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回 袁本初冲冠一怒
袁绍非是庸才。相反,用后世的话来说,他甚至有些小聪明的。 党锢不仕,交好党人,那是为庶出身份另谋出路。过汝南为防许子将恶评而该换车驾、衣装那是城府。捕宦官亲属,釜底抽薪,逼迫何进与中官决战,那是智慧。 如此之人,和平年代谋个三公九卿之位非是甚难事。 然而其性格中的致命缺陷,却注定了他做不了一个优秀的领袖。那便是一旦由他自个儿当家作主,凡事便瞻前顾后起来。全不似为他人谋划时的果断。 譬如鲍信的提议,本有机会使他成为力挽狂澜的大汉英雄。又譬如历史上的迎献帝刘协之议。 故说,这人啊一旦有了想赢怕输的思想包袱,往往便难成事了。 讲白了,袁绍便是典型“捏他人裆下不疼,摸自己裆下三思”的性格。李二点评曹cao的那句“一将之智有余,万乘之才不足”其实也同样适用于他。 ………… 却说羊安接到朝廷迁他司徒诏命之时,正被长女羊徽璎尿了一身。 他面色铁青得思忖良久,方才领悟:按照历史进程,董卓本应私行废立。只不过自己这个掌着河北数百万人口,当今天子的姊婿教他投鼠忌器。 现如今,洛阳表面局势虽稳,内中却有诸多不安。西边京兆尹盖勋、左将军皇甫嵩素与董卓不和,北边白波军又虎视眈眈,加之冀州此刻兵精粮足。那董卓不敢与自己撕破脸皮,只好使得这招阳谋。 迁司徒之职一举多得,明面上是为安抚拉拢;实则却是卸了自己兵权,解除洛阳东北威胁,为将来废立铺路。 念及于此,羊安不禁苦笑:枉自个儿苦心绸缪良久,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然旋即,面色又凝重起来。只因他晓得一旦回京,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rou的局面。甚么三公九卿,甚么世家阀阅,乱世之中全是浮云,哪里有兵权好用? 只是今日升迁固然容易拒绝。若那董卓一计不成,再施一计,罢自个儿州牧,又当如何? 一瞬间,羊安突然想问计戏志才、郭嘉二人。旋即又自我否定道:“寻他二人说何?总不见得说:董卓欲私行废立,天下将乱;我欲留任冀州,割据一方,二位可有教我?” 即便前半句有迹可循,然后半句终究大逆不道。 待苦思良久,羊安终于还是唤来张方。遂有数只信鸽往洛阳飞去。 ………… 洛阳外城,连着三月的阴雨过后,久违的阳光满溢。数只雀儿趁机在道沿两侧的屋顶上尽情叽喳。 街上一群孩童嬉笑着蹦跳而过,嘴里还异口同声地念着仿佛是儿歌的短句。 只是当听到“史不存,董将立”时,路过的曹cao却是眉头一紧。 他自然猜到所谓“史”字指得当是曾为史侯的天子刘辩。至于“董”字,许是董侯刘协,又许是…… 他没有再想下去,只是张手拦下一名孩童,道:“小郎方才所唱是何人所教?” 只见那男童,瞪着眼珠好奇地打量一番眼前短小乌黑的汉子,方道:“可不是哪个教的,这几日大伙儿都在唱呢。”说罢,他轻身闪过曹cao,回头扮个鬼脸,便追赶同伴去了。 待一脸凝重的曹cao步入街边酒肆,又闻数名酒客小声议论。 其中一稍胖汉子道:“如此说来,董司空当真欲行废立?” 另一稍长者回道:“此事却不好说,弟且摩要胡言。” 却闻一精瘦汉子驳道:“有何不好说的,我可听闻,先帝在世时,便属意董侯,当日迁羊冀州卫将军,便是欲其领禁军保董侯登基。奈何大将军势大,羊冀州遂自表州牧远避。” 稍胖者问道:“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那精瘦汉子说罢,自饮一口,又道:“依我看啊,废立未必便是空xue来风,当是十有八九之事。” 稍长者闻言,幽幽叹道:“哎,照你这般说来,这天下恐怕又不得太平罗。” 许是见曹cao自旁经过,只闻稍胖者警觉道:“兄长,小声点,小声点。”说罢,又朝二人努嘴示意。 众人遂低头不再言语。 曹cao见状,冷哼一声,便直奔二楼而去。待见此间袁绍,他直接问道:“本初可闻洛阳近日满城谣言?” 袁绍见他怒气冲冲,遂道:“孟德,小声点,须防隔墙有耳。”他说罢,探头牖外,环视四下,又放下竹制帘栊,这才问道:“孟德可知前日,羊叔兴拒了朝廷司徒任命?” “你怎答非所问?”此话方出,曹cao这才领悟,道:“本初是说……” 然旋即,他又否定道:“叔兴心思缜密过人,此事若他所为,断不会将自己代入,徒惹怀疑?” 袁绍不解:“孟德何出此言?” “方才闻传先帝欲使叔兴扶懂侯登基,方迁其卫将军。” 袁绍捋须道:“哦?还有此事?” 曹cao轻轻颔首,道:“正有此事。故料定是那董卓欲行废立,又恐群臣非议,故先放出谣言试探。” 袁绍将信将疑道:“若真如此,那董卓当真胆大包天!”
“不若你我今日寻他一问究竟?” “此刻便去?” “此刻便去!” “走!” ………… 却说司空府,董卓闻得京中传言,亦是大为恼怒。废立之事本极为隐秘,如今传得沸沸扬扬。 身旁李儒晓得,董卓所虑,乃是东西两股劲敌万一因此联袂勤王。遂劝道:“明公,今事如此,唯有快到乱麻,或不复议焉?” 董卓哪里肯轻易放弃废立,正权衡间,惊见袁绍、曹cao未经通报,联袂而来。他心中虽有不悦,脸上却是不动声色道:“二位来的正巧,正有要事欲请二位商议。” 袁绍遂问:“不知公谓何事?” 董卓稍做酝酿,道:“天下之主,宜得贤明,每念灵帝,令人愤毒!董侯似可,今欲立之,不知能胜史侯否?人有小智大痴,亦不知董侯何如?彼若难堪大任,刘氏种不足复遗!” 曹cao闻董卓一口一个灵帝,一口一个史侯,于天子毫无敬畏之心,当即按剑斥道:“大胆!” 董卓身后吕布见状,忙上前一步,怒目圆睁,按剑道:“董公当面,何敢放肆!” 二人正僵持间,袁绍轻轻按住曹cao手臂,不亢不卑道:“汉家君天下四百许年,恩泽深渥,万民拥戴。今上富于春秋,未有不善宣于天下。公欲废嫡立庶,恐众不从公议也。” 那董卓本以为大权在握,京师莫敢不从,哪里想到袁绍竟敢当面迕逆自个儿心意。当即勃然大怒,起身拔剑,喝道:“竖子敢然!天下之事,岂不在我?我欲为之,谁敢不从!” 袁绍心中本就于董卓当日黄雀在后之举有怨,见状,亦霎时升出火气,怼道:“此国之大事,岂在公一人,请出与太傅议之!” 董卓见袁绍任不退让,上前一步,又道:“尔谓卓手中之剑为不利乎?” 袁绍亦抽剑向前,针锋相对道:“天下健者,岂惟董公!” 方才泻火的曹cao、吕布二人亦来助拳。 眼见四人大战一触即发,李儒知如今非是得罪袁氏之时,忙劝道:“校尉这是作甚,今日事犹未定,何必兵刃相向。” 又小声谓董卓道:“废立之事,多赖太傅,不可擅杀袁氏。” 董卓遂稍作冷静,然不待他还剑入鞘,便闻一声冷哼,再一看,已见袁、曹二人腐朽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