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后来我知道了,那日齐连生和闻人贺在朝堂上争论的,还是北莽的战事。【】し 其实即使没听那个絮絮叨叨的小官说起,我也能猜个七七八八。打战这种事嘛,一旦吵起来,无非是“主战派”和“主和派”的矛盾。 主战派的观点很是言简意赅,有些人不治不行,不打不服,吊起来一顿打,保管子孙后代一片安静祥和。 而主和派的观点就很是人道主义了,打战劳命伤财,百姓免不了要家破人亡那么一批,再流离失所一批,再冻死饿死一批。一场仗打下来,丐帮肯定又要大幅度地扩大经营,为社会带来很大的安全隐患,不妥不妥。 对于这两个观点,我的立场一致很模糊。 这就要归结于我们天界的神仙们都不太爱打架,没有什么机会给我去思考这样的哲学思想。放弃了找边站的想法之后,我便私下里开始琢磨,这两人到底谁是主战派,谁又是主和派呢 这事还真说不好。于是我索性不说了,低个头靠在茶馆雅座的门上,专心听墙根。 一听才知道,原来主战派是齐连生,主和派居然是将门所出的闻人贺。 事出无常必有妖。这话也是古人常说的,而我自从到了人间就发现,古人都是堂堂正正的真汉子,从来不说假话。这句当然也一如既往的有道理。 按理说,闻人贺应该是为了打仗摇旗呐喊才对,怎么会脑子被门夹了,跑在朝堂上堂而皇之地同齐连生顶撞呢这……任凭我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在我和房中的听众异口同声的“不科学”中,卖足了关子的小官终于开始娓娓道来。不过他说的只是一些人猜测,不是什么官方说辞,但也并非空xue来风,听了觉得靠谱就当个真事听听,觉得不靠谱那边一笑置之吧。 最后这一句,是我自己加的。我私以为这很有茶楼先生的风范,一时美得很。怀着这份好心情,我竖着耳朵听了下去。 事情就要从那笔丢了的军饷说起,那军饷是谁偷的,众人拿不准,可是是谁找回来的,大家倒还是清楚的。齐月带了那笔军饷回来之后,前线的将士终于能吃上军粮,用上不是战场上捡的断刀折戟了。 可事情也仅仅是如此而已,被北莽俘去的将令仍然音讯全无,不知死活。前线将士无人率领,就像没了rou馅的rou包子,根本就是软绵绵的空架子,就算肚子吃撑了,也不过是一团白乎乎的发面,根本没法跟生性彪悍的北莽厮杀。 一时间,战局呈现让人捏一把汗的一边倒架势。 这消息传到了京城,齐连生勃然大怒,大呼真当我上林没人了,这仗必须打! 百官互相对了对眼色,大呼好啊好啊,必须打必须打,皇上真英明云云。 而这时,闻人贺却站了出来。说这仗打不得。 其实这话,无异于是扇他自己耳刮子。前头也说了,上林这一世一共同北莽打过三场仗,第一场是闻人贺爷爷拿下的,第二场便是他爹爹,三场里头他家扛大旗的战争占了一双半。可如今他却站出来说这仗不能打,这等于是在自己脸上呼了一巴掌之后,又往自己爷爷和爹爹的排位上踹了气壮山河的一脚。 众人免不了哗然。 后来就是兜兜转转七绕八弯的,两人就争执了起来。再后来就是齐连生平日没练好嘴把式,一吵起架来竟发现自己吵不过闻人贺,只见人家一通的灿莲花口若悬河的,唬得百官一愣一愣,就差学着茶楼里听书的给鼓几掌了。 不过人家终究是皇帝,吵不过不要紧嘛,人家可以恼羞成怒,拿个犯上的帽子压死的说。于是乎,闻人贺就这么生生挨了五十鞭子。 很多人以为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不,这仅仅只是开始而已。 到底为什么闻人贺会反对打仗,众人都忍不住开始琢磨起来。那是吃饭也琢磨,上茅厕也琢磨,就连自家媳妇儿的大腿像水蛇一样缠上自己的时候,也得分半颗脑袋出来琢磨琢磨去。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某个花好月圆夜,某人刚向三妻四妾的交完公粮,躺在床上抽着水烟枪缓缓的时候,突然灵光一闪,琢磨了出来。 不就是为了皇上那个了不起的meimei——齐月嘛。 想想,前线接二连三的失利,上林能用上的人基本上都上了。这回要是真打起来,那摆明了就是用工荒了,朝中无人可用,要到哪里去挖个人出来 回忆一下上林同北莽的三场战役,前两个打胜仗的早半辈子去冥府同阎君喝茶聊天去了,这剩下的…… 说到这里,他又说道,之所以迟迟不用上齐月,也是有理由的。这原因虽然不是十分的硬正,可多多少少还算是个理由吧。 前几年的时候,一生算是上林诸位先帝中多子多福的老皇帝驾崩,临终的时候,想的不是自己那个继承了皇位的儿子,却是在外头生的闺女。他记得自己的闺女战功赫赫,就怕被齐连生抓壮丁,于是就硬让他答应自己,不到国破家亡的时刻,绝对不能让齐月上战场。 我猜想,那时候齐连生要是不答应,老皇帝很有可能直接拉着他一起死,留下自家闺女开开心心地当女皇帝去。 事实证明,最了解儿子的,终究还是爹。看吧,人家爹为了自己闺女受委屈,早早地为闺女要来了免死金牌。皇帝御口,一言九鼎,他要是敢反悔,他老爹从坟里也要爬出来把他拉下去。 可是,这国破家亡的时刻是个很主观的定义。如果齐连生要厚着老脸说如今就是这种时刻的话,恐怕即使有人在心中骂他千百遍,也不敢出一声吧 那琢磨出这个结果的人,似乎觉得闻人贺就是想到了这一点,才冒着掉脑袋的大罪在朝堂上把这事顶撞下来的。 听到此处,我私以为,这人说得似乎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可是回想起来,我又是好些日子没见过齐月了,我既然没见过,那闻人贺应当也是大差不离。两人都疏远成这样了,闻人贺真的还有可能为了她受这样的罪吗 我不敢说。 听着听着,便听到了日薄西山,咸鸭蛋似的夕阳垂在西边的山腰上,染得大地一片羞红的色彩。百姓家中齐齐地燃起了炊烟,稀稀拉拉的烟雾飘散在天上,提醒着外出野游的鸟儿,该是归巢的时候了。 我刚准备抬脚回家,却发现腿被蹲麻了,就像是有人拿针在刺着那两条笨重的腿似的,我一时呲牙咧嘴。 因为这一通的腿麻,我回到相府的时候,已经过了饭点。好在我到底是个神仙,感觉不到什么饿,就摩拳擦掌地,准备去找可能吃撑了的小六来个花前月下的散步。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影从我的身边匆匆地走过。那人不停地用汗巾抹着额头上的汗,短不隆冬的腿倒是动得分外的利索。 我定睛一瞧,这不是前些日子来报说银子不见的五短中年么 我霎时来了精神,忍着腿上隐隐的酸麻,蹑手蹑脚地就跟了上去。 他一路到了我和闻人贺同住的后院,十分轻车熟路地敲响了书房的房门,没等里面有动静,他就推开门,将葫芦一样的身体挤了进去。临到关门的时候,他还伸出脑袋来,将空荡荡的院子仔仔细细地扫了一边。
我避在门边,等他严严实实地关上门,才提着衣摆,轻手轻脚地凑了上去。 前几日雨下得尤其的多,石榴树吸足了雨水,树冠大得几乎要遮掉院中大半的天空,嫩汪汪的叶子绿得好似要滴下来。树下的青石缸内涨了水,风一吹,水面上的睡莲就摇摇晃晃,像只快要翻掉的小船。 叶上的青蛙仔一如既往地鼓着大眼泡,在四处张望。它一看到我回来,蓦地“呱”了一声,我被吓得一个激灵,连忙将手指抵在嘴唇上制止它,它歪歪脑袋,又是声如洪钟的“呱”一声。 “相爷” 闻人贺背上的伤在经过了好几轮的发烧退烧再发烧之后,终于有了些好转,边缘的地方已然结了痂,身体也稍稍可以活动了。可这伤就如同害了一场大病似的,被如此折腾的他十分憔悴,脸颊整个瘦了一圈,活动也变得有些迟缓。 这不,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地抬起头,赏了那人一眼。 那人一脸心中大石落地的神情,又抹了抹脑门上的汗,偷偷摸摸地望了望闻人贺的脸,又心有余悸地瞄了一眼他的背,再转向他的脸,有些欲言又止。 “出什么事了” 大约因为许久没有出声,又或者因为刚睡醒,闻人贺的声音有些低沉,听在耳朵里,就像是有人用指腹在耳蜗里头刮似的,痒酥酥的。 “皇上他……” 要说齐连生的话,从闻人贺卧床至今,他几乎每晚都来。闻人贺身体成了这样,他也做不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只不过每日给他擦着药,说些不痛不痒的闲话。大都都是两人以前的事,事情大都只是平常的事,可从齐连生嘴巴里说出来,我总觉得耳根痒痒,似乎暧昧得耳朵都要怀孕似的。 对于这些,闻人贺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齐连生倒不甚在意,仍自顾自地说着,说得心笙摇曳,好像恨不得回到往日的时光里去。我在隔壁听着,常常一听就是一夜,只有到晨光微熹的时候,才会撑不住了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齐连生和闻人贺的故事,其实是值得听的故事,甚至于比我看过的所有情爱都要缠绵,却也比我看过的所有情爱都要危险。两人给我的感觉永远是如履薄冰,那冰不仅是世俗的偏见,地位的悬殊,好像好有其他东西,其他我永远也懂不了的东西。 “皇上他决定要出兵了。” 床上病怏怏的闻人贺听到这话,突然抬起了头,这剧烈的动作似乎牵动了他的伤口,把他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什么时候的事。” 五短中年继续抹汗,“就在刚才,是从内官那得到的消息。” 闻人贺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原本恢复了些血色的脸倏地又变得苍白,他嘴角隐隐颤动着,神情像极了听到画眉死讯的时候。 “谁领兵” 他的口气有些小心翼翼,好似很想知道答案,却又很怕知道答案。 汗巾在那人的额头上的飞快地舞动,我几乎看不清他的眉眼,只能看到那个满是肥油的肚子在不安地颤动。 “说。” 说出这个字的时候,闻人贺的声音几乎抽掉了所有力气。 显然,他已经知道答案了。 “公主,齐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