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七 钱谦益的策略(下)
; 三四七钱谦益的策略(下) 要是旁人敢这么玩。早被一顿乱棍打出,可偏偏这位钱大人眼下在京城里红得很,马上又是要面圣的,那群太监心里再不爽也不会在这时候找他麻烦。反正太监阴人从来都是在私下里,眼下先让你得意,回头走着瞧! ——当时在场的大多数公公都是如此冷笑着,只有一个脸蛋圆圆的胖太监还算客气,仍然上前招呼着,又喊来几个小杂役过来帮忙。其实要送到皇宫里的物品肯定不可能直来直往,早有宫廷侍卫查了个清清楚楚,检查过以后也不会再允许外人接近,搬运护送都是由宫廷力士负责。太监们无非在旁边护持着,偶尔吆喝个几声“小心轻放”而已。 即使这样钱谦益依然客客气气向那位圆脸公公道谢,同时很郑重的询问对方姓名。不得不说缘分这东西确实很奇妙——圆脸太监报上名号:咱家武清曹化淳。 历史上面钱谦益就是靠了此人的帮助才逃过一劫,但眼下他的境遇要好得多,如今的曹化淳在宫里地位也不算低了,但在钱谦益面前还摆不出什么特别高傲的架子来。反而是钱谦益看他还算顺眼,心说那就送你一个往上爬的好机会,且看自己能不能抓住了。 于是几人鱼贯前行,来到平台召见之处,稍微等上一会儿。便见天子一行迤逦而来,时机上倒是恰好。曹化淳回头看看钱谦益,心想这位若不是运气特别好,便是早将时间拿捏准了,方才敢于如此托大,不愧是做过礼部官员的,还真有几分门道。 君臣相见,照例的行礼,应答一番之后,崇祯便准备听取钱谦益关于此次南海之行的汇报了。本来这区区几千叛匪的事情怎么也达不到平台召对的地步,只是先前两广,福建等地官员的报告,以及钱谦益这次带回的讯息,桩桩件件都充满了不可思议,这才引起皇帝的兴趣,方才于百忙之中抽出空来,想要从亲身去过的人那里了解一下实情——说穿了,无非是想听听新鲜事儿,皇帝也是人,也会有好奇心的。 而钱谦益的“汇报”则完全满足了他的这份小念头——这老头儿其实几乎没怎么谈招安的事情,反而更象是在说一篇游记,从他在琼州府初次登陆开始,一路上所见到的那些新鲜古怪事物,逐一述说。包括他初次看见短毛那艘大铁船时是如何震惊,头一回登上他们缴获的西洋船时又是如何倍感新奇……老才子不慌不忙娓娓道来,神态轻松语气自如,不象是君前奏对。倒有点茶馆里说书的派头。 光用说得还不算,钱谦益又让人打开他带来的那些大大小小纸箱木盒,说这些是短毛进献给皇帝及其后宫眷属的礼物,崇祯起初时还有些不乐:贡品都应该统一通过礼部接收啊,直接送到后宫来不合规矩。但钱某却笑吟吟回奏说老臣亦曾任职于礼部,自然知道这些规矩。短毛送来的正经贡物,如缴获西洋钱板,大幅玻璃镜之类都已上缴礼部。只是有些东西实在不好算作贡品,皇上见了便知…… 开箱以后崇祯方才恍然,原来那几大箱子都是给小孩子的各种玩具。虽说海外贡品无奇不有,大明礼部以前也曾收过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但若正儿八经在单子上写上“南海髡人进贡:儿童专用布娃娃一件”——这还是有点太搞笑了。 不过那些南海髡人的玩具还真是精致奇妙,崇祯皇帝朱由检这个人一向是很严肃而且缺乏幽默感的,但在见到那些憨态可掬,童趣十足的各类卡通娃娃之后却也禁不住哑然失笑。而当钱谦益在曹化淳的帮助下,把那个占地足有十几平方,用木头,皮革以及硬纸板等材料构成,专供三四岁小孩子在其中玩耍的“冒险屋”给搭建起来之后,在场的所有人,无论皇帝。太监,还是侍卫,全都惊讶张大了嘴巴。 ——明朝的有钱人很多,疼爱孩子的父母亲也很多,大人们舍得为孩子准备最好的衣服用具,但从来没人想到专门为小孩子制作这么一个“游乐场”。最多,一个精致的摇篮睡床已是极致了。 在极端的惊奇感和新鲜感驱使下,崇祯皇帝居然也做出了一件不太符合“规矩”的事情——他让内侍将太子慈烺和公主媺娖都抱了来,把他们放在爬爬屋中。两个小孩子果然立刻被吸引,在里面开心的跑来跑去,又跳又叫,随后又开始争抢布娃娃,闹得不可开交。 而年仅二十一岁,却已经终日为国事cao劳,终日愁眉紧锁的朱由检也终于象天下所有做父亲的人一样,在这一刻,脸上显出来几分轻松愉快的笑容。 此后的“平台召对”更像是一场邻家叙话,崇祯与钱谦益相对而坐,不谈什么军国大事,只是说一些关于琼州海南那边的风光美景,短毛那边的新奇见闻,以及海外西洋诸国的种种奇闻轶事……钱谦益在朝堂上曾经介绍过一些,但这时候介绍得自是更加详尽细致。包括从短毛那里听来的各种西洋秘闻,传说人物,甚至还有一些不宜在大庭广众之下宣扬的“宫廷秘史”等等……其间偶尔穿插两个小孩子天真无邪的笑声,以及曹化淳诶哟诶哟的告饶声——那胖太监悟性不低,一看这架势就知道老钱打得什么主意了。心说看不出来这天下闻名的大才子居然也会玩这一套,着实了不起……暗自佩服之余他自个儿也没闲着,赶跑了几个想要跟过来伺候的小杂役。不管不顾往地上一趴——堂堂司礼监公公改行给小孩子当马儿骑了。除作保姆以外,还顺带着插浑打嗑,倒是把“家庭气氛”给演绎得颇为充分。 俗话说“天子无家事”,想那崇祯皇帝朱由检自登基入宫以来,日日面对的不是塘报就是奏章,连各地送来新闻都听不到几条顺心的。下面人就算想要讨好于他,也无非是一些戏曲歌舞,早八辈子腻味了的东西。就是偶尔想要放纵一下,马上就会有劝谏表章送上来,后宫虽有佳丽,却也无趣。 而钱谦益的才华学识可远不是那些太监或者宫妃可比,本身既是放开了心胸,自然妙语连珠,字字珠玑,着实令年轻皇帝大为赞叹。以往若是跟这种文人老头子谈话,十有**是在跟阁老重臣互斗心机呢,何曾有过如此轻松自在,没有任何负担,可以随便闲聊的时候。
不知不觉间,这场“平台召对”竟然持续了一整个下午,君臣之间大是相得。茶水都续掉了几大壶,这可是以往从未有过的。就连旁边负责记录皇帝与大臣言行的史官都在暗暗称奇,心想这老钱莫不是要改换形象从此作个佞臣?——和皇帝高高兴兴谈笑了整整半天。对于朝廷政务却只字不提,怎么看都不象是直臣该做的事情。 直到了会见快要结束的时候,还是崇祯自己主动提出来,要钱谦益谈谈对南海髡人的评价,是否值得朝廷信任——中国人做事情,向来是先看人,只要看你这个人顺眼了,不管做什么都好商量,反之,就算双方合作有天大好处,大爷我还是不伺候! 这时候崇祯看钱谦益非常顺眼。对于他所负的使命自然也宽松多了。看皇帝的意思,只要老钱自己不说反话,抬抬手也就放过去了。毕竟,比起大明内陆的万里江山,海南区区一岛,实也算不上什么。 但钱谦益却并没有一味的说好话,而是先扯了一通南海髡人自持器械精利,初见面时如何的骄傲狂妄,后来为老臣以大义斥之,方才幡然悔悟云云……之后才话锋一转,说那些髡人虽是来自化外,言谈举止间却颇有法度,一百多人无分男女老幼,居然个个识文断字,远非寻常外藩野人可比。对我华夏正朔也一直抱有羡慕之心,只是畏惧朝廷官吏欺压,方才占据琼岛,抗拒官兵,想要自成一体。 到这时候才拿出那份跟短毛签订的和约,说老臣在那边跟他们尽力周旋一月,谈下了这些条款。以老臣的浅见,觉得这些条件都是对我大明有利的。当然内阁诸位阁老大才,可能会有更好的想法,不妨请诸位阁老再行审议一番,以补老臣之不足。 崇祯本就是个cao切的性子,而且总喜欢跟手下臣子们对着干,若是钱谦益大包大揽,说这事儿全包我身上了,他肯定要放到内阁去议论一番。但这时候老钱主动提出要经内阁,崇祯却反而变得果决起来:内阁那些先生们的性子朕也知道,这事儿若放到内阁去,少不得又要争论个十天半月的,没准儿还会引来大堆互相攻讦的奏章。反正这些条款朕也看过,言辞上虽然狂悖些,细究起来,却于我大明甚是有利,想必是先生从中斡旋了。 于是到最后。皇帝大手一挥:那南海髡匪不过千把号人,算不上什么大势力,也不用劳烦诸位阁老伤神了,朕明发一道中旨,就按这些条款抚议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