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chapter33
十二点过去之后,夜空中突然出现一轮巨大的弯月,冰冷的光芒阴森森地笼罩在地面上。 电视里正重播着已经结束的春节联欢晚会,画面里的人仿佛沿着几个小时前的轨迹重新走了一遍。 有的人还在庆祝,挤在闷热的酒吧,释放体内每一个躁动的细胞,虽然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这一天究竟有什么值得庆祝。 有的人阖家欢聚完了,守过岁以后,在被窝祥和地睡下,这一天的轨迹和一年中其他时候相同,一样的平凡无趣。 而有的人,卸下了光芒万丈的外壳,在这样百分百温馨同样也百分百孤独的日子里,就像陡然熄灭的火焰,一点一点仿佛要就此沉寂在黑夜中。 林江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忙到凌晨才收工回家的顾冕,垂头坐在沙发与茶几间的地板上,胳膊压在支起的左膝盖上,那张光彩照人的脸上没了一点神采。 林江提着东西走过去,“你爱吃的面没买到,那家店关门了,我买了些粥回来,你一下午没吃东西,暖和一下吧……” “她没接我电话。” 顾冕不抬头,林江走近了才注意到,他手里一直握着手机。 “怎么打都打不通,关机了。” 晚上他们去电视台录制了一档晚会,全程好几个小时,林江怕他分心,收了他的手机,整个电视台的人都紧锣密鼓的,他途中也根本没有打电话的时间。 “她是不是生我的气了?第四年了,我又错过了她的生日。”顾冕喃喃着抬头,那双微红的眼睛吓了林江一跳,他赶忙安慰:“不会的不会的,你只是工作,没什么好生气的……” 话是这么说,可心里也知道,这俩人的关系哪有说的那么简单? 他是亲眼看着他们一路纠缠过来的,三年前、三年后,顾冕和卫舒夷在这段感情里的位置像是调换过来了,从前她跟随,脚步吃力,以至于后期总是争吵不断,现在她像是放开了,又轮到顾冕苦苦纠缠,求而不得。 这都多少年了?简直是造孽! 林江忍不住在心里埋怨起来,她既然都走了,为什么又要回来?放过顾冕也放过自己不行么?! “林江。”他抬头,双眼了无神采,“我是不是很蠢?” 平常那个骄傲至极的顾冕不见了,此时坐在这里的,是一个被过去纠缠着无法解脱的男人。 林江没有应他的话,因为不知道该怎么接,也明白他这个时候需要的不是开解,而是安静的倾听。 “十几岁的时候我谈过很多场恋爱,我以为自已永远会保持那种状态,不停地追求新鲜感,厌倦了就丢弃,再重头来过。别人都说,只有遇到一个真正爱的人的时候,才会明白那种无法满足的感觉,即使有几十年,甚至一辈子,你都会觉得和那个人在一起的时间不够多。” 他的声音很低落,双眼望着前方的样子茫然不知所措。这样的他,林江只看过两次,一次是卫舒夷离开的时候,一次是现在。 “我遇到这个人的时候很早,可是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却太晚了……” “我是不是很蠢?”他自己嗯了一声,垂下头笑:“很蠢,真的很蠢。” * 烟花一直看到深夜,卫舒夷就那么躺在地板上睡着了,好在室内有暖气,傅容引又给她盖了毛毯,醒来的时候并不觉得冷。 傅容引穿着围裙出来叫她:“洗漱一下,可以吃早饭了。” 她愣了愣点头,拿过一旁插着充电器的手机,听见他说:“我看它没电了,所以帮你放在那充电。” 她“嗯”了一声,一边开机一边叹气:“完了,裴洋他爸说了让我们早点回家,我居然一整夜没回去……” 傅容引没吭声,想起昨天给她打电话时听到的嘈杂音乐,心里略微不爽,也不知那个jian|商把她带到哪去了,八成不是什么好地方! 他是了解卫舒夷的,她不喜欢那些声|色场所,若是拉她去,她肯定会嫌弃影响听力,虽然听起来有些古板好笑,但在这方面,她的观念一直都很‘健康向上’。 在家的时候每天十二点左右就睡了,早上八点至九点之间起床,不饮酒不抽烟,也无不良嗜好,总是把‘这个对身体好’、‘这个对身体不好’挂在嘴边。 她不喜欢那种乱七八糟的地方,他对那些地方向来也没什么好感,裴洋却是个中行家,而且他自己疯就算了,偏偏还要扯上她! 想到这里,傅容引对裴洋的感官又差了几分,心里寻思着等他下回再来,一定得找个机会下厨毒死他! 嘴里却安慰着:“你不是诚心的,好好说一说,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其实昨晚他如果叫醒她的话,她回家是赶得及的,可他舍不得,舍不得破坏那难得的气氛,连抱她回房都不想,因为想要再多看她几眼,所以,他给她垫了软被,盖了毯子,就那么坐在她旁边看了整整一个晚上。 “嗯哼。”听到他的安慰,卫舒夷似应非应地哼了声,打开手机后,果不其然跳出了好多未接电话。 ……有裴洋的,有廖申宁的,还有顾冕的。 “糟糕,三十多个电话没接,尤其是裴洋,他估计找了我很久。” 她头疼地拧了拧眉,傅容引在茶几边倒水,听到她念出的那几个名字,眼神微微闪了闪。 “既然想找你,为什么不来这里呢?除了这里你还会去哪,他们都是知道的吧?为什么没有来?” 卫舒夷一愣,抬头看向他。 傅容引抿一口热水,对上她的目光,状似无意又像是在强调什么:“如果是我的话,一定会来的。” “如果我想要找你的话,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去找你。” 昨晚把话说开了之后,她仿佛一下子打通了任督二脉,很多以前听起来云里雾里的话现在想想才猛然觉得别有深意。就像现在,她隐约感觉地出他是在影射顾冕。 卫舒夷默默在心里叹气,没有认同,也没有生气,只是起身走向餐厅,淡淡回了句:“哪有那么简单……算了,吃早饭吧。” 傅容引没有马上跟上,而是捧着水杯,慢慢地喝着热水。 他敛眸,视线向下,杯沿遮住了他的唇角,那弧度似是有些惆怅。 她说的没错,确实不简单。 ——毕竟,他可是找了她三年多。 * 吃完早饭,卫舒夷回了趟裴家,除夕夜没在家过就算了,若是大年初一还不回去,蒋玉琴非得骂死她不可。 进门之后,裴运荣还是那样,淡淡问了句“回来了?”便没再多言,仿佛手里的报纸比她有趣地多。 蒋玉琴则狠狠瞪了她几眼,只是碍着裴运荣在场才没有开口骂她。 直至中午吃饭的时候,裴洋才从房间下来,无视了她打招呼的动作,径直走到餐桌边坐下。 一顿饭,蒋玉琴吃地是心疼不已,一边给裴洋夹菜,一边埋怨卫舒夷:“昨晚你和裴洋一起出去的,怎么最后就他一个人回来?瞧瞧这脸色,哎哟,晚上得煲个汤好好补补身子……我说,你现在的确搬出去住了,平时我也管不着你,但我可跟你把话说明白了啊,女孩家行为检点些,最好不要在外面做什么败坏门风的事情,你丢的起这个人,裴洋可丢不起!出去的时候说的好好的,结果一整夜都没回来,你要是好好看着裴洋,他能喝成那样?好在赵家的孩子帮忙送回来了,不然开车多危险……” 卫舒夷听着,一句没还嘴,裴运荣也不管,吃着他的饭,像是没听到一般,而往常会帮她讲话的裴洋,这次也不吭声,闷头扒饭,从头到尾没看她一眼。 她也没觉得有多难过,这么多年下来,该伤的心都已经伤完了,早就像家常便饭一样习以为常,只是好几年没体验,一下子有点不适应。 卫舒夷突然有点想念和傅容引一起吃饭的感觉。 虾他会剥皮,螃蟹他会扒壳,rou团子他会用筷子插上沾好辣酱递到她面前,有的菜离地远了,他就一筷子一筷子夹到她碗里,汤也是刚出锅就盛好端给她,总之,只要是他能想到的,全都帮她料理好了,根本不需要她动手。 有的时候卫舒夷甚至觉得,和他一起吃饭的时候,自己就是个巨婴。 猛然察觉到自己居然在想傅容引,卫舒夷心道一声不好,这样的冷言冷语都受了十多年了,也没少块rou,和顾冕在一起的时候更是自己把自己当牲口使,现在只不过和傅容引相处了几个月,居然就这么‘没出息’……
一时间,她反倒没心情理会蒋玉琴的态度了。 吃完饭,卫舒夷稍坐了一会儿便准备走,反正蒋玉琴气也生了,骂也骂了,她再留下来也讨不到好脸色,不如早些回自己的地盘来的自在。 不出意外,一说要走又挨了骂,卫舒夷也懒得管那么多,给裴运荣道了别,转身就出了裴家。 不想,裴洋却跟了出来,在她刚出大门的时候,一把拉住她直接推在了墙上。 卫舒夷头皮一麻,被这个姿势吓了一跳,好在客厅离得远,进去后还得拐个弯,看不到这处,不然被里面坐着的两位看到,还真说不清了。 “你干什么?!”她咬着牙,半扇门没关,不敢太大声,“快放开我!” “昨天晚上你去见谁了?是不是顾冕?”裴洋狠狠盯着她,双手握着她的肩膀,她的背抵在门上,上半身动弹不得。 卫舒夷试着挣扎了几下,力气根本无法和他抗衡,只好不动,皱眉斥道:“我让你放手!这是在家门口,我妈和裴叔还在里面坐着,要是被他们误会……你不要乱来!” 她已经这么惹人嫌了,再和他闹出点什么,以后就真的不用再踏进这个门了——虽然她也不是很想回来。 “你早就明白我的心思,这么久以来一直都在装傻对不对?看到?被看到又怎么样?你会害怕吗?”他嗤笑一声,“你卫舒夷也有害怕的东西?” 她垂眸,好半晌没有说话,过后抬头对上他的视线,眼里有淡淡的倦意:“行,那你把这半扇门也打开吧,或者我们直接进去吵,反正这个家没人喜欢我,大不了就是被扫地出门,以后我连回都不用回,省了。” “卫舒夷!”他低声咬牙,“你告诉我,顾冕到底有哪好?!” “那你也告诉我,我到底有哪好?” 她笑了,不知是在笑他还是笑自己,“我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闲人,我们彼此视若无睹那么多年,就因为那一块板砖和那一顿黄焖鸡米饭……?裴洋,你丫是不是欠虐!” 裴洋被她激怒,气地胸口开始起伏,只是不曾松手,看着她那张挑衅的脸,仿佛又回到当初他刚开始接近她的时候,她也是这样,不领情,私下里还处处和他作对。 后来,她念大一的时候,他因为一点小事和裴运荣吵架,跑去了她学校,不去上学,也不肯回家,强行要她负责自己的吃住。 她没办法,只好在学校附近给他开了房间,他每天睡醒了就黏着她,跟着去蹭课。 第四天晚上,他们吵了一架,把那么多年没说过的话,全放在一个晚上用吵架的方式说完了。 裴洋以为卫舒夷是不知道的,当时她只是说,以后会和他好好相处,尽量把他当成弟弟对待,他们的关系也是那之后才渐渐好起来的。 可是现在,她的眼神她的语气,还有她说的话,每一样都表明,她早就猜到了他的心思,只是一直不点破,就那样冷眼看着,假装不知道! 也怪他自己,她走了三年,一个电话都不曾打给他,多少次,他急的想报警,想让他爸派人去找,甚至想自己去找她……她好不容易回来,他憋了那么多年的心思,实在是藏不住了。 不管是这次回来之后才发现的,还是之前就猜到的,她总归是知道了他的心思。 愤怒之余,他又有点卸下重担的轻松感。 “我就是欠虐!这个理由你满意了吗?!” “抱歉。”卫舒夷挑眉,“我没有虐你的兴趣,找别人吧。” 一句话,又挑起了裴洋的火气,他强压下怒意,冷笑着‘自我开解’道:“好、好,你行……没关系,是我犯|贱先动心,我活该受气……!” 闻言,不知怎么地,卫舒夷的脑海里突然浮现了傅容引的脸。 ——“先爱上的人一点都不可怜。” ——“喜欢你的这些时间,这些感觉,全都属于我一个人。” 带着满满喜悦和知足,喟叹着说出这些话的傅容引,他所指的……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