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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心事

    “公子,你手臂受伤流血了,还是快些唤军医来好好包扎一下吧。”

    “……”

    “公子,你就不问问营帐被点燃后莞儿逃去了哪里吗?”

    “……”

    “公子,方才在帐内多谢你援手,是莞儿有些莽撞了。”

    “……”

    “公子,你走慢些啦,我快跟不上了!”

    曹植健步如飞的身影终于顿住。此刻天光已然大亮,莞儿可以清楚地看到曹植锅底般铁青的面色和紧抿的唇线。

    呃……看来真生气了。

    莞儿小心翼翼地探头看他,却被他大掌挥到一边:“谁让你跟着我的,聪敏机智的女谋士大人,还是赶紧另投明主去吧!”

    赌气的样子像个孩子。

    莞儿嘻嘻地笑:“那可不行,司空大人都说了,要莞儿以后跟着公子、辅佐公子的,公子以后有什么吩咐,只管告诉莞儿就行了,莞儿自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你知不知道,方才若是你一个失言,便可能直接被杀掉!”曹植不理她的嬉皮笑脸,严肃地道。他无头苍蝇一般在营地乱翻,终于在凑近父亲的帅帐时,听得熟悉声音。

    只不过,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却听到这丫头声线清脆,在给父亲逐条分析此番夜袭之事!害得他刚要放下的心一下子更悬到了嗓子眼,忙不矢冲了进去。

    谁知这丫头还不领情,曹植腹诽,面上更是严肃。

    “我知道啊。”见曹植表情认真,莞儿也不由得敛了笑脸,“但是我说不来谎话,也忍不住实话。从前师父总说我不知变通,总有一日祸从口出,今日倒是险些应验了。只不过比起这个来,我更希望无愧于本心。”

    “但是……”

    曹植还欲说些什么,却被莞儿打断:“无妨的,公子,我从不为未说出的话后悔。不管以后发生什么,莞儿只管活好眼前这一刻便好。正如公子所说,人生,不正是因为未知而峰回路转、多姿多彩?”

    彼时,温软的阳光映在莞儿犹带稚气的脸庞,她弯弯的长眉,宛如凤翼舒展般飞扬的眼角,还有含笑的红唇。

    和甄jiejie太像了,除了眼神。

    曹植眼睛发直,只觉得仿佛时光倒流回他心心念念的那个女子的豆蔻之年,而他与她之间不再隔着那么多的物是人非,那么远的时空遗憾。

    他们在彼此最好的年华里,遇见。

    这算不算上苍赐予的,独独属于他的奇迹?

    见曹植愣愣的样子,莞儿奇怪地在他眼前晃晃手:“公子?公子?”

    曹植回过神来,对上眼前少女清灵的眸子。

    少女清灵的眸子,虽有见惯世事的沧桑,却依旧保持着女孩子的纯真与灵动,与不可言说的执着与倔强。

    是了,这不是她。

    曹植记得,上次见她时,她身边跟着牙牙学语的小尾巴曹叡,眼中溢满了为人母的宁静、喜悦与温暖。

    她生下了二哥的孩子!

    正想着,一小队士兵巡逻而过认出曹植,忙过来行礼:“公子!”

    曹植晃过神来,胡乱点头,却见几双眼睛皆偷偷盯在一旁的莞儿身上,忙将莞儿拉到身后:“没你们事了,快去忙吧。”

    说完也不等回话,拉起莞儿就快步走开。

    莞儿被风一样的曹植拽着越走越快,简直要跑起来,她还有心思偷眼瞄瞄曹植,却见他脸颊竟然带着莫名其妙的红晕。

    看起来好俊朗,又好可爱。

    莞儿心情大好,忍不住笑道:“公子不生莞儿的气了?”

    “谁说的?”曹植别扭着,突然想起了什么,坏坏一笑:“莞儿,你方才说,本公子以后有什么吩咐,只管告诉你就行,你自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啊?我……说过吗?”

    “那这么着吧,以后陪本公子起夜的任务就交给你了。你一定要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才行!”

    “公子!!”

    朝阳里,曹植笑声爽朗。

    数日后曹公令何夔遣郡丞黄珍前去管承营地,为其讲述成败得失之理,管承等人都请求降服。同时曹公却并未放回俘虏,而是下令杖杀前日俘虏十数人,尸首吊营地前曝晒三日。

    一手硬,一手软。恩威并施,终收管承于麾下,海滨尽平。

    乱世枭雄之峥嵘,可见一斑。

    管承招降后,曹相带领队伍依旧驻扎在淳于,以稳新定青州之民心、士心、吏心。并于十月发布命令,令“诸掾属治中、别驾,常以月旦各言其失。”同时凿渠以引水,定计平定幽州乌丸。而莞儿也曾数度返回与师父冲散的那条街上找寻,却再未见老头子的踪迹,最终失望而返。

    彼时,钱唐县里。

    武林水已不复七八月份的朝气,更添了一分秋日的安静清逸。纵然钱唐冬日长青城,也逃不过时光流转与四季变迁。而古拙狭隘的长安巷里,却总有人慕名而来,闻香识酒家。

    “你就这般丢下她不管好么?”清晨,九姬一面将新酿的浅黄米酒盛满门前的粗陶大瓮,一面随意问那百无聊赖倚在门框上灌酒的老头子。

    老头子一抹嘴:“无妨,那丫头自小便独立得很,根本不须我多cao心。”

    “毕竟只是个豆蔻少女,你倒真能狠心将她扔进狼窝一般的曹营。”九姬嗤着,手上却将酒瓮的木盖细致盖好,免得落了灰进去。待到黄昏,自有劳累一天的贩夫走卒来这里打酒。

    “各人有各命,她命该如此,你我又能有何法?阿九,虽然我不反对你在人间开什么劳什子酒肆,但是我还是要奉劝你,不该管的事不要乱管,到头来将你自己折进去了,以后我去哪里搞不要钱的酒喝?”

    九姬一抬眼皮,虽说隔着厚厚青绫老头子看不见,但九姬撇嘴的样子他还真是再熟悉不过:“谁说免费了?别忘了老规矩,一盏一锭金。”

    “啧啧,小丫头在尘世待久了倒学得市侩了,你我这交情怎么能以金钱相论?大不了我这天下第一神算来给你测测前途吉凶,免费的哦!”

    “不需要。”九姬绕过他进门。

    老头子忙跟过去继续吧啦:“本神算不光会占卜吉凶,看姻缘桃花我也最拿手不过了,来来你别走,等我给你掐指一算,看看何日你才能红鸾星动……哎别走啊!”

    酒姬里,老头子吧啦吧啦地继续聒噪,倒衬得清晨的长安巷宁静安详。

    长安,长安,一世长安。

    一枝探出院墙的木槿恰好将门前酒瓮笼罩,清风掠过,落下数朵淡紫的花。

    坠地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