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苍天已死
“大哥!”张梁一脸欣喜地冲进张角的屋子,肩上还扛着一只插着羽箭的鹿没有顾得上放下,“今天我进山捉到一只鹿,这下往后几天的伙食就有着落啦!” “太好啦!”张角一听,喜上眉梢,放下手中的医书帮张梁拿下山鹿,开心地说,“来!我们割下一块rou煮上,等二弟回来之后给他个惊喜!” 两人连忙架锅劈柴,准备起今晚的饭食。 张角三兄弟是在巨鹿长大的孤儿,小时候没有力气,靠乞讨维生,也幸亏是那时天下还没有现在这样混乱,要是晚生几十年到几天,人家自己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谁有余粮给你?要是赶上闹饥荒就更惨了,你一个没人要的小孩敢上街,不用十分钟就被人抢去做成晚饭了。 所以万幸张角三兄弟撑过了小时候,现在三人身体正壮,家里上没有要赡养的老人,下没有要养育的孩子,三个兄弟自食其力,日子渐渐过得甚至较别家还要更胜一筹。 一开始三人是在巨鹿郡的郊外找了一处荒田,垦壤耕种,从山里砍了树木做材,搭建了一个小屋,种得的粮食运到城里去卖,卖的钱用来置办各种生活用具,勤奋的三人渐渐地过上了安稳地不虑温饱的日子。 慢慢地,大哥张角开始有闲情学字读书,一次接待了一位四处云游的医师还送了他一本医书,张角如获至宝日夜研读,慢慢也能有模有样地给人看个小病。老二张宝则继续料理田地,老三张梁买来了陷阱弓箭,每日上山打猎,不过这山中贫瘠,没什么野兽可打,大多数时间张梁也只能摘些野果野菜,一次张角发现张梁竟待会了一株药材,于是也时常进山寻找些药材。三人的生活可以说是渐有起色,不出意外的话将来会开一家小医馆,给郡中的乡亲治病。 可是那都已经是过去的日子了,近几年张角明显感觉日子难过了起来,天公不作美种下去的粮食能长起来的几乎没有一成,饥荒每年都有,很多时候张角三人都吃不上饭,每日醒来就跑到山上去砍树皮回来煮着吃,到了冬天树皮都没了,三人就直接抓一把积雪混着泥土吃下,挨过了一年又一年,而像张角这样过的在巨鹿郡的平民当中几乎已经是最好的了。 巨鹿郡中的百姓早已开始露宿街头,因为在最开始的两次饥荒中他们就已经以一两顿饭的荒唐价格把祖传的房子卖给了当地的氏族,农田也早就被收购,没有食物来源也没有一丝钱财的他们每日如同行尸走rou一般躺在巨鹿街边的每一个角落,看见有吃的出现就仿佛恶鬼一般的冲上去抢夺吃下。 有的人的身边就躺着前几天饿死的人,没人为他收敛,旁边的人也不愿让出位置,于是就一直与死尸一同躺在街边。 有的人饿得失去理智了,当官府或者是富商又或者是世家的运粮车队经过街道时,他们一哄而上冲上去想要劫下粮车,结果无一例外被护卫的官兵或是私兵一枪捅死。尸体倒在地上,血流了一街,流淌到街边食不果腹衣不覆体的人身上,他们甚至连擦都懒得擦,躲都懒得躲。 身体仍旧壮实的人可以被官府富商世家招收成田夫或是私兵,每日幸苦地干活卖命,每天也只能换回两个馒头可是在他人眼中也已经是了不得的幸福了。 这种情况下,张梁还能带回一只鹿,张角三人会是何等的开心可想而知。也不知怎么,众人都已是饿得皮包骨头,没有一点力气,别说是打猎,就连一只老鼠也追不上打不死,而张梁却好像天生的壮实身体一般怎么饿都有力气,张角时常感叹张梁若是投军必能成为一个征战沙场的将军。 不一会儿,锅里的沸水已经变成rou汤,鹿rou的香气弥漫在空气里,没有加任何调料,就是简简单单的白水煮鹿rou,可是在张角和张梁眼中却仿佛天神所吃的食物一般芳香醉人,满口生津,垂涎欲滴。 “二哥怎么还不回来啊!”张梁狠狠地吞了一口口水,随后可怜巴巴地看着张角道,“大哥,要不我们先吃吧!” “额……”张角咽了一口涎水,又突然皱着眉:“不对啊,二弟只是去郡中送药,怎么这么久没有回来?” 正在张角疑惑的时候,屋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微弱的呼救声。 张角大惊,这正是张宝的声音,“快!”张角与张梁立刻夺门而出,看见张宝正趴在地上,身上血rou模糊。 张角和张梁连忙把张宝抬进屋里,张角看了看张宝身上的伤口,有钝器击打的淤青,有皮鞭抽打的痕迹,最恐怖的还是张宝的胸口,已经深深地塌陷了下去,肋骨明显断了好几根,躺下的张宝还在不停地吐着血。 张角和张梁一看这等清醒,心痛得眼泪当时就流了下来。他们轻轻地给张宝喂了几口鹿rou汤,闻到了rou香的张宝悠悠醒转过来。 张宝虚弱地咧了嘴笑笑:“大哥,三弟,怎么会有rou香?你们已经把我煮了吗?嘿嘿,原本我就是想着我要是死了也得,咳咳咳……爬回来,让你们饱吃几顿,我在天也能安心了。” 张角一听,眼泪更是止不住地掉,豆大的泪珠断了线一般地打在张宝的脸上,“傻弟弟,这是老三打回来的鹿rou,不是你的rou,放心吧,你也不会死,到家了,到家就没事了。” 张梁一把抹下满脸的鼻涕眼泪,生如雷霆地开口:“二哥!是谁把你弄成这个样子的?我去拆了他!”声音中蕴含的愤怒和疯狂任谁听都要寒气大升。 “你若这样,我便不说了。”张宝气息若有若无却依旧带了严厉地说道。 张梁连忙保证自己不会寻仇,张宝这才开了口。 原来是张宝送完药后走在大街上向城外走,突然迎面来了一辆官府的马车,张宝腹内空空,没有一点力气,眼看躲闪不及。那驾车的马夫也丝毫不多,不偏不倚地驾着马就撞上了张宝,将张宝撞倒后也不见停留,径直从张宝的身上轧了过去,当时张宝便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吐进了坐着郡守儿子的马车,这一下可不得了,车内传来来一句:“贱民!竟敢弄脏我的靴子!” 张宝立刻遭到了随从的毒打,几乎要当场死去,侥幸留了一丝意识,苦苦撑着,竟一路从巨鹿爬了回来,到了门前终于再也坚持不住,呼喊一声便晕死过去。 张角张梁听了,心中火烧一般愤恨,可又无可奈何,张角当即出声安慰道:“二弟先安心养伤,咱们有了这只鹿,够我们吃好几天的了,大哥现在上山,给你找些药草来。” 张梁一听,说:“我也去!” “去个屁!”张角一巴掌拍在张梁的脑袋上,“你走了谁照顾你二哥!” 张角去山中采来了草药糊在张宝的伤口上,张梁这几天专门走些险峻的怪峰险山,好多次九死一生才找到了一只只野兽,全都扛回了家中给张宝补身子。 过了有小半年,张宝终于恢复,下床行走与常人无异,只是没有好的环境让他留下了不少暗伤后遗,不过张宝也没有在意,在这乱世中能保持这一身臭皮囊不死已是万幸。 过去的这段时间里世道愈发难过,天时俞差,人命俞贱,像巨鹿郡这样的情况不过是万千郡县中普通的一处,张角三兄弟的早遇也不过是每日都在各地发生的缩影。 不知何处传来了一首歌谣:“小民发如韭,剪复生;头如鸡,割复鸣。”刹那间传遍了整片神州,每一个饥寒交迫饱受奴役的人都学会了这首简单的歌谣,每一个凄风冷月的夜里,不住的唱着,不能睡去。 张角走了大运了,郡中大户赵员外家的一个小妾生病,城内遍寻名医都治不好,出金五十张榜寻医,张角看了症状正好是那本医书上曾经见过的病症,立刻揭榜救治,谢绝了员外要将他收做家中专门医师的邀请,领了五十金,在集市中买了两石粮食运回了家。 张宝和张梁围着两石的米粮欢呼雀跃,可是张角却闷闷不乐。 当晚,张角三人煮了一锅热气腾腾的米粥,里面还加了之前剩下的rou糜,绝对是这些年吃的最好的一顿饭了,张角三人迫不及待地抓起饭碗,被烫得嘴上起了泡也不管不顾,一顿狼吐虎咽,吃着吃着,张角顿了一下,看着锅里的米粥和其他两个兄弟欢快的样子,鼻子一酸,热泪立刻充盈了眼眶,两滴豆大的泪珠坠落,嚎啕大哭。 张宝张梁当时就慌了,连忙问:“大哥,怎么了?咱们现在有这么多粮食呢!” 张角强忍住了泪水,看着两个兄弟,“今天我进张员外的家中,你们知道里面是什么一个景象吗?” 张宝张梁摇摇头。 “我进去的时候,粮车队刚刚进入大院,一车一车向下卸着粮食,听他们说这样的车队每天要来三次,一次至少万石。三万石粮食啊!一天的粮食就够这整个巨鹿郡的人吃一个月!” “再往里走,山珍海味堆积如山!员外府里的人从来就不关心这些吃食,里面的少男整天吵着闹着要新的玩具,少女整天对着镜子里脸上的青春痘愁眉苦脸。” “进到大厅里的时候,张员外和家人刚刚吃完饭,让我随他进偏厅谈论病情。”张角有些自嘲地说,“你们知道吗?我看着他们满桌的剩下的食物,心中居然有一种要扑上去吃完的冲动!” 他的声音渐渐激动,身体也跟着不住颤抖。 “他们吃不完的食物全部扔进了臭泥里,就连养的狗都不吃!可是我进门前街上就又一个人饿死!” “他们发现菜里有一根头发丝就会把整盘菜扔掉!可是我们在山中挖草根的时候哪怕狼粪也要敲开看看里面有没有没消化的草料。” 张角越说越激愤,脖子上的血管喷张,面红耳赤。 “我还在那里看见了之前被收进去的人,他们带上镣铐,脸上烙了烙印,被人拿着皮鞭抽打着搬运比自己还要重的石块!” 张角闭上嘴,唇角不住地颤抖,声音带着愤怒和委屈地再次开口。 “你看看咱们这群人活成了什么样子啊!” “多少次为了一口塞牙缝都不够的饭,命都搭上还有人抢不到,可是人家就在家里舒舒服服地坐着,米面都快发霉了也不管,腐烂的粮食全部堆起来烧掉!” “迫于生计,为了活命加入他的手下,结果被拿去当作狗使唤,当作工具来用!” “我等生来自由身,谁敢高高在上。” “凭什么!” “凭什么!!!” 张角向着天公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完了这些话,随后也只能缓缓地坐下,酸着鼻子擦掉了眼角的泪水,招呼着两个同样泪流满面的兄弟,静静地一口口拔着碗里早已冷透的粥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