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长远百战命如草 万通一会萧墙忧
太史清书房内,太史茗上下摸索着手中木盒,一时之间难以打开。他只得暂将地砖复原,翻出几张宣纸,将木盒包好,抱在怀中,欲与郡主先行返回王府。 太史府大门外,郡主剑指车夫,两人剑拔弩张,车夫面无表情的说道:“郡主好眼力,既被识破,愿凭郡主处置。” 郡主道:“我且问你,你潜入王府意欲何为,是受何人指使?如实招来,饶你不死。” 车夫说道:“无人指使,闲来无事,在王府闲逛罢了,不想冲撞了世子和郡主。” 郡主眉头一皱,说道:“看来你不见黄河不死心!你此番潜入王府,是否受裴家指使?” 车夫眉头一皱,稍显惊慌,说道:“与裴家无关,请郡主莫要为难裴公子。” 郡主笑道:“你倒是个忠仆,不肯卖主。但长远军军纪极严,以你的身手,想必没少立战功,不在西北好好戍边,怎么当起了逃兵?” 提到“长远军”三字,那车夫身体微微颤抖,一时答不上话。 郡主见他反应,知自己猜测不错,此人果然是长远军兵士,只是不知为何成了裴家的车夫。“长远军治逃兵之罪,不管是何情形,均视同临阵畏敌。况你私闯晋王府,罪也不轻。两罪并罚,你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快快如实招来。”郡主厉声道。 车夫情绪逐渐激动,说道:“我不是逃兵,从未临阵脱逃!”说着揭开上衣,露出一身筋rou。 郡主见他身上刀伤、箭伤、烧伤不下百处,整个上身如戈壁一般,几无一寸完肤!那车夫继而说道:“我从军二十年,不说忠君报国这样的大话,但每战必冲锋在前,从不畏箭矢,一直严守军令,为我军效死命,从不惧战死!但是,但是帝国视我等为草芥!是裴公子救了我的性命,我这条命是他给的。今夜之事,既然郡主已识破,但求死耳,与裴家没有半点关系,求郡主给我一个痛快!”车夫穿上衣服,闭眼等死。 郡主见此人情状,感到他并非宵小之辈,心中杀意少了半分。正思量之际,只见那车夫竟忽然跃起,向治平剑尖撞来,果真一心求死。郡主尚未问清楚情况,岂容他轻易求死,便起身后跃,躲开车夫,忽听一人在街角大喝:“何人敢对郡主无礼!” 却是甄厉到此。 原来郡主一行人离开王府后,甄厉急忙禀告世子,太史茗体内余毒复发,众人将太史茗带出医治,自己阻拦未果。世子命他速速跟随,太史茗医治完毕后,务必将他带回王府继续软禁,不得有误。只是甄厉所乘车马哪里追的上裴家车夫所驾车马,待他断断续续跟着裴家马车赶到了明夷观,正赶上众人离去,只见他们所行不是回王府的方向,甄厉追又追不上,只得继续远远跟着,此刻正转过一街角,透过车窗,他在车内远远看见车夫与郡主打斗,于是马上高声大呼。 郡主一贯对甄厉的为人极为不齿,且她近来察觉甄厉似乎与弟弟在暗中有所图谋,因此对甄厉极不信任。她心中思量:“这车夫潜入灵堂之事,后面不知牵连着什么干系,此刻若让甄厉得知此事,不知会掀起什么波澜。”郡主心内思定,对甄厉道:“你休惊慌,我与这裴家车夫切磋武艺罢了。”说罢将剑收起。 甄厉车马走近前来,太史茗、竹愿、小枣子一行三人正抱着盒子出来了。 见到太史茗出现,甄厉松了口气,自知今夜可以复命了,马上说道:“太史公子伤情如何了?还是速随我等回王府,好生养伤吧!” 太史茗无奈说道:“伤情已无碍,只是这么晚了,还劳烦甄总管亲自来接,感激不尽!我这就随你们回去。”说罢转身对小枣子低声道:“今夜我已得知,jiejie尚在人世!” 只见小枣子捶胸顿足,以为太史茗还是思念jiejie,痴心不改,只得说道:“公子早日回来,我在家等着公子,一定照顾好自己。” 郡主此时忽然说道:“竹愿,你好生护送太史公子,随甄厉车马回府,不必管我。我方才正与这车夫切磋,他身手不俗,竟有法破我剑招。正到最关键的几招时,甄厉到此打断了我们,我今晚必与这车夫一绝高下。” 众人都知郡主好武,也不觉奇怪。竹愿知道郡主在意太史茗安危,说道:“遵命!郡主放心。您切磋完,还请早回。” 于是太史茗于竹愿上了甄厉马车,向晋王府行去。 待甄厉一行人走远,小枣子也关上了门,四下无人。车夫跪在地上,说道:“多谢郡主曲意回护,否则甄总管必不饶我!” 高宇钥道:“事情还没完,我看你心中尚存忠义之念,大丈夫求死易,求义难!你到底是谁,为何潜入王府,细细与我说来!” 车夫道:“不敢再有隐瞒,请郡主上车,随我去裴公子,见了公子,自有交代。” 郡主感到车夫夜闯王府之事没有这么简单,便上车随车夫去见裴翊熵。 太史茗回到听雨轩,折腾了一夜,他早已疲惫不堪,想起jiejie交代的话,将那盒子置于床下藏好,稍稍洗漱,点起一支鲲鹏香,便沉沉睡去了。 郡主随车夫来到裴翊熵自居的小院“野山墅”,三人相谈了一夜,直至破晓郡主方返回王府。 转眼到了次日晌午,裴翊熵正在前往自家万通钱庄总号的路上。 他游历天下,一去五年。五年前,父亲已逐渐将家族生意交给二叔裴玄栩打理,如今父亲早已不再过问任何生意经营之事。眼下裴翊熵回到天都,他深感作为裴家长孙,手持父祖所传双鱼录,应当为家族之事尽一份心力。 这万通钱庄在大虞全境内有上百家分号,天都城内就有十二家,这总号位于天都北城昊文大街甲一号,离大内晟乾宫北门不过一里地距离。 裴翊熵入得总号,眼见装饰未变,东侧有八间柜室,桌木都是雷州红木所制,专供客人办理钱银存取。西侧一片厅堂,大桌宽座,供客人休息之用,桌椅设计考究,皆是百年前家传之物。厅内盆栽无数,兰草、山茶、杜鹃等名贵花草不胜枚举。大厅上悬金匾“缘通四海”,上联“代代忠良身离朝堂辞尚书”,下联“世世行商心怀苍生开善路”,笔法空灵隽秀、飘逸无边,均乃太祖高皇帝亲笔所书,命巧匠篆刻粉刷,赐于裴星海,且下诏,令其必须悬于万通钱庄总号大堂。太祖存世书法不多,此牌匾、对联极为珍贵,常有文人sao客专程来此观摩。此时号内客人不多,但从样貌打扮来看,个个身份不俗。 裴翊熵刚进门站定,便有人来迎,正是总号大掌柜董敬。见着裴翊熵,董敬急忙吩咐伙计上茶。 裴翊熵笑道:“董伯近来风湿怎么样了?我给您带了飒州见风山的白虎骨,用来泡酒正可缓解您的风湿之痛。” 董敬一时愣住,在他印象中,五年前的裴翊熵还是个青骢少年,如今竟大不同了,他说道:“几年不见,公子真的长大了!老天有眼,裴家后继有人了!” 裴翊熵握着董敬的手,正色道:“董伯,从小您看着我长大的,是我的长辈。而且您为我裴家尽心尽力了四十年,从未有过一句抱怨。这风湿的毛病,还是您年轻时去雷州进货时偶遇山洪爆发,在水中泡了三天三夜,才落下了这毛病。说来,我裴家欠您的太多了!” 一番话,竟说的董敬眼眶泛红,他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恍惚间仿佛看见了当年的景辉侯裴星海,一时觉得喉咙发干,说不出话来。 裴翊熵将虎骨递给董敬,打听二叔裴玄栩何日返回天都,也顺便询问近来钱庄经营情况,董敬道:“二爷前几日差人送来信件,说月底前后将返回天都。”但对于钱庄经营情况,他所言支支吾吾、含糊不清。
正说话间,二叔的儿子裴翊煌从后厅进入前堂,看见裴翊熵与董敬交谈,快步近前来笑道:“大哥可回来啦,想死我了,走走,咱们喝酒去!”然后他转头对董敬低声说道:“吩咐你算的账算清楚了吗?还不快去干活。”董敬连忙应承着退下。 裴翊熵见状,心中大概猜到了七八分,董敬作为总号大掌柜,对于钱庄经营情况都说不到点上,看来如今家族生意,二叔和弟弟把控甚严。 “二弟,你如今长得比我都高了,哈哈哈哈,后生可畏!这大白天的,喝什么酒,等过几日我做东,来我的野山墅咱们一醉方休!”裴翊熵看着董敬唯唯诺诺退下的样子,心中十分不忍,但面上丝毫不露,笑着对裴翊煌说道:“看样子,近几年你为家中生意没少出力,我这次回来,自然也不能落后。我回到天都前,曾给二叔发过书信,禀报他自己回来后也想为家中生意尽一份力,不知二叔走前可有吩咐?” 裴翊煌眼珠一转,说道:“是了是了,父亲走之前特别交代了,已给大哥安排了两个去处,供你挑选。” 裴翊熵微笑道:“二叔费心了,我岂敢挑选,但凭二叔吩咐就是,我一定尽心尽力。” “第一处是南城起正坊内的一家百年古董店,那周遭商铺繁荣,按理应该不难经营,但不知为何,近年来一直经营不善,换了好几任掌柜也不见起色,眼下大掌柜之位空缺。第二处是南城升平坊内的一家香铺,经营情况不错,但最近大掌柜归家省亲,他家中老母病重,估计几个月且回不来呢。大哥若不嫌弃,可在这两处中挑一处,先从代理掌柜做起。”裴翊煌说道。 裴翊熵思索片刻,说道:“这起正坊、升平坊均是繁华所在,且两坊相邻,我看我就两家店一起接手吧,如何?” 裴翊煌笑道:“大哥愿意,怎么样都好。” 裴翊熵起身道:“既然如此,我今日便到任,先行了解下这两处的经营情况。” 正待与弟弟告别,只见一内官模样之人,身着司礼监大太监服饰,在左右簇拥下进入了大堂,只听他高声问道:“裴翊熵何在?” 裴翊熵上前拱手恭敬说道:“大监在上,在下便是裴翊熵。” 那太监望向裴翊熵,语气稍缓,说道:“懿德皇太后有口谕给你,裴翊熵近前听宣。” 裴翊熵及堂中众人急忙跪下,只听那太监宣道:“裴翊熵,你一去五年,不知踪迹,亦不见书信,如今返回天都,还不速来见哀家?让哀家好好看看你。” 说罢,还不待裴翊熵接旨回话,那太监赶忙扶起裴翊熵,说道:“我的小祖宗,我的国舅爷,您怎么不认得我了,快快随我去见太后娘娘吧,她可是日日思念您。”说完拉着裴翊熵就上上下下打量起来,满口称赞不决。 裴翊熵仔细看来,原来是jiejie做贵妃时宫里的管事太监小瓶子,大名唤作马双平。只是几年不见,小瓶子白头发多了,脸上法令纹深了,最主要是气度也与前些年大不相同了,难怪裴翊熵一时没认出来。 裴翊熵对弟弟说道:“二弟,我先去复旨,晚些自行去南城,这几日如有二叔信件到,你回信时请代我谢过二叔,告诉他我一定用心经营好此二处店铺。” 说罢,与马公公两人手拉手,一路寒暄着向大内行去。 待裴翊熵一行人走远,裴翊煌轻轻冷笑一声,他看着一行人团团围住堂哥离去,眼中露出三分不屑,七分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