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第二天一大早,我还在睡梦中,就听到外头传来脚步声。【】︾樂︾文︾小︾说|那叫声又急又快,显见着是一路跑过来的。 上林都城是个特别多雨的地方,这一次,这雨依然是从昨天下到了今天。脚步声和大雨声混杂在一起,显得更加的急促,好像能让听的人都忍不住心跳加快似的。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吧嗒吧嗒地往门的方向望去。 脚步声从我的门前一晃而过,直直地往闻人贺的书房皆卧房去了。 揉了揉眼睛,我望了一眼旁边的莲实。睡着的他,显然把同我的别扭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头微微向我的方向侧着,睫毛一动不动,似乎睡得很熟。 我突然想起,自从过了少年期,我们就再没在一张床上睡过了。这么说来,这应当是不知道多少年以来,我们第一次像小时候一样挤在一起。其实,现在的我们并没有贴得很近,只是刚好在靠在一起的床上朝一个方向睡着而已。 这么提醒着自己,我重新将头转向门口。 那头传来了疾风骤雨的敲门声,然后便是推门而入的声响,似乎因为用力过猛,门撞到了墙上,又弹了回去,这一系列的动作,发出了分外扰人清梦的巨大声响。 莲实动了一下,却没醒,而是哼着鼻子,往我这边又靠了靠。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当初在天池的七色莲里被重明烦得多了,莲实从小就非常嗜睡,而且睡着的时候尤为的怕冷,这也是小时候,老司命为什么总要把我和他塞在同一个被窝里的原因。 当时的我还扎个羊角辫,睁着一双无比天真无比烂漫的眼睛望着老司命,听他哄我给畏寒怕冷的莲实做人rou暖宝宝。那时候,每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我都会发现自己和莲实像根麻花一样缠在一起。 说来也怪,这人白天避我如蛇蝎,可一到了被窝里头,就把白天那些个深仇大恨抛得远远的,一个劲地往我身上贴。 小时候的画面像是云雾一样散去,我有些怅然地望着眼前蜷成一团的成年莲实。 这厮该不会是还觉得冷吧 这么想着,我将手慢慢地靠近了他的胳膊。像雏鸟依偎着鸟mama一样,他向我的方向默默地靠近。最后,几乎整个人都贴到了我身上。 我屏住呼吸,感觉心几乎要撞破胸口。 书房里头传出隐隐的人声,我缓了口气,侧耳听去。 “相爷,那批银子不见了。” 这句话落罢,闻人贺久久没有动静。 来人听他没动静,犹豫了下,口气显得有些小心翼翼,“相爷,听人说,劫银子的人看着有些眼熟,有些像……” 咕咚。我清楚地听到他的咽口水声。 “听说是像……像公主。” 我虽然没转头去看,却也能想象这人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有多么的战战兢兢,恐怕脖子上都已经冒汗了吧 闻人贺长呼了一口气,仍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我一阵心累,这闻人贺也真是,从来也不说几句话,整天个就让别人琢磨。真叫一个相爷的心思你别猜,你猜来猜去也是不明白。 显然,那人就不怎么明白,于是厚了厚脸皮,壮了壮胆子,又开口了。 “相爷,要不要派人去公主府看看” 闻人贺的喘息声顿了一下,我猜想,这时候的他应该是抬起头,轻描淡写地望了那人一眼。那人猛地噤声,心跳声轰隆轰隆,吵得我的耳蜗一阵发痒。拿手指挠了挠耳朵,我这才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莲实压麻了。 僵着身体把肩膀往后缩了缩,睡着的莲实却也跟着挪了挪。我挫败地呼气,决定就由着他去。 书房有半盏茶的时候都是静悄悄的,我以为两人趁自己不注意出去了,刚想窝进被子里头睡个回笼觉,那头却突然冒出了闻人贺的声音。 这动静吓得我一个激灵,脏话差点脱口而出。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相爷……” 来人显然不想下去,语气恳切。 “下去。” 闻人贺就像一个勾搭了有钱家的闺女从而抛妻弃子的坏男人似的,口气决绝,似乎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 我有些好奇来人的表情,这才后仰着脑袋,往那头望了一眼。 听声音的时候,觉得二人似乎离我很远。如今一看,却也仅仅是不近,远远不到很远的地步。心头似乎有软体的冷血动物爬过,我不安地缩了缩脖子。 来人是个五短身材,大腹便便的样子看起来就不像个好官。虽然这话有些歧视胖子的意思,但是这就是事实,怪不得我嘴巴坏。 他也不知是跑得急了,还是本身就怕热,又或者说是被闻人贺吓着了,总之就是满脸的汗,这汗衬得他那张原本就油光可鉴的脸更加的让人不快,好在他还有点自知之明,不停地拿着汗巾抹着。 反观那头的闻人贺,即使是大清早的刚起床,人家也是粉面桃腮,眼波流转。亏得人家齐连生想一睁眼就看到他,这模样,就算是隔壁肺痨的李大爷看了,估计也能多活个三四五六年。 那人汗如雨下,汗巾更是舞得飞快。 “那……小的告退。” 说完,他便退了出去。回去的路上,一路的长吁短叹。 我私以为,闻人贺早知道齐月会来这么一招的。只不过,他选择了听之任之。这两人的相处方式,我从来不懂。 雨声潺潺,廊檐下回巢的燕子叽叽喳喳,不知是不是在给我前几日看到的雏燕喂食。青石缸中的青蛙仔似乎心情很好,正随着石榴树的落水声呱呱鸣唱。明明是这么热闹的早晨,我却意外地觉得很安静。 迷迷糊糊中,我又睡了过去。 等意识恢复清明的时候,我已经坐在了去皇宫的马车上。 风夹杂着雨丝,深深浅浅地打在我的脸上。我打了个冷颤,缩起了脖子。羡慕地看了一眼旁边全副武装的车夫,我将身上的蓑衣紧了紧。 受了这雨势的影响,今日的街市很萧条。小商贩们似乎都躲在家里捂被窝,只有临街的商铺开了门,可即便是风雨无阻地开了门,却也是门可罗雀,没见着几个风雨无阻来逛街买东西的。掌柜伙计不是倚着门柱嗑瓜子东拉西扯,就是拿个鸡毛掸子掸苍蝇玩。 我长呼了一口气,将胸口的凉气挤了出去。视线轻飘飘地落在了前头的马屁~股上,马被雨水淋了个湿透,屁~股反着健美的光。突然觉得,拍马屁这个词说得实在是好,如果不是这么好看的屁~股,就算是天大的好处,也不可能心安理得地拍起来。 乱七八糟地想着,马车便慢悠悠地停了下来。 我一愣,一瞧才发现,已经到了。 闻人贺走得飞快,我一边费力地撑着伞,一边小跑着跟上。他今日脸色很不好,不知道是不是在为齐月的事情生气,不过转念想想,说军饷是他偷的是他自己,不做好防范的也是他自己,他要是生气,更应该同自己生气才对。 思及此,我猛地惊醒。 对啊,他确实是在跟自己生气。 望着他紧绷的侧脸,我忽然觉得他有些可怜。齐连生、齐月还有闻人贺,这纠纠缠缠的三个人,都很可怜。
闻人贺会在朝堂上同齐连生吵架,就是这之后发生的事情。 那时候,我正坐在门廊底下,一边掸着身上的雨珠子,一边瞧着面前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癞蛤蟆欢快地跳来跳去,不远处的地方,还有只像是迷了路的蚯蚓。 “放肆!” 齐连生暴怒的声音传来,声音大得惊人,就像是有人在耳边大吼一声似的,我本能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近来耳力变得很差的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么吓人的声音了。 猛地一回头,我一眼就看到了齐连生气得几乎发抖的身体。 他双目暴突,头上算得上巨大的冠子摇摇晃晃,就像狂风中摇摇欲坠的榕树。他一张脸乍红乍紫,额头上的青筋几乎要挣脱皮肤。往下望向他的手,却发现那手上一片触目惊心的红色,血顺着他的手指,滴答滴答地落在脚边的地上。 血从高处落地,蓦地迸溅开来,如同开了一朵朵大红色的波斯菊,细密的花瓣,鲜艳的颜色,那么的栩栩如生。 一旁的内官诚惶诚恐,眼睛突突地望着那只受伤的手。 我估摸着,这伤应当是齐连生刚才那一怒,敲碎了指上的戒指。 朝堂上跪了一地,鸦雀无声,百官别说说话,连对个眼色都是用袖子遮掩着的。 闻人贺绷着一张脸,挺直脊梁,直直地望着齐连生,没有任何要跪的意思。 下头的人几乎吓破了胆子,一边拿袖子擦着汗涔涔的脸,一边拿眼睛偷瞟上位的齐连生。这一瞟,更是吓得抖如筛糠。 齐连生看闻人贺这副不服软的样子,更是气得发抖。血似乎流得更急了,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脚边的毯子已经被染红了一片,他的靴边沾上了许多,变成了一团团阴沉的黑色。 “闻人贺忤逆犯上,将他拖出去,鞭刑五十。” 齐连生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睛一直望着闻人贺的方向。怒红的眼睛里,似乎还有隐隐的酸楚。而后者却是木然地低着头,没看他一眼。 滴答滴答。 血滴的声音一时盖过了所有声音,清楚地传入了我的耳朵。 齐连生身上滴血的地方,可能不止手指吧。 闻人贺受完鞭刑以后,就由我搀扶着,回到了相府。相府上上下下都惶恐成了一片,几乎是乱成了一锅粥。众人七手八脚,端热水的端热水,找药膏的找药膏,平日无人问津的后院,居然一下子变得十分热闹。 到了晚上,这股热闹劲才消停。 闻人贺光着后背趴在床上,因为发了烧,他一直睡睡醒醒,汗每次腌到背上伤口,他都疼得一阵抽搐。 外头的雨还在不知疲倦地下着,我就着昏昏沉沉的灯火,打量着他的后背。新鲜的伤口在黄色的光晕下呈现妖异的红,即使上过了药,可那皮rou外翻的的伤口还是微微地渗着血,血丝晕染了整个后背,活脱脱像是被扒掉了整层皮。 我守在一旁,时不时替他擦擦渗出来的血。没留心,竟然到了深夜。 兴许是雨声太平缓,我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梦里头,似乎有人推开了们。凉丝丝的风带着春日的甜腻气息,一窝蜂地涌了进来。我似梦非梦,将眼睛眯出了一条缝。 一个模糊的身影由远及近,在我面前站定。 从那双脚尖湿了半截的靴子,我缓缓地望了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