青儿是个绝对衷心的，虽然不情愿，还是慢吞吞的行礼走开。 云岚国虽说民风开放，可两人孤男寡女的，又是这样的身份，身旁没有下人的情况下这样待着委实不妥。 沐素婉再看到轩辕景泽，除了恨，就是深入骨髓的厌恶。尽管面前的男子言笑晏晏，面容谦谦。 于是沐素婉除了脸上一如既往，面具一样的浅笑，再无其他。 “娘亲近日身子不适，素婉有些不放心，就先告辞了，王爷请自便。” 轩辕景泽方才还略有些愉悦的神色登时一僵，不过片刻又恢复温和，“沐小姐请便。” 沐素婉矮身一礼，头也不回的转身进了锦兰苑。 轩辕景泽看着沐素婉纤迁玲珑的身影出了会儿神，而后缓缓勾起嘴角，眼中兴味渐浓。顿了顿，他才转身走了。 沐素婉进了锦兰苑，绕过假山老树，脚步一转，就径自从另一个拱门出去，转而进了云天苑。 薛青池旁，季君迁藕荷色的衣衫随意的舒展，他懒懒的坐在大石上，抬头正看着渐渐明媚起来的天色。 “王爷久等了。”沐素婉柔柔一笑，从袖囊里拿出折好的名单，递给了季君迁。 “这是？”季君迁挑眉看她。 沐素婉勾唇一笑，道：“王爷看看就知道了。” 季君迁依言伸手接过，打开看了不过片刻，神色一震，抬头看向沐素婉。 “这是我设法从轩辕景泽那儿得来的，发现它是在将军府。”沐素婉淡淡的将两个本朝最隐秘的人给端了出来。 “轩辕景泽？将军府？”季君迁语气疑惑，却没有震惊。 沐素婉见此自然了然，“想必晋王爷对二皇子也有所怀疑了，之所以拿出这个给王爷看，我是存了合作的心思。”沐素婉顿了顿，注目看他，神色认真：“王爷可以考虑考虑。” 季君迁将名单细细折好，又递还给了沐素婉，而后双手交叠枕在头下，面朝天微眯着眼。 沐素婉说话时虽说语气淡然，其实心里是很紧张的。 对方可是朝中晋王爷，明面上有轩辕明罩着，暗里的实力不明，若是她一个说错了，说不准小命就交代在这里了。 霎时间两人一个站的端正，一个躺的慵懒，都未曾言语，也都神色淡然。携着闷热的夏风吹来，荷叶不舞，蜻蜓伫立。此间气氛暗涌层出，连空气都紧张到停滞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