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王者归来之天路在线阅读 - 一八六 冰心

一八六 冰心

    一八六冰心

    辰旦浓眉倒立。【】两全之策开什么玩笑星子略带怜悯的声音刺激着辰旦的耳膜,辰旦只想气势汹汹地甩下一句话:朕无须你的两全之策,朕必亲取箫尺那贼子的项上人头不死不休然后拂袖而去,翌日再将箫尺的人头掷于他面前,让这孽子不见棺材不掉泪但辰旦终于什么都没做,只是一言不发,死死地盯着星子。

    星子亦对望着辰旦,忽然淡淡一笑:“父皇,你放心,儿臣虽然不可能为了您去杀箫尺大哥,但哪怕所有的人都背弃您而去,儿臣也会守在你身边,直到最后一刻请您再相信儿臣一次”

    星子声音虽轻如花朝月夜的清风拂面,入耳却胜过惊雷轰鸣,不经意间,一语便戳到了辰旦的痛处所有的人都背弃朕而去数十年来,朕养的满朝文武百官,良将弼臣,如今事到临头,竟然无一人挺身而出,担当重任连日的烦恼苦闷如潮水般涌来,辰旦如遭电击,一时身体僵硬动弹不得,怔怔地望了星子半晌,终于喃喃开口,似是自言自语:“你说什么朕信你凭凭什么信你”

    辰旦茫然无助的眼神,倏然刺痛了星子。记得当初身陷西突厥,国王摩德也是前倨后恭。先将自己关在铁牢中,用尽了酷刑,甚至要处以剜心焚身的极刑。但我从刑台上死里逃生之后,仅仅过了一天,摩德濒临绝境,又不得不俯首帖耳求助于我。今日父皇的处境何其相似只是对父皇而言,要他相信我,要他心甘情愿来恳求我,却又比笃信真神的摩德国王难得多了

    “父皇”星子深深俯首,再抬起头来时,目光已转为热烈,宝石般的蓝眸于灯光下熠熠生光,似蓝冰之下的一丛火焰烈烈燃烧,声音亦炽热而诚挚:“凭什么但凭您是儿臣的父皇不管儿臣犯下了多少大逆不道的滔天罪过,您永远都是儿臣的父皇,是儿臣在这世上唯一血脉相连的至亲您肯原谅儿臣,儿臣也不会辜负您儿臣绝不相信天家无情,一代又一代,都只能陷于兄弟阋墙、夫妻反目、父子成仇的宿命儿臣待您的心,从未改变过分毫。惟愿父皇一生平安,儿臣愿敬奉晨昏,服侍父皇终老儿臣不惜一切代价”

    星子慷慨陈词,辰旦并没有象往常那样跳起来怒斥,在星子火一般的目光下,似乎有些惊讶,有些不知所措,眼中更有深深的疑虑,仿佛听见了什么奇谈怪论。

    星子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近乎耳语:“如果如果儿臣说,儿臣早在西突厥时,早在回到父皇身边之前,就已经得知养母过世的消息了呢”

    什么如一道霹雳凌空闪过,辰旦面色一变,震动不已。他早就知道了养母已不在人世这是何意他知道那农妇是怎么死的吗

    辰旦一直认为,星子叛君投敌,犯下了无数十恶大罪,又将自己迷昏挟持,无所不为。后来肯自首求恕,归国途中,虽受尽酷刑仍隐忍顺从,一则是他另有所图,二则是因朕拿了阿贞胁迫他,他为了养母的平安而不得不忍气吞声。当时辰旦处处受制于星子,拿阿贞为挟,便象是汪洋大海中捞得的一块救命浮木回京后,星子束手受擒,坦然就死,辰旦百思不得其解,更坚定了这种看法,他不惜性命,只是为了保全他养母。但孽子若早就知道了阿贞已死,又如何甘心受朕的摆布且慢,他远在万里之外,又怎么能得知上京戈乐山的消息莫不是来诳朕的

    星子不待辰旦质问,即为他解开了疑惑。这小心翼翼隐藏已久的伤疤,不料此时由自己亲手揭开,仿佛眼睁睁目睹着心头那流血不尽的淋漓伤口

    星子忍着酸楚疼痛,尽量平静地道来,如潺湲溪流缓缓而过:“儿臣与师父临别时,曾托付师父探望养母,伺机救她脱困。师父特意绕道上京,照儿臣的提示,寻到了戈乐山中软禁养母的小院,却意外只见到了养母的新坟。后儿臣与师父重逢之际,师父即告知了儿臣此噩耗。儿臣自然震惊难言,悲痛欲绝,但又抱了万一的希望,不相信养母已遭遇不幸,欲回上京开棺查验后再作决断,故未及时向父皇禀报。不过,儿臣料得父皇应该早就得知此消息了。”星子仍是留了一手,只字不提蒙铸所告之事,也不多质问辰旦阿贞的死因。

    辰旦的脸色顿时青一阵白一阵,就连座下的彩锦金丝绣垫也似生出了许多尖锐的荆棘,扎得他无法安坐,鼻尖沁出微微的细汗。辰旦装做若无其事地用汗巾拭了拭,掩饰着心中的慌乱。星子的言下之意已是了然,暗讽朕拿他养母逼迫,已非正当行径,知道他养母已然过世仍以此胁迫,就更是上不得台面的小人之举了。而听他说出“遭遇不幸”几字,辰旦愈发猜不透,星子到底是否知道了他养母的死因

    星子正式返回赤火军营之前便知道养母已死,竟能隐而不发,不曾显出半点异样,故意装作不知,哄得朕团团转难怪不得,他会专门去开棺,原来是早有准备辰旦尴尬难堪,加之惊怒交集,更夹了几分后怕畏惧,心头如打翻了五味瓶,难以言说诸般复杂情绪。

    辰旦许久方定下神,哑着嗓子,不甘地问了一句:“你若早就知道,为何故布迷阵,与朕虚以委蛇”问完又心生懊悔,这岂不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自证了么岂不是直承朕一直瞒了他朕以为拿住了他的软肋,却不想反落入了他的圈套。原来那不是救命的稻草,而只是钓鱼的诱饵如此可悲而可笑问此问题,岂非更加自取其辱

    “虚以委蛇父皇你难道永远都不能明白么”星子语气陡然转为急促,炯炯逼人的目光,闪耀着不灭的火焰,深深地凝视了辰旦半晌,星子终于收敛了眼中的咄咄锋芒,低下头去,眉宇间透出一丝伤感,如平静的湖面划过一道浅浅的涟漪,渐渐扩散无痕。“父皇,儿臣绝不是虚以委蛇。儿臣自知曾屡次欺瞒父皇,罪孽深重,不敢求父皇宽宥,斧钺加身,亦不敢逃避责罚,只要能消减父皇戒心,只要能让父皇稍许满意,儿臣皆愿为之,故不得不行此下策”

    “这么说,你还是来对朕行苦rou计了”辰旦冷笑道,声音仍寒冷如极地之冰,却压不下心底的些微触动,似有什么坚硬如铁的东西正在缓缓溶解。

    犹记得朕赐予他那副扎满了银针的金丝护膝,他戴上之后,足足硬撑了大半个月,不曾取下片刻。每日戴着那护膝骑马奔波跋涉,更整夜整夜长跪朕的御榻前服侍,那是怎样的锥心刺骨的剧痛想一想就令人毛骨悚然。难道真的如他所言,只因朕是他的亲生父亲,他只是为了让朕稍减戒心,让朕稍许满意不过,就算是行苦rou计,这本钱也下得太大了,他究竟想到从朕这里得到什么

    哪怕星子说的是真的,哪怕他一片赤子之心拳拳,辰旦仍极不喜欢这感觉。是了,这孽子尚在宫中当值,做朕的御前侍卫时,曾有一次故意大闹京城,豪赌欢宴,引得万人空巷,轰动一时。朕究其原因,他反倒理直气壮,只是不愿意朕约束他,派人跟踪他,让他不得自由,他借此与朕示威他亲口告诉朕,他愿意的事,不惜代价,他不愿意的事,同样不惜代价那么,他忍受,他顺从,便只是因为他愿意

    辰旦作为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只希望让天下之人皆畏威怀德,感激涕零,不敢仰视那宝座与那宝座上的人,却不喜欢被人容让,更不喜欢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他要的是臣下对君王的捉摸不透,一喜一怒皆牵动臣民之心,却不愿仰仗他人鼻息,依凭他人意愿。固然星子愿意匍匐在朕的脚下,但他若不愿意,朕却无可奈何他的容忍不过是以退为进。这样的感觉让辰旦难有片刻安心,让辰旦难堪而无法自处。可是,朕却不能让他死,就算能思及上次赐死星子的经过情形,那一次,朕既错过了,为何竟不想再来一次

    “如果父皇认为是计,那就是吧”星子面上现出一抹无奈苦笑,脏腑中的疼痛却一圈圈翻卷而起,痛得他下意识地死死咬住薄唇,直到留下一排深深浅浅的血印。再度开口时,星子的语气却斩钉截铁,“儿臣不才无德,这苦rou计怕是要行一辈子了。只要父皇能让儿臣留一口气在,刀山火海,儿臣亦决然不会皱一下眉头。”

    是么辰旦不由蹙起了两道浓黑剑眉,仔细回想一番,似乎确实如此。不管朕施加什么样的残酷折磨,只要不伤及他的性命,他都不曾有过丝毫的抗拒。多少次他浑身浴血,气若游丝,却没有半点反抗,一句呻吟

    见辰旦沉吟不决,似乎有些动容,星子又轻声问道:“父皇,倘若能信任儿臣半分,儿臣方才的建议,父皇可愿斟酌考虑一二”

    一句“父皇”让辰旦猛地惊醒。他方才提议,由他领兵来挽救战局,作为星子的手下败将,辰旦虽有一万个不服气,也不得不承认星子的武功韬略,堪称当世第一,纯从军事而言,当是不二之人选。但要将国中的军权交付星子,让他去对付箫尺,辰旦仍觉匪夷所思。对手是箫尺,他为何一心欲领军出战何况,要朕恳求这样一个叛国欺君、大逆不道的孽子,又怎能开得了口若让他挂帅,朕如何控制他他连一句称呼都不肯有丝毫让步,罔论其他

    辰旦踌躇片刻,泠然道:“你要行苦rou计,朕便成全你。先把欠债还了再说”转头对门外高叫一声:“来人啊”

    候在偏殿门外的子扬与一帮内侍闻声鱼贯而入,辰旦只留下了子扬,示意旁人仍退到外殿等候,下巴冲星子微微一抬,傲然下令:“将他吊起来”

    子扬更无多话,应了声“是”并不解开星子的镣铐,另寻出一条粗大的铁索,抛于房梁之上,逶迤垂下。再拖过星子,将铁索从他的手镣中穿过,拉动链条,让他双足悬空,将铁链另一端牢牢绑在殿中的蟠龙柱子上,接着仍是出手点了他的要xue。

    星子往日挨打,不过是被绑在刑架或柱子上,今日离地悬吊,全身的重量皆挂在手镣之上。他一双手腕被重镣麻绳日日夜夜勒住,伤口早已深深及骨,此时被吊起,更如一把钢锉一下下锉着腕骨,剧痛难忍,霎时冷汗如雨而下。

    星子只得安慰自己,当初被突厥国王摩德关在铁牢中,铁链穿了琵琶骨,脚下坠了铁球,一吊便是一整日,不也咬咬牙熬过来了么才向父皇夸下海口,要行一生一世的苦rou计,刀山火海,绝不后退,这点子折磨,怕是不够看呢

    子扬一把扯下星子蔽体的黑衣,那满身伤口顿时肆无忌惮裸露无遗,辰旦霎时怔住了。用遍体鳞伤已远远不足以形容星子可怖的惨状,狰狞的伤口覆盖了他身上每一寸肌肤,除了鲜血骨rou,再不见其余。辰旦甚至怀疑星子是不是受了剥皮之刑,若只看这具支离破碎的身体,便象是一条被活剐了鳞片的鱼儿,根本不能想象,这还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细想也不足为怪,那日他诈死复归,现身轩辕殿后,被朕当场杖责,几度昏迷,命悬一线。后关入听风苑,每日一百鞭从未间断,算下来,他在寝宫受了近二百下廷杖,又加上大半月来近两千鞭,未曾有任何治疗难怪他会说他最多能再撑三天,他是人,不是铜头铁臂不知不觉中辰旦已攥紧了袖中的双拳,指甲插入掌心,一个念头忽如雨后泥地中的新笋,倏然冒将出来,似乎这样的惩罚,该够了么

    不他既然已公然宣告了要行苦rou计,朕怎么能就此不战而降他要的痛是他的计策,朕何必留情辰旦捧起案上的青花白瓷盖碗茶,意态悠然地啜了一口盏中渐冷的云山雪芽,方清晰地吐出一个字:“打”

    血rou模糊的身体被父皇冷酷阴戾的目光一遍遍审视,星子便如祭台上待宰的羔羊,无处遁形,浑身皆不自在,只得无奈地闭上了眼。听得辰旦下令,子扬躬身问道:“陛下,打多少”

    星子睁开眼睛,低声接口道:“两百下。”

    子扬忽转过头来,星子分明看见,有一道凌厉如电的怒火于他眼中一闪而过,似除夕夜的爆竹炸开。星子甚至能听见那碎裂之声,遂略带歉意地笑了笑,再不多言。

    本来辰旦定下的罚数是每日一百,子扬不用问也可执刑,但仍是照惯例询问了一句。星子吐出两百下,辰旦才记起,因他今日的失仪之罪,朕又加了一百鞭。可他这样子辰旦冷下心肠,他自己报的罚数,朕凭什么可怜他,为他减免

    “唰”子扬擎鞭在手,挟风而下,狠狠地咬上星子的前胸。星子死死地将一声闷哼压在喉间,悬空的身体被牛皮金鞭的巨大冲力一卷,化为剧烈的晃动,连带那鎏金烛台上的烛光亦摇晃不定,悬挂梁上的铁链一阵稀里哗啦乱响。只一下,星子浑身已被冷汗鲜血湿透,原来,自己是真的经不得了

    子扬好整以暇地静候了半晌,待那铁索的摇晃渐渐平息,方又倾了全力一鞭追来星子则再度如打秋千般前后摇摆,箍住手腕的铁镣更似要把骨头生生勒断星子早已体无完肤,鞭打之下,岂止雪上加霜,直如同火上浇油。子扬每一鞭都似直接打在星子的心尖上,难以言喻的痛,将五脏六腑都要切成碎片,碾为粉末

    不知是否今日有皇帝旁观,子扬比往常更加卖力三分,专挑星子的伤重要害之处下手。星子痛得死去活来,眼前一阵阵发黑,几次三番都忍不住想要开口求饶。可残存的理智告诉他,求饶是一件多么荒谬的事明明是自作自受,又能向谁去求饶

    好容易捱了五十来鞭,星子无声无息地昏死过去。子扬不待辰旦下令,已驾轻就熟地舀了半桶冷盐水,朝星子兜头泼下星子的身躯无意识地晃了晃,却仍未醒来。辰旦盯着星子脚下那一洼暗红的血迹,竟如烧红的烙铁般刺人眼目,他流了这么多血流了这么多血还未死,他真的是神仙妖怪么

    辰旦忽觉呆不下去了,如坐针毡,霍然站起吩咐子扬:“你留下行刑,朕有事先行回宫了”子扬叩首送驾,辰旦转身尚未迈步,但听身后的星子轻声唤道:“父皇”气如游丝,若有若无飘荡在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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