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王者归来之天路在线阅读 - 五十 家法

五十 家法

    五十家法

    “哼,”德王仍是恨恨地道,“就算你是太子,本王也是你的长辈,你藐视尊上,知错了么”

    星子听他虽是声色俱厉,言语中已是在找台阶下了,也就顺水推舟,低首俯身:“星子知错了”

    德王指指墙角:“跪过去反省,好好想想你所作所为,狂妄无礼,没人管得了你么”

    星子忍气吞声地遵命,不能起身,一点点膝行到墙角,规规矩矩面壁。【】此时双手痛楚愈剧,火烧火燎一般,象是活活被撕下了一层皮。面壁不可擅动,星子只得观察墙角繁复的花纹打发时间。遥想当年初入涂老夫子的学堂,也是这般,挨打、罚跪,没半分区别,自己与这种学堂这种先生,永远命中犯克格格不入。要是我开班授业,绝不会象这样星子暗笑自己异想天开,眼下最要紧得是今日如何收场,父皇那里又该如何交代呢

    德王让星子足足跪了一个半时辰,见他始终挺胸收腹,如泥塑木雕般直直地跪着,心头的火气总算小了点。此时已近晚膳时辰,德王复令星子过来,星子膝行而至。德王拈了拈花白的胡须,沉声道:“今日就暂饶了你,你回去便可向圣上告状了”

    星子不看他,只看着他身后的孔子画像,声音平静波澜不兴:“星子不敢。”

    “你要告状也由你,”德王冷笑,“本王是圣上的皇叔,掌管宗庙礼仪,教训的便是你这种不守礼法的小人”说罢,德王气呼呼地走了。

    随后,即有辰旦派的人来请星子到怀德堂用膳,内侍方上前扶了星子起身,星子双腿痛得似要断掉,颤抖了半阵方能站稳,差点迈不开步子。早在德王挥动戒尺之时,便有人即刻报与辰旦,因此辰旦见星子双腿僵直几乎是一瘸一拐地挪进怀德堂,并不觉惊讶。但当看到星子伤痕累累的双手时,辰旦还是心生诧异,打狗还须看主人,皇叔怎能下此重手旋即明白,定是星子这小子,犟牛脾气死不悔改,若不是这种下场倒奇怪了

    辰旦初闻奏报,听了前因后果,气得几乎拍案而起,生生掰断了一支御笔,才勉强压制住闯进崇文馆的冲动。凭借多年帝王生涯的经验,辰旦知道,自己若立时冲过去质问德王解救星子,除了证实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外,更无半分益处。如果星子真的是朕的幸臣男宠倒也无妨,但他是如假包换的正宗皇子,朕的嫡亲长子,怎能让他没认祖归宗前就被口水淹死如今最好之计或许便是装聋作哑,打落牙齿和血吞,暂忍下一口气,待日后明了星子的身份,再与那些造谣生事之人算个总账

    星子咬紧牙关向辰旦请安:“儿臣叩见父皇”

    辰旦装作毫不知情,惊声问道:“丹儿,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佞幸”之词星子当着辰旦的面哪里说得出口嚅嗫了一阵,方红了脸道:“皇叔祖让儿臣背书,儿臣听不清他说些什么,皇叔祖以为是儿臣不肯,便生气责罚了儿臣。”

    “哦你还是那般顽劣”辰旦口中训斥,却听不出一丝怒意,只有嗔怪与怜惜,“起来,让朕看看。”

    星子本担心父皇刨根问底,无法交代,见辰旦未生怀疑,也不再追问,暗松了口气,依言起身,站到辰旦面前。辰旦小心翼翼地捧起他的双手仔细查看,不觉拧紧了一双浓黑剑眉,眼中一点怒意如乌云般渐渐凝聚。

    星子的手心已肿得辨不出本来面目,吓人的淤紫伴着多处破皮流血,暗红的血渍不住渗出。辰旦轻碰了下他伤处,便听见星子嗤的吸了声冷气。“怎么伤得这样重快传太医来上药”辰旦急急地吩咐道,顺带训了星子一句:“不撞南墙不回头,也是活该”

    辰旦斥责中暗含着nongnong的心疼,星子纳闷,既然我顶撞了皇叔祖,他为何一点都不生气也不教训我脑中一闪,忽然明了,皇帝既然在宫外都安插了人手监视,我在宫内的一举一动岂能瞒得过他的耳目今日所受的奇耻大辱他必已知道了,星子顿时窘得连脖子根都红透了。

    耳听辰旦又问:“伤成这样,明日你还去听讲么皇叔祖年纪大了,免不了糊涂之处,你若不愿意,便不用去了。”星子正是求之不得,如闻大赦,一个“好”字正要冲口而出,星子猛然惊觉,又生生咽了回去。父皇知道我受了委屈,迁就安慰,自己若顺竿就上,岂不真成了御前邀宠进谗的“佞幸”我已不是初进涂夫子学堂的六岁孩童,那日拜谒太庙后父皇已为我加冠,我已长大成人,既然闯下了祸,为什么还要逃避要让父皇去承担后果

    星子从辰旦怀中抽出手来,复端端正正屈膝跪下,苍白疲惫的面容却凛然而坚定,轻声道:“父皇,儿臣想请皇叔祖过来。”

    辰旦一愣,随即了然星子的意思,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可谁也不愿说破。辰旦清楚,今日之事要想善了,星子的建议无疑上策。他如此深明事理,竟是出乎意料,但那意味着辰旦从来只要于己有利,为朕所用,便可不择手段,今日星子主动提出,却生出几分迟疑:“丹儿,父皇不愿不愿再委屈你。”

    “父皇不会也是妇人之仁吧”星子轻佻一笑,笑容却带了几分凄凉,“儿臣也不是头一回了,一点小小的委屈算什么父皇今儿竟舍不得了么”

    辰旦未计较他的讥刺反讽,仍在沉吟之中,英公公已领了太医进殿:“皇上,太医到了”

    辰旦顿时清醒,再看了眼星子惨不忍睹的双手,闭了闭眼睛,压下心底的那一阵阵疼痛,狠下心来:“太医先退下”随即下令:“传杖”英公公不禁茫然,前一刻传医疗伤,后一刻又要再动大刑但圣旨岂容质疑忙吩咐下去。

    德王正在府中用膳,宫中却来人传圣上口谕,要他即刻进宫。德王已猜到几分,待踏进怀德堂正殿时,正见星子笔直地跪在大殿中央,微微垂着头,身后刑凳、刑杖、绳索等一应俱全,数名慎刑司的黄门已束装待命。

    德王行礼,辰旦降阶相迎,又命人赐了坐,方怒气冲冲地道:“朕听说今日这孽障不知好歹,顶撞了皇叔,顽劣张狂至此,定要好好教训”

    德王见惯皇室风雨,暗想这架势不过做样子给自己看的,定不会真打,无非是要自己松口宽宥,虽不情愿,仍只得顺水推舟地道:“今日之事,臣已擅作主张,小惩大诫,想来他已知错,得了教训,皇上就不必再动干戈了”

    辰旦听德王语气勉强,微微一笑:“朕既与他有父子名分,若犯了错更不可轻饶,否则朕岂不是落下徇私之名又让好事之徒四处去乱嚼舌头”辰旦话中有话,意有所指,德王只得尴尬地轻咳了一声,不好再说什么。辰旦略抬了抬下巴,神色威严:“五十杖给朕狠狠地打”这个数目让德王吃了一惊,随即冷笑,好本王且看看你怎么打这五十杖

    虽说星子早有准备,听到“五十杖”时,全身上下仍是一紧。不由自嘲,也罢,挨完这顿打,明日便真的不用再去崇文馆见这个死老头子了。便有人上来服侍星子宽衣,脱去外袍,帮他收好玉锁、金牌等随身饰物。将星子架到窄窄的刑凳上,以麻绳捆好手足。一切都是驾轻就熟,星子暗中苦笑:这怀德堂便象是专为自己设的刑房,逃不掉,躲不脱,这才第一天当值,便又是一顿好打,而且还是自己巴巴地讨来的

    不知何时殿堂内已点燃了灯烛,煌煌巨烛照得大殿内如同白昼。星子静静地沉默着,等待着刑杖落在身上,这样的情景仿佛仿佛初次面圣的那个深夜为何父皇的见面礼竟是一顿刑杖原来,他只是要教训狎妓游冶的儿子可笑那时我还和他辩论律法,却不懂他动的是家法。在朝的那数月,除了一次当众廷杖外,每回都是在这怀德堂御书房,关起门打个死去活来。我以为是皇帝乱动私刑,但对他而言,能让我在此处挨打恐怕已是极大的恩典了吧星子眨眨眼睛,无声地笑了笑,当初的激怒忿恨已如朝云去处了无痕迹,只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悲哀,如御香炉中散出的袅袅轻烟,悄无声息地四处弥漫

    听得一声“打”刑杖便夹着风声落下,一如既往地沉重。星子虽曾受过许多苦刑,但身体本能的反应仍无半点减退。只一下,生生砸在累累旧伤上,所有过往疼痛的惨烈记忆顿如海上的滔天巨浪瞬间扑来星子喉间涌起一股血腥味,死死地将额头抵住刑凳,将逸到唇边的惨叫化作一阵剧烈的喘息,涔涔冷汗已从额头滑落。

    不过三五下,星子已后悔得肠子都青了。刑杖一下接着一下,不紧不慢,似乎永无止休。每一次落下,痛楚都是成倍地叠加。他习惯了挨打时攥紧双拳借力忍痛,但今日双手已先挨了无数戒尺,连吹口气都痛得犹如刀割,妄论握拳实在更加难捱。自己今天是吃饱了撑得慌么皇帝既然都没说话,我干嘛要无事生非,招来这顿毒打充什么英雄好汉,当自己是铁打的金刚么到现在板子上身,覆水难收

    打了有十来下,星子只是用内功护住心脉,疼痛却是一点不落全数收下,已痛得两眼发黑摇摇欲坠。星子向来倔强,虽说今日只是做戏给德王看,仍不肯哭喊求饶。痛楚中免不了些微挣扎,如今黄门知道星子身份不同,绑缚时便不敢绑得太紧,此时绑在凳腿上的手腕已有些松了。又一下重击,端端落在臀峰上,打得星子全身晃了几晃,几乎要趴不住了。星子暗想:若是从这凳子上摔下去,那可丢人丢大了索性双手用力握住凳腿。

    那刑凳凳腿本就粗糙,星子双手重伤,紧握之下,许多细小而尖锐的木刺纷纷扎入掌心和指头,十指连心,犹如钢针刺入心扉。昏昏沉沉中突如其来的鲜明刺痛,扎得星子的神智清明了些,闭上眼,深深吸口气,反把凳腿握得更紧。

    辰旦坐在宝座之上暗暗着急。这场戏是星子主动要求,辰旦自然不能手下留情,不然岂不是瞎子点灯白费蜡,辜负了星子的一片苦心不过,虽下令重责打五十杖,也是雷声大雨点小,只等打上几下,星子便认错求饶,后面就好办了,哪知星子又摆出这副宁死不屈的样子眼见星子用一双伤手握住凳腿,殷红的血珠一点一点浸出来,慢慢染红了手指、染红了刑凳。那每一滴鲜血都像是一根刺,刺得辰旦眼中酸痛难当。

    德王一言不发地观刑,表情漠然。星子闭上了眼睛,任辰旦给他做眼色也看不见。辰旦真想跳下去拧他的耳朵,这小子傻了么二十五杖时,辰旦终于忍不住咳了一声。这一声暗示的意味太明显,连行刑的黄门亦停了下来,躬身望向辰旦,等待示下。

    击打骤然停止,星子茫然睁开眼,微微仰头,正对上辰旦俯视的目光,那目光中的怜惜关切让星子有刹那的失神,他是我的父亲,我挨打他会难过吗有一天我将永远离他而去,他会伤心痛苦么若能让时光倒流,忘掉过往的一切,能回到十六年前自己刚睁开眼看到这世界的那一刻,该有多好

    昨夜发现子扬的情形突然闪现眼前,星子的心复沉沉地坠了下去,痴人说梦吧他为我安排锦绣前程,也为我织下层层罗网。他怜惜关爱,但我受的酷刑也皆是他加诸于身。他毕竟是帝王,自己所永不能接受的帝王。君心如海,是亲情是利用我拿什么去猜测去相信我能做的,只是用这鲜血这rou身偿还他与母亲赐予的生命,为他尽一点力,为他赎一点罪,仅此而已,何须再有更多的奢望

    星子明白,辰旦是要自己主动认错求饶,这也是两人心知肚明的默契,但此时星子不知为何反又不想开口了,缓缓转开视线,索性闭上了眼睛。辰旦等了片刻,星子毫无半点反应,一时骑虎难下,只得喝令那两名行刑的黄门:“愣着干什么接着打”于是刑杖重又起落,依旧虎虎生风。

    又打了十来杖,星子的臀腿间白色的里裤早已沾满血迹,刑杖一起一落间血花飞溅。星子一声不吭,德王到底坐不住了,若今日星子有个好歹,自己也脱不了干系。离座向辰旦躬身行礼,道:“皇上,鞭扑只为教刑,星子年纪尚轻,既得了教训也就是了,还望皇上宽严相济,饶了他这回吧”

    辰旦等的就是他这句话,暗骂声这老糊涂太没眼色让朕等了这么久不敢再延宕,口中道:“既然皇叔一再求情,就暂饶了这孽障”

    掌刑的黄门知趣地住了手,解开星子的绑缚,扶他起来,披上外袍,拖到辰旦面前跪下谢恩。辰旦见星子一身上下已被冷汗血水浸透,面上已全无血色,那一双手更是鲜血淋漓辰旦看在眼里,痛在心上,语气仍是严厉冰冷:“你知错了么”

    星子勉强俯身:“儿臣知错了”

    辰旦以目示意:“今日是看在你皇叔祖份上,才饶过了你还不快谢过皇叔祖”

    星子膝行两步,至德王座前,恭恭敬敬地磕头:“叩谢皇叔祖”

    德王微微低头,不动声色地审视着星子。星子宛如好女的精致姣好的面容已因太过强烈的疼痛而扭曲,冷汗浸透的湿漉漉黑发一绺绺搭在额前,模样狼狈。棱角分明的嘴唇却紧紧地抿着,如钢刀雕刻而成,透出与年龄不相称的坚定刚毅,再往下看,那双受尽折磨的手已是惨不忍睹,指尖仍在一点一点地滴着血。德王一生阅人无数,但如星子这般倔强的,却是凤毛麟角。耳听星子低声问道:“下午星子说的话,皇叔祖可信了”

    星子语气中竟有种说不出的感伤,德王不由又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他一番。崇文馆中星子之言犹在耳,如果说当时还是半信半疑,此时已不能不信了,哪怕明知今晚的杖责是故作姿态。古来佞幸无非以色事君,以馋媚上,岂有象星子这般不知进退,不懂逢迎之人看他相貌清奇,皇帝将他认为义子,想来定有其过人之处。德王轻叹一声,道:“本王信你。”

    星子松了口气,这顿打总算没有白挨整个人几乎要软了下去,强撑着再度叩首:“谢皇叔祖”复膝行回到辰旦宝座前:“儿臣谢父皇赐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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