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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消

    先前一直深思飘忽的吴寰听闻寂泽修将至,忙忙喜上眉梢地直起身来,拉过慕容蝶盼的手便毫不避讳地扬声道,“meimei你瞧着我衣裳好不好,发髻呢?可否乱了些?”

    “寰jiejie……”

    跪坐在一旁的慕容蝶盼无奈地抬眼望着一脸淡漠的纳兰贤玥与似笑非笑的崔纾云,神色顿时更为忧愁。

    贤玥望着台下佯装镇定的慕容蝶盼缓缓开口道,“敬恬太嫔可是有话想说?”

    慕容蝶盼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回娘娘,嫔妾没有。”

    沉默良久的阮瑾熙眉目稍敛,慢慢地放下手中捧着的暖玉茶盏,侧头便向南影示意。南影素来是个机灵的主儿,此番顿时会意,款款几步上前便走至慕容蝶盼身前婉言道,“敬恬太嫔,有些话和在座的几位娘娘说,或许会比一会儿丽安贵太嫔自己跟陛下交代要好得多……”

    未等南影将话说完,吴寰便即刻松开了环抱蝶盼的手,继而扬起脸一脸憎恶地打断了她,“你们莫要扰乱,一会儿我要自己和殿下说……”

    想必今夜寂泽修亦未深眠,大抵两柱香的功夫,徐凯明沉稳的唤声便不重不轻地在乾东殿前响起。候在门外的内侍毕恭毕敬地推开了殿门,不时寂泽修便徐徐迈入殿内。只见他一身宽袂窄袖的月白色长衫,挺拔清俊,敛尽帝王之气,反倒有几分像官宦人家风度斐然的公子哥。殿内暗香缭绕,轻纱宫灯当中才烛火当好,贤玥自持地抑制住自己的朝他望去的意念,仿佛只要那么一望,便能穿透慢慢光阴,继而卸下她今时今日的所有伪装……

    眼见寂泽修已至,吴寰自是喜不自胜,“四殿下……您还记得我吗?”

    寂泽修眉头轻蹙,并未理会吴寰,而是面色略有不耐地望向一旁揉着额角的阮瑾熙,“她是谁?”

    吴寰原本跪着挺直的身子骤然一软,而另一侧悠哉地品着明前龙井的纾云却是唇畔笑意渐浓。

    “丽安贵太嫔吴氏,毓愿和硕公主的生母。”

    纾云见泽修闻言果不其然满面疑惑,而贤玥亦是静坐不语,于是红唇轻启忙忙接过话来,“这位丽安贵太嫔啊,可当真是了不得,今日入夜抱着公主一把烧了自个儿屋子,就为了见陛下您一面呢……”

    “陛下,我没有想害毓愿,”吴寰忙忙挥手打断了纾云的进言,“真的,我没有想伤害毓愿,我只是想见您一面。”

    “哦,见朕?”泽修饶有深意地地望向了自始至终目光从未向自己投来半分的贤玥,“不是俪贤妃遣人来请朕的吗?”

    贤玥端起一旁的白玉茶盏,吹散茶末浅抿一口,对寂泽修的话恍若未闻。

    见此情境,阮瑾熙不由轻叹一声背过脸去,而那本就形态惨淡之至的吴寰更是一时泪如雨下。她手执着已落了些灰的鹅黄织锦帕子捂在心口,“殿下,我一直爱慕着您殿下,自我入宫的起,我便自始至终地心仪着殿下。您可否还曾记得,两年前南苑春日的午后,我初入宫闱便受人欺凌,是您帮了我,是您替我解了围!那一幕我一生也忘不了,这两年来每当我濒临绝境之际,我都会想着您会不会再来救我一回,我想再见见您,我想好好听您再说说话……”

    寂泽修望着泪眼婆娑的吴寰,眼神微眯,模糊地记起她所描述的情景。

    两年前偶经南苑,只见一众趾高气昂的秀女谩骂着一个衣着朴素的秀女偷了她们上好的珠花,还不知从何处寻来的污水将其全身淋透。那时年轻气盛,自然看不过眼,便打发了贺钊用几张银票轰散了闹事的秀女们。至于当时同她所说的话,倒真是无从忆起了……

    如今这般光景,却也不是不可怜。阮瑾熙望着略微出神的寂泽修,只能咳咳清嗓声道,“陛下,如今您看该如何处置?”

    寂泽修良久声道,“将她报丧,然后遣送原府吧。”

    贤玥骤然一笑,却一语不发。

    “不,陛下!我不要回去,我一点也不想回去,我只求能继续留在寒寂城中,就算做一个最最末等的粗使宫女我也想留在您的身边。我很会干活的,从小家中的大娘和jiejie们我都能侍候的极好……”

    虽然在座几位多少都料到了些吴寰的心思,倒不想此番她竟表达的如此直白。阮瑾熙有些始料未及地望向贤玥,而贤玥却犹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沉静神色。

    纾云冷哼一声道,“吴寰,你倒是大胆!”

    “是,我大胆,可我又做错了什么?我也不想入宫来侍奉那同我爹爹一般年纪的先帝,可我又能有什么办法?我不像你也不像俪贤妃,能有权势壮大的家族倚靠,我从小到大有的便只有我自己。”

    吴寰边说边朝寂泽修的腿边缓缓爬去,“陛下,求您可怜可怜我救救我吧,在这漫无天日的寿康宫里我真的活不下去了……”

    见此情境,纾云顿时递出了个不耐的眼色,候在一旁的隽茹和丽萍便即刻上前将吴寰给拦了下来。

    “错便错在你的痴心妄想!你怎不为你的父母族人想一想?”这么一夜折腾下阮瑾熙来似乎有些累了,边揉着额角边向吴寰叹道,“安身立命换得全家安平,你为人儿女又为何自私得连这点也做不到?”

    吴寰闻言一时无语,纾云却不紧不慢地转头向寂泽修进言道,“既然丽安贵太嫔不愿领旨出宫,那便赐白绫一条吧。臣妾以为此等秽乱宫闱的人是万万留不得了,陛下您说呢?”

    一时间殿内顿时只剩吴寰的凄凄哀嚎,所有人都屏息望着寂泽修,想看这位年轻帝皇最后对此出闹剧究竟如何决断。

    不想寂泽修却忽然侧目,定定地望向从头至尾完全置身事外的纳兰贤玥,“俪贤妃如何作想?”

    贤玥倒也没表现出多少惊讶,亦未回首与寂泽修对视,而是穿过吴寰望向了目光一直朝她探寻的慕容蝶盼望去,“丽安贵太嫔虽犯了忌,但到底是公主的生母,虽然任性行事,赐死稍过了些。依臣妾看不如送到感业寺落发出家吧,日日诵经,也当是为先帝和毓愿积福……”

    慕容蝶盼闻言先是一怔,复而感激般地点了点头。

    阮瑾熙亦觉着吴寰的行径虽然可笑可气,但也却不是不可怜,“贤玥说的倒是在理,那陛下您的意思呢?”

    “那便按俪贤妃的意思办吧。”

    纾云垂下美眸,不可置否地笑了笑,“贤妃娘娘倒真是慈悲心肠!”

    正当阮瑾熙扬手命人将吴寰带下去时,吴寰却忽然好似发疯般的挣脱了众人,径自猛然向贤玥爬去,“俪贤妃,你这是让我生不如死,我是断断不会离开这里的!”

    吴寰早已神志不清,双眼发红,此时的她似乎把这些年来自己的不幸与不满都一并算在贤玥头上。未趁众人反映之际,她便一把攀上贤玥膝头,

    伸手狠狠地掐住了贤玥细嫩白皙的颈脖。

    寂泽修骤然起身,厉声唤道,“贺钊!”

    顿时屋内惊叫一片。

    火光电石间,深红色的血柱自吴寰后背喷涌而出。

    纾云有些讶异地望着颈脖被掐出血丝的贤玥,可她却像提线木偶般无动于衷,仿佛刚才受到的惊吓与她毫无关联,那种将一切都超然度外的神色不知为何让纾云忽而有些发冷,曾几何时,她并不是这样的……

    寂泽修淡淡地收回注视着贤玥的目光,低下头来这才发现脚下源源不断流淌的正是吴寰不断蔓延的暗红色血迹。

    “殿下,我叫吴寰。初见那日,您穿的青色长袍真好看……我最喜欢的便是那只玉兰发冠了,您戴着真好看!”这一刻诺大的殿内终于再也没人会拦着她,吴寰一步步艰难地爬到寂泽修的脚边,她终于触到了寂泽修的鞋角,鲜红的唇菱唇灿然一笑,美得让人几乎怆然泪下,“四殿下,下辈子,下辈子我一定要生在好人家,我要和世家小姐般精通琴棋书画,我要做俪贤妃一样的女人,我要寸步不离你……”

    寂泽修一时竟有些哑然,但薄唇犹是紧闭着,自始至终也未开口,只是望着犹带血迹的蟒纹靴微微发怔。

    身侧的阮瑾熙还在不断地宽言相慰,可贤玥就那样怔怔地望着吴寰的手一点点从寂泽修靴边落下,终而瘫在血泊之中再无动静。这其实并非她初次见人殒命,且吴寰亦与她毫无交情,甚至在方才还想取了她的性命。可贤玥那空落落的一颗心,不知为何便忽而难受到了极致,眼泪亦没征兆地噗噗落了下来。

    若一切能倒回从前,若眼下的情境真能如吴寰天真地以为那般,又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