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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九 娘亲

    一二九娘亲

    星子想起拜师之时,莫不痴曾谈到他流落西域的往事,被人追捕逃入大漠命在旦夕之时,是阿曼特于救了他,那师父定然不会袖手旁观了。【】果然,莫不痴沉吟一阵,开口道:“原来此毒竟般奇特,难怪我费尽心力,却找不到解药了至于她中的毒,我虽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总会有法子的。只要她能活下来,我必会尽我全力。”

    星子闻言黯然,只要她能活下来可怎么让她活下来当务之急是救伊兰脱险,才能解毒。耳听莫不痴愤愤又道:“辰旦竟把她一介弱女遗孤逼到了这步田地多行不义必自毙,若不是他有你这个儿子,哼”

    “师父”星子做贼心虚般地唤了一声,不知为何,得知父皇今日的暴行后,震惊之余,却不曾愤恨填膺,只有深深的不安。一为伊兰担心,二也为父皇忧虑,父皇的毒该怎么解如果伊兰有什么意外,师父会不会去找他报仇

    “嗯”莫不痴不满地哼了一声。

    “她脸上的伤痕是以前留下的。”星子似乎想要辩解什么,心头却一阵窒息般的闷痛,自己千方百计想要保守的秘密,却不料怕什么来什么,仅仅过了一夜,伊兰疮痍累累的容颜便被公诸于众

    “以前的”莫不痴反问。

    星子便将前晚伊兰所述如何继位圣女,如何为保贞毁容的经过说了,脑中突然灵光一现:“师父,无瑕膏能除去她的伤痕吧”

    莫不痴闻言哭笑不得,摇了摇头:“你倒真是见色起意以貌为先,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闲心问这个分不清轻重缓急再说她那伤痕既然都是利刃刻划,太深太久,整张脸都已变形。无瑕膏也不是万能灵丹,怕是无能为力。”

    莫不痴的答案和伊兰一模一样,星子失望中无言以对。莫不痴瞟了星子一眼,眼中有抑制不住的怒火燃烧:“眼下我倒有个办法救她脱险,只是不知你肯不肯答应”

    我肯不肯答应莫不痴劈头一句话问得星子摸不着头脑:“若能救人,弟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不是要你赴汤蹈火,事情其实简单得很,”莫不痴望着星子,似笑非笑别有用意,“我打算将你那父皇擒来作人质,逼他放人。他以为抓住了伊兰便可高枕无忧却忘了我也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只是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啊,这”星子闻言愣住,额上冷汗点点滴落,师父与父皇素有仇怨,以师父的功夫,进出防备森严的御营本如入无人之境,要杀要擒,易如反掌,全是看在我的份上才屡次相让,如今父皇这般对待师父的恩人孤女,也难怪师父动怒了。

    “师父能否容我容弟子再想想别的法子”星子无力地恳求道。

    “呵呵,”莫不痴一阵冷笑,让星子不寒而栗,“你好生斟酌,事已至此,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莫不痴便让谷哥儿去外面搬了块大石头,当作凳子坐下,从容不迫地等星子决定。

    莫不痴不急,星子怎能不急不得不承认,师父一语中的,抓了父皇当作人质,要迫他放人自是万无一失,父皇的防卫再严密,也挡不住师父的绝世神功。但师父和伊兰都与父皇有深仇大恨,落入他们手中若父皇有什么意外,我岂不是万死莫赎何况,就算父皇能全身而退,以帝王之尊被人挟持逼迫,他以后又怎样俯视臣民君临天下但若不听师父的,伊兰随时有性命之忧,更会遭到惨绝人寰的凌辱,我还能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好办法呢

    狭小的帐篷内陷入死寂般的沉默,连空气也似凝固了。谷哥儿看看莫不痴,看看星子,不明所以,眨巴眨巴眼睛,神气天真无邪:“星子哥哥,你不是说你帮人打架打赢了么怎么还要师祖帮忙”

    “帮人打架你效力于西突厥军中”莫不痴眉峰一挑。

    “弟子鬼使神差,当了西突厥的军中主帅。”星子扯出一丝苦笑,师父远道而来,看来尚未知我底细。

    “哦你竟然是突厥主帅就是那个什么尊者么”莫不痴惊讶出声。

    “弟子”星子一时颊上飞红,连师父都知道尊者了赧然垂首道,“弟子惭愧”

    长话短说,星子将进入西突厥以来的种种遭遇大略讲了一遍。莫不痴听了他的遭遇,面色一凛,直言问道:“他们竟穿了你琵琶骨那你的武功可有损伤”他昨日为星子上药时,便见锁骨处伤痕犹在,只是诸事纷扰,一直未及询问。

    星子知道瞒不过去,不愿师父担忧,扯出一抹调皮的笑容:“我令杜拉王子战败自刎,本是突厥全国上下的公敌,又潜伏入境,在军营中被捕,他们怕我逃跑,用上这等对付大盗重犯的法子,并非意外。不过早已痊愈,伊兰送了我天方殿中的秘药,不但功力丝毫未损,反更进一步,也不算亏了”

    莫不痴料得星子被擒后,关在牢中没少吃苦头,虽然治愈,仍难以释然,铁青着脸不说话。星子又讲到如何被伊兰认定是真神使者,又如何远赴天门岛,开启天降神谕的情形。听闻那藏了神谕的铁盒只能以星子的生日为密码打开,莫不痴倒也呆了,这孩子一生离奇,显非凡人,难道冥冥之中真有天意

    星子讲完别后经过,莫不痴沉吟半晌,方字斟句酌地道:“你这番传奇际遇,真可谓古今罕有,匪夷所思。不过,不管有没有上天神谕,世间万物都有各自的秩序,都有正道可循,非外力能随意欺侮毁灭。你匡扶正义,虽是为异族作战,也没什么不对。汝临下土,佑吾生民,真正的王者,必有一颗博爱天下的心。只是难为你又多了一番磨难。”

    星子自从接受真神神谕以来,便身处情与义的两难之中,备受煎熬,内心无尽挣扎,苦楚无人能懂。甫一与师父重逢,师父不但不责怪他背叛故国大逆不道,反直言不讳地宣称“没什么不对”,星子感动无以复加,眼泪都差点下来了。“师父”星子哽咽着唤了一声,千言万语,噎在喉间。师父待自己虽极为严厉,可却是这世界上最理解自己的人啊

    莫不痴眉头轻舒,搂过星子,欣慰地拍拍他肩头:“我一路上都听突厥人色目人传诵尊者的伟绩丰功,还道是何方神圣下凡,不料是你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干得不错,吾心实慰。”停了停又问:“我方才的建议,你考虑得如何了”

    兜兜转转又回到原处,星子仍徒劳地想找个借口:“如果如果父皇宁可玉石俱焚,不愿屈服,或是留下密旨下令杀害伊兰,岂不是更为不妙”

    “呵,”莫不痴哑然失笑,“知父莫如子,你说,你那父皇是不是那种不识时务,宁可和一介孤女同归于尽之人”星子无言以对,父皇既然看重皇位权势胜过一切,他宁可虚以委蛇,甚至暂时认输投降,也不会甘心不明不白地死在师父手上,死在异域他乡。

    莫不痴叹口气:“你以弱敌强,反败为胜,实属不易,如今就甘愿因此功亏一篑么就算你答应你父皇的条件,认输撤兵,他向来行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又怎会遵守诺言”星子想起上回突厥赤火两军换俘之事,不得不佩服师父目光如炬,无言以对。

    莫不痴耐着性子又道:“挟持辰旦,只是要他放人认输,并不会伤他的性命。你不是挂念你父皇的安危么若他肯乖乖听话,伊兰安全归来,我便顺水推舟,送他一副解药,留他性命,让他继续当他的皇帝,你还有什么不满呢”任莫不痴语重心长,谆谆诱导,星子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莫不痴亦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冷了下去,潜藏的恨意如冰雪覆盖之下暗流涌动:“有一件事情,我本不想现在就告诉你,但迟早你也会知道,我说给你听,也好供你作一决断。”

    星子听莫不痴语气慎重,心头咯噔一跳,生出些不安,勉强赔笑着问:“师父,什么事啊”

    “还是先说个好消息吧,”莫不痴面色稍缓,“这次南下,为师倒不曾空跑一趟,十分顺利便找到了解毒之人。”

    “啊真的”星子惊喜不已,差点跳将起来,话一出口,却又颓然坐下,伊兰已用她的性命为我解毒,师父来晚了一步就算找到了解药又如何

    莫不痴讲道:“我刚到南海边上,便遇到一支万里远洋而来的商船队,据说是西方的恒阳国人氏。他们人地生疏,言语不通,诸事不便,我帮了他们一点忙。船上的翻译,听说我在求医,便向我引荐了随船同行的一位经验丰富的医生。医生听我叙述的情形,似乎很有把握能治好你,他说起医理,十分在行,确实不是妄语。不过,他那里有些特殊的器材,并非只是配药那么简单,必须得你亲去才行。我便昼夜兼程赶回来接你,未想到你已经解了毒,倒是意外之喜。”

    “弟子让师父费心了。”星子闻言感激涕零,师父为了我,万里奔波,竭心尽力,大恩不言谢。而那远洋来的商船,竟有如此神通广大的医生,师父对“血海”之毒束手无策,他能有把握治好那恒阳国又是哪里星子本想一问究竟,但听师父先说好消息,难道还有什么坏消息等着我么星子正迷惑时,莫不痴却停了下来,迟迟不言,星子终于忍不住问道:“师父,除了解毒之事,还有什么”

    “唉,你忘了”莫不痴长长地叹了一声,“临行前,你吩咐我去探望你的养母,救她脱困。我特意绕路去了上京,照你的指示,找到了戈乐山熙红寺旁的那个小院子,却没有见到你养母。”

    “那娘亲是搬走了么”娘亲上哪里去了星子不敢奢望父皇会大发慈悲放她回家,是转移到别处去了吗

    “我没有找到你养母,却在那小院门外发现了这个。”莫不痴说着,从怀中摸出一卷白纸,递给星子。

    星子双手接过白纸卷,暗自纳闷,娘亲大字不识一个,难道还会给我留书捎信不成缓缓地展开一看,顿时脸色大变。那白纸正中是四个大字“阿贞之墓”,墨色犹新,硕大的字迹显然是从墓碑上临拓下来的。

    “不”星子撕心裂肺地大叫一声,一把抓住莫不痴的衣袖,“师父,这这是怎么回事娘亲,她她怎么会”

    莫不痴按住星子的肩头,示意他冷静:“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星子绞着双手,木然坐下,浑身颤抖犹如风中落叶。谷哥儿也被这情形吓住了,拽住星子的胳膊摇晃,星子却浑然不觉,只呆呆地望着莫不痴,一双蓝色的眼珠子都似被定住了,一动不动。

    莫不痴叹一口气,低声道:“我到达戈乐山时,发现有成队的士兵守卫巡逻,严禁外人进山,连樵夫打柴采药也不许,这便有些奇怪了。我稍向当地人打听了下,封山是从去年冬天开始的,山里原有的几户人家也尽数迁走。那时正是赤火国的百万大军将出征之前。”

    莫不痴稍稍一顿,又道:“当然,凭那些巡山的士兵还拦不住我,我潜入戈乐山中,转了一阵,到了那处小院子,哪知里外已空无一人,唯有门口新砌了一座坟茔,草草立了一块石碑,碑上写的正是这几个字。从立碑的时间来看,是你随辰旦出征西域之后,次年三月间的事。”

    星子低头看那白纸,左下角的立碑日期果然是三月间,春暖花开时节,我正在黄石山中戒瘾学艺吧娘亲是生了什么急病么可我去看她的时候,她虽然憔悴,身体却无大恙。娘亲才三十多岁,正当盛年。她独自抚养我长这么大,每日忙碌不休,好象从来都没生过什么病。为何我一走,她就是因为担心挂念我,而忧思成疾么

    临别之时,娘亲眼中含泪,孤单无依倚门而望的情形仿佛眼前,无尽的期盼凝聚在那一刻当时我以为我命不久矣,如今我活得好好的,可娘亲竟然就不在了么她殷殷叮嘱我,一回上京就去看她,难道她再也等不到了星子的一颗心似被利刃剜去,人生无常,终究那一眼便是永别了,我都没来得及送她一程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我何其不孝

    星子悲痛莫名,泫然泣下,泪水一点点地落下去,沾湿了那张薄薄的白纸。咬紧下唇,拼尽全力才未痛哭失声,却听莫不痴问了一句:“上京三月间,还会升火炉么”

    上京虽然偏北,三月也已百花争艳暖意融融,星子不解其意,自己乍遇母丧,师父怎么来说些不相干的可又不能不答:“三月已是暮春时节,早已不生火炉了。”

    “那就奇怪了,”莫不痴的声音忽然透出如冰的寒意,“我在房内看到正放着取暖的铜炉,床上的被褥也是冬天的,椅上搁了一件做了一半的女式棉袄。”

    “做了一半的棉袄”脑中星火一闪,星子顿时想起,出征前探望娘亲时,她拿出为我新做好的冬衣,她却仍穿了件单薄的夹衣,安慰我她的棉衣就快做好了,就是这件棉衣么她还说屋内有火炉取暖,不觉得寒冷,那天我也看到,正屋里有一只炭火铜炉星子悲伤之中陡然生出一股难言的惧意,声音亦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师师父,你是说”

    莫不痴的话语恰如帐外刮过的凛冽北风,刮进星子的心底,将他冻成一具冰雕:“室内的情景倒象是冬日某天,你娘亲莫名便凭空消失了一般。我心觉有异,便又在小院内外仔细搜寻,发觉院外围墙根下的一块青砖上凝结了一团深色的印渍,仔细辨认,却是干涸的血迹”

    “血迹”星子下意识地低呼。

    “血迹从何而来,我不得而知。那墙根下的青砖被杂草藤蔓覆盖,谁会在那里出没又会在那里留下血渍”莫不痴紧蹙眉头,语气森冷。虽是反问,言下之意已然清晰。

    “那那师父有没有有没有开棺验尸呢”星子翕动嘴唇,半晌,好容易吐出这几个字,心头已是狂跳不已。

    “没有,”莫不痴摇摇头,“戈乐山中耳目众多,掘坟开棺动静太大,我怕会打草惊蛇,何况我还有要事,不能久作逗留。为免日后再生变故证据湮灭,我拓下了墓碑,以为凭证。待你回到京城,再亲去开棺验尸不迟。”星子听莫不痴这样说,不知为何,反倒微微地松了口气。未眼见为实,一切就仅仅是猜测,哪怕只是自欺欺人,也宁愿相信,这仅仅是个误会,娘亲还活在世上,还在倚门守望,等我归去。唯恨不能插翅飞回上京,一探究竟。

    莫不痴继续道:“不过,我倒另发现了一桩怪事,在离那座坟茔不远,一处百余尺高的断崖之上,有成群结队的乌鸦盘旋恬噪不休。我遂下到崖底查看,没膝深的荒草中躺了好几具已经腐烂的尸体。从尸体摆放的位置和尸身上的痕迹来判断,并非是失足跌落,而是被人以刀剑杀死后,再扔下悬崖的”

    “从其服色可见,死者应是禁卫羽林军,穿的亦是冬装。种种迹象表明,这些人也是死于去年冬季”莫不痴最后补上一句。

    将人杀死后扔下悬崖,那只可能是杀人灭口星子的面上顿时失了血色,比那白纸更白上三分他不是愚笨之人,只是不敢相信,更不敢面对而可怕的事实恰如退潮后隐没于深海的黑色暗礁,正渐渐浮出水面

    禁卫羽林军只听从一人之调遣星子的心如山崖上跌落的石头,直直地坠入那不见底的万丈深渊如果,如果真的是去年冬天,那也就是自己去探望过娘亲以后不久星子恍惚中回忆起,父皇好几次有意无意地谈到,他让人好生照顾养母,还送去了北郡进贡的貂皮大衣,我曾为此感激不尽,可那是烟幕还是诱饵而那墓碑上刻了三月,也是为了转移我的视线么

    星子无力地摇了摇头,不是不清楚父皇的为人,不是不知道他的手段,他要我绝对效忠于他,岂允许我心有旁骛可我怎能相信,我在世上唯一的血亲,却杀害了含辛茹苦将我抚养长大,善良无辜与世无争的娘亲生恩不及养恩,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可当凶手是亲生的父亲时,我又该怎么办

    星子垂首,手中握着那卷写了“阿贞之墓”的白纸,久久不发一言,莫不痴也不催他,静静地坐在一旁等待。星子到底已是一国主帅,历经无数险恶关头,初时的震惊震痛之后,慢慢冷静下来,再开口时,语气已是沉静如水:“师父,我的内力几时才能恢复”

    “你想”莫不痴不明其意,反问道。

    星子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白纸折好放入贴身的衣袋,抿一抿唇:“弟子得回军中亲见父皇一面,弄清事情的原委。”

    吐出“父皇”这两个字,星子胸口一阵阵窒息般的疼痛,几乎喘不过气来。无论如何,我得亲自向父皇证实,事情或许并非如此,或许只是一场误会,或许娘亲还好好地活着。但倘若是他真的害了娘亲,这声“父皇”我还能叫出口么

    “呵呵,”莫不痴不以为意地笑笑,“要弄清原委还不容易何必你深入虎xue自投罗网你若肯听从我的建议,我把他请过来,你有什么问题,慢慢问他不迟。事到如今,你还要姑息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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