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孤岛
女侠且慢寒池金鳞卷第十四章孤岛沙沙沙~ 雨珠击打枝叶的细密声响在耳边回荡,远处还有隐隐浪涛声。 脑子里浑浑噩噩,好似魂魄脱离的躯壳,飘荡在了黑暗虚无之中,连身体的疼痛都感觉不到。 这种情况不知持续了多久后,轻柔嗓音,忽然从耳畔响起: “夜惊堂?夜惊堂?……” 夜惊堂被唤回神念,周边的雨声便逐渐清明,而发自灵魂深处的剧痛和无力感,也随之传入心神。 “呃……” 夜惊堂闭着眼睛缓了良久,才感觉到自己趴在背上,下巴枕着肩头,耳畔的呼吸声也很是粗重,仅听声音都能感觉出那份疲惫不堪。 夜惊堂强压住神魂深处的不适,略微睁开眼帘,便看到了稍显苍白的脸颊,虽然近在咫尺,但却模模糊糊,甚至带着残影,犹如高度近视一般。 用力凝神后,脸颊才逐渐清晰,正抬眼望着前方,眼底满是惊疑,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夜惊堂视线随着冰坨坨的目光往前望去,近乎涣散的眼神,便清明了几分,眼底也显出了同样的讶色: “好大……” 两人当前位于岛屿内部,站在树林之中,而正前方便是一座拔地而起的巨大山丘。 夜惊堂本以为远处的山丘,是悬浮在地面上,但随着天空一道雷光闪过,才发现竟然是一个遮天蔽日的树冠。 树冠的主干,在视野的极远处,直径目测过七丈,远看去就如同巨型圆楼,下方还能看到裸露出地表的树根,仅是根须都有合抱粗细。 虽然树干维度堪称惊人,但主干并不是特别高,往上衍生出十余丈,就如同槐树般分出无数分枝,往周边扩散,形成了遮天蔽日的树伞,笼罩住了下方的一切。 树冠之下是平整草地,有个篱笆小院孤零零的处在树干附近,对比之下,就如同树下的一片枯叶。 沙沙沙~ 夜风吹拂遮天蔽日的树冠,发出细微声响。 薛白锦背着夜惊堂,一起仰视了良久,才回过神来,询问道: “这是不是长生树?” 夜惊堂虽然是第一次见,但已经确定这就是传闻中的长生树,其他凡木,不可能长到这种遮天蔽日的夸张地步。 他想要回应,但三魂七魄几乎离体,切肤之痛同样涌来,稍微凝神便头痛欲裂,最终也只能趴在肩膀上,轻声低语了一句: “是吧……” 而后又没了反应。 薛白锦见此不敢再耽搁,背着夜惊堂,摇摇晃晃来到了篱笆小院附近,小心打量,发现内部已经长了很多杂草,已经很久无人居住。 薛白锦方才浑身气脉受创,浑身刺痛也备受煎熬,但有浴火图傍身,终究比夜惊堂情况好一些。 她背着夜惊堂,进入主屋放在了床板上,而后从腰后取出火折子,用火镰点燃,随着‘刺啦~’声响起,昏黄光芒就照亮了不算大的房间。 篱笆小院由三间土房构成,都是黄土墙壁,上面以干草作为屋顶。主屋空间不算大,里面放着就地取材制作的书桌、板床、柜子,还有些许生活用具。 薛白锦在雪原打探消息时,就知道北云边每年秋天都会失踪一段时间,心中估摸北云边就是来了这里。 她在屋里仔细找找,从一个罐子里找到了灯油,便拿起了灯台点燃,放在了板床跟前,检查起夜惊堂的伤势。 夜惊堂事前吃了莲子,身体其实在迅速恢复,但当前的创伤,更多是在精神上,感觉三魂七魄散了一半。 察觉到的光线后,夜惊堂又迷迷糊糊睁开眼眸,眼神恍惚: “我感觉阎王爷来勾魂了,人一直往外飘……” 薛白锦握住夜惊堂左手,严肃道: “别胡思乱想,你身体正在恢复,肯定没事。再者你就是活阎王,黑白无常哪里敢勾你的魂儿……” 夜惊堂确实感觉魂在往出飘,不过握住冰凉小手后,魂魄又好似被拉了回来,闭着眸子道: “也是……” “伱别说话了,先休息下。” “呼……” 夜惊堂轻声喘息间,手便慢慢失去了力道。 薛白锦瞧见这随时可能撒手人寰的模样,着实心急,但夜惊堂脉搏也确实强劲,怎么看都在恢复,当下也只能暂且压下了杂念。 刚才两人都坠入海中,衣服都已经湿透了,随着夜惊堂体温升高,已经冒出了淡淡白雾。 薛白锦怕他睡的不舒服,便把破烂斗篷和衣袍解开,本想把袍子脱掉,结果发现身上还揣着不少杂物。 薛白锦把东西取出来打理,可见里面有本书,封面是《侠女孽缘》,看名字就知道不怎么正经,已经被海水浸湿,完全黏在了一起。 这个色胚…… 薛白锦没料到夜惊堂生死相搏,都不忘把这种杂书带身上,虽然暗暗摇头,但还是没随手丢掉,而是小心翼翼放在了桌子上晾着,免得损坏。 而剩下的东西,则是银票、青龙会悬赏令、药瓶、黑衙牌子等等,最后还有个‘燕魂不灭’的牌子。 薛白锦取出黑色小牌牌,摸着上面八个大字,此时才回想起来,夜惊堂还是她座下护法,半个屁股都是她的。 薛白锦瞄了夜惊堂一眼后,把牌子也放在了书桌上,而后便褪下了外袍,只留下了一条黑色薄裤。 等到收拾完后,薛白锦才缓了口气,因为身体同样受了重伤,不怎么好受,本想盘坐下来调理气息但深呼吸时,却发现胸口很闷。 薛白锦低头看向被裹胸紧紧缠住的衣襟,又回头望了下夜惊堂,见他已经昏迷了,才抬手解开腰带。 窸窸窣窣~ 七月盛夏,薛白锦穿的并不算厚实,把素洁白袍褪到腰间,便显出了里面的白色裹胸。 因为对自己下手太狠,上下都显出了勒痕,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出瓷实。 薛白锦咬了咬牙,双手绕到背后,挑开绷紧的布扣,顿时传出一声: 咚~ 紧绷的布料当即松散开来,往下滑落,完美的白皙半圆,呈现在了灯光之下,刚下过海,还带着几分水润光泽。 “呼~” 薛白锦深深吸了口气,致使倒扣海碗高挺,觉得肺腑舒服多了,低头看向并没有外伤的身体,心里也回想起了方才海中的生死一线。 方才北云边一拳过来,是她这辈子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如果夜惊堂不帮忙,她很可能真就交代了。 夜惊堂本来游刃有余,也是在那一击过后,才当场昏厥,变成了风中残烛的模样。 如果她不跟来,夜惊堂不用搭救她,或许能稳扎稳打,根本不会受这么严重的伤。 没想到潜心习武这么多年,倒头来倒是和凝儿没区别,变成了男人身边的拖油瓶…… 薛白锦眼神恍惚,正在暗暗回想间,忽然发现不太对劲——夜惊堂怎么没呼吸了?! 薛白锦还以为夜惊堂忽然断了气,连忙回过身来查看,结果…… 四目相对! 夜惊堂其实也并非昏迷,而是浑浑噩噩神魂飘忽不定,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风中残烛般的神念,便被本能硬拉了回来,慢悠悠睁眼瞄向身侧。 结果抬眼就看到,冰坨坨衣衫半解坐在身侧,完美腰线近在咫尺,沉甸甸的月亮就在手边,从胳膊侧面,还能看到半圆的轮廓…… ? 夜惊堂当前脑子不太好使,可能是怕被发现引起误会,就把呼吸屏住了,结果不曾想反倒弄巧成拙。 下一刻,冰坨坨就猛然转身面向了自己,动作太大,致使两个团团在身前剧烈晃荡,显出水波般的动人韵律…… 夜惊堂眼神顿时清明了几分,但随后头痛欲裂的感觉便涌入脑海,发出一声闷哼: “呃……” 薛白锦迅速回身,发现已经昏迷的夜惊堂,竟然在直勾勾盯着她看,眼底自然浮现出滔天杀气!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夜惊堂闭上眼睛,面露痛苦之色。 薛白锦瞧见此景,哪里再凶的起来,连忙把白袍拉好,上前扶着夜惊堂: “你怎么了?” 夜惊堂感觉头皮都在抽搐,憋了良久后,才开口道: “动用第八张图,好像伤了脑子……刚才吃了莲子,能治好身体伤势,但对脑子的创伤似乎没用,浴火图好像也没效果……” 薛白锦阅历再厚,也没见过今天这种阵仗,见此皱眉道: “外面的大树行不行?” “应该可以,但莲子都能把人折腾死,再来个长生果,怕是得当场飞升,等莲子药劲儿散了再说吧……” 薛白锦想想也是,转而道: “吃饱了对恢复有好处,你要不要喝口水吃点东西?” 夜惊堂察觉到浴火图治不好精神创伤,但吃点东西补充体能,恢复总是要快些,当下若有若无点头。 薛白锦站起身来从篱笆园左侧的小厨房里,找出一个空碗,而后在院角的水井旁打水,用勺子将随身携带的‘粮丹’碾碎,弄出了一碗白粥。 虽然粮丹营养价值极高,但味道着实算不得好,薛白锦拿着勺子尝了一口,眉头便皱了起来,憋了半天才压下怪味。 但海岛荒无人烟,外面又在下雨,根本找不到其他应急的吃食,薛白锦最终还是端着来到床铺跟前,单手扶起夜惊堂,让他靠在怀里,用勺子舀起来,送到唇边: “这里没吃的,你先将就一下。”
夜惊堂头昏脑涨天旋地转,等到靠在软绵绵的枕头上,才发现被扶了起来。 他睁开眼眸,却发现眼前就是没完全合拢的衣领,南霄山大峡谷就在鼻尖处,而脸颊则隔着布料枕在高峰之上…… 薛白锦拿着勺子喂饭,发现夜惊堂睁开眼睛后,开始盯着乱看,轻轻吸了口气,导致衣襟鼓胀,把夜惊堂脸颊都给撑起来了些。 薛白锦本想抬手遮挡,但环着夜惊堂,一手拿碗一手勺子不方便,最终还是咬牙道: “别看了,快吃!” 夜惊堂思绪比较迟钝,等察觉不该看时,冰坨坨暗藏羞恼的声音已经传来了,他脸上有点挂不住,解释道: “我脑子不太清醒……呜~” 薛白锦把勺子送进夜惊堂嘴里,堵住了话语又舀起一勺,就如同以前喂小云璃一样喂饭。 虽然泡开的粮丹,味道只能用五味杂陈来形容,但夜惊堂这时候各种感受交加,也没法再去计较味道的好坏,只是有气无力吞咽着营养粥。 在如此吃了片刻后,夜惊堂稍微缓了缓,询问道: “你伤势如何了?” 薛白锦略微感受了下: “气脉有所损伤,有浴火图没大碍,但得养一段时间。我要不要也吃颗莲子,把伤治好以备不时之需?” 夜惊堂在今天出发时,为了防止打不过北云边,已经给了冰坨坨一颗莲子。 因为青色莲子只剩一颗,必须留作药用,他给的是褐色莲子,自己吃的也是褐色莲子。 虽然褐色莲子没黑色那么夸张,但人同样扛不住药性,夜惊堂现在是伤还没完全治愈,等到身体伤势恢复,就该受活刮了。 见冰坨坨询问,他回应道: “褐色莲子虽然数量不少,但其作用是治疗骨皮rou,气脉损伤得用雪湖花。你多吃点东西就能恢复,犯不着去抗切肤之痛。” 薛白锦本来是无伤,结果差点被北云边一套秒,莲子都没用上,此时回想起,还有点惭愧: “方才谢了,若不是你救我,我恐怕已经死了。” “咱们是队友吗,互相帮衬应该的……你现在不也不拘小节,在给我喂饭……” 夜惊堂精神恍惚迟钝说话明显气息不稳,但薛白锦却清醒着。 瞧见夜惊堂说话的时候,眼神时不时瞄一下大峡谷,而后又移开,薛白锦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训夜惊堂吧,夜惊堂为了救她,直接赌上性命,弄成现在这幅凄惨模样,她说重话岂不是成了忘恩负义。 但不训吧,这不就成默认了? 薛白锦迟疑良久后,转而询问道: “你以前对凝儿的承诺,可还记得?” 夜惊堂其实也不是故意看,只是那么大个峡谷摆在眼前,他又不好动弹,总不能假模假样闭着眼吃饭。 听见此言,他回应道: “自然记得,要么劝平天教受招安,要么劝大魏十二州向南霄山投降,哪个有机会,就往哪边努力。” 薛白锦见夜惊堂记得,继续询问: “你现在有能力左右天下局势了,让平天教向大魏投诚,或者助平天教复辟大燕都不难。你选哪一个?” 夜惊堂稍显虚弱了的笑了下: “朝代更替、天下一统,是整个天下人的事儿。我若以个人想法,左右天下大势,岂不成了有才无德之人。让我选,我选死的人少一点、对天下人的影响小一点,赶快把事办完,好回家过小日子。” 薛白锦双臂环着夜惊堂,轻哼道: “我身为大燕旧臣,不可能对女帝低头,不阻拦天下大势,是出于大义,等战事结束后,我便也回南霄山了。” “呵呵……” 夜惊堂勉强笑了一声后,屋子里就沉默下来,只剩下远处的‘沙沙~’雨声。 薛白锦稍微等待了片刻,见夜惊堂不说话,又低头道: “你累了?” 夜惊堂倒是不累,只是听出了冰坨坨,似乎在让他二选一,不选对就闹着回南霄山,口气和堵气媳妇似得。 此时脑子转的很慢,夜惊堂想花言巧语几句,但沉吟良久,也没酝酿出合理话语,最终还是有气无力道: “有点,我缓缓……” 薛白锦见此也没多说,因为木板床太硬,躺着不舒服,便靠在了床头,用胸口当枕头让夜惊堂靠着,双手环住上半身: “安心睡,我伤势还好,给你守夜。” 夜惊堂靠在软绵绵之上,觉得冰坨坨虽然看起冷,但着实人美心善,当下也不再言语,闭上眸子轻柔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