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天空的颜色
逸神星的暴风阵列最大的用处并不是刮风下雨，与它的名字并不相称，那点缀着飘忽云彩的蔚蓝晴空才是它最大的杰作。在这颗地表完全为人类掌控的行星，风雨仅仅是一成不变的晴天中偶尔的点缀，让每一天的生活出现一些波动，但仍在掌控之下。 透过暴风阵列精心修饰的大气层，来自恒星的光芒在层层过滤下化为柔和的波长，日复一日地为逸神星的居民提供宁静的日出。而根据一些心理学家的测算，良好的天气能够为员工带来注意力集中、交流欲望提升、工作时间延长等一系列效果，最终反馈到产能提升上是一笔可观的产出，足以弥补暴风阵列的能源消耗。 只是可惜，对于一些整日埋头坐在桌前不见天日的人来说，天气好坏改变不了自己的心情，只有工作的稳步推进才能让自己产生放松的情绪。 希律看着自己整理出来的长长一串目录舒了一口气，接着伸了一个极满的懒腰后离开了自己的座椅，往床上一躺，蜷成一团，眼一闭便没了动静。床边的木制书桌上有一个全息屏和一块输入板，在清晨阳光的笼罩下，悄无声息。 ... “关于天空的颜色，在都市星球方案提出之初就有过一次讨论，最终决定下来还是模仿母星的天空，做成一片蓝色，毕竟人总是倾向于自己熟悉的环境，呵。 要是换我来选，我倒是想弄一个紫色的天空。”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单纯觉得紫色的环境很有感觉。你想，紫色在我们的文化里与神秘相关联，而神秘又代表着未知。你不觉得我们人类应该离开舒适圈，去勇敢的拥抱未知...” “好大的鱼。” 波光粼粼的河面上跃起一条雪白的鱼形生物，回落到河中溅起大片的水花，将两岸建筑的倒影搅得稀碎。岸边的两个年轻人并肩走着，目光被大鱼吸引而去，停步顿足。其中一个深紫色头发的男子略一偏头，便回神道：“咋了，普通的景观动物啊，难道你老家没这玩意？” 另一个年轻人则是讶然，细细的眉毛向上挑起。 “没有”，他顿了顿，随后道：“我们那没有挖条河当鱼缸的习惯。” “人工景观河嘛，跟天上那个暴风阵列一个道理的东西，都是都市星球人工环境的一部分。说起来河里有鱼不是很正常？这种大点儿的鱼人工育种一下就能培养出来，也不算太稀奇。莱恩你是个农场主，这方面总归懂得比我要多吧。” 被唤作莱恩的男子听到这话笑了笑，收回目光接着往前走，一边说道：“根据我的经验，这种鱼养起来太占空间不说，rou也不会太好吃，大概只能绞碎了拿去当馅料，或者拿去做营养块的原料。这种巨大化的养殖思路已经被淘汰啦，经济效益太低了，李。” 岸堤上的塑胶步行道在莱恩陶瓷靴的叩击下发出沉闷的声响，随着岸上微醺的微风传开来去，落到李的耳中变成了远去的脚步声。 “这样啊”，紫发青年李晃了晃头，快步跟上，“我看你有些心不在焉，合同的事？要不我带你去烟花街散散心？” “也...还好，没什么事。”莱恩从兜里掏出一根烟，刚想点上，却被李按住了手。 “禁烟区，莱恩。这里算公共场合。” 莱恩只能无奈地把烟放了回去，停下脚步，转头对上了李的目光，开口说道“行吧，说实话...确实有件事。 我来之前已经把农场给卖了。” 岸堤上的柳条随风小幅度的晃动着，将天边的光照分割成细小而动态的碎块，彼此合并，又自我分割，莱恩狭长的影子就伫立在其上，却是不动。 ... 从逸神星的中心都域出发，宽阔的河流淌而下，终点是星球另一端的回收区域，途径小半个行星，与类似功能的另外四条河流共同组成了行星人工水网的主干道，宛如一张巨掌握住了整个星球。每一条河流的名字都来自人类文化中母亲河，它们各自负责一个城市都域，其耐腐蚀塑钢制成的河床之下有无数管道支流，将水源分配到不同功能的区划之中。 视角回到中心都域，河流的上游两侧都是商娱区划，再往下游一点就可以看到科研区划和工业区划，工学部、理学部和社会学部在逸神星的学区就错落分布在其中。若是坐在空轨上朝下望去，不难发现地面上有一根巨型螺丝钉倒立朝天，虚套有一颗巨型螺母缓慢转动，那便是工学部建筑系的得意之作，逸神星首座反引力建筑，现在的用处则是行政大楼。 “今年的毕业生去向统计结果如图所示，除去百分之五选拔得到的研发候补，剩余百分之九十五的应用候补中，百分之七十选择了留在逸神星就业，百分之十则是选择了返乡就业...” “那还有百分之十五呢？就是失业了？”大楼二层的会议厅内，一个头顶中央毛发异常旺盛的中年人出现在上首，声音从他的全息投影处传来，可以看到他纸质的笔记本上罗列着一条又一条记录，此刻在手中钢笔的敲击下，笃笃的声音在厅内回响，让众人难免沾染上些许不耐烦的情绪。 “总督阁下，不是‘失业’，是灵活就业”，报告的主讲者依然面不改色，不咸不淡地回应问题，“现在就业形势日趋严重是难以否认的事实，而且这也不是单凭我们学校这边就可以解决的问题，需要企业与政府的协力合作。” 应届生都有十五个点...这数字偏高了，如果保持上升趋势的话势必会影响到社会稳定度。啧，这帮企业提供的新增就业岗位逐渐跟不上人口新增的速度了啊，每年还拿那么多能源补贴。嗯？参议院好像有几个关于产业升级的题案，一会儿回去后要看一看，回头调几个专家做个可行性分析... 这两天新上任的星区总督林崇德一边脑中思绪翻腾，一边有些疲累地看着全息屏上的人影。报告主讲人克莱尔女士毫无疑问是一位美丽的女性，精心设计的五官令人见之就能心情愉悦，可是报告的内容却让总督感到心情沉重。 基因工程技术的普及在这十几年来极大地激发了公民的生育热情，可到了现在这飙升的人口数量开始逐渐使一些问题暴露出来，有限资源所导致的矛盾日渐尖锐，眼前的失业率就是其中之一。林崇德抬手扶额，轻叹一口气，只觉得老总督真是挑了个好时候退休，给自己出了个大难题。 克莱尔见总督阁下不做声色，只当是默认了结果，便继续她的报告，“在灵活就业的毕业生中，有一部分学生响应了二次殖民政策，选择加入殖民队开启自己的职业生涯，综合背景调查的结果来看，大部分加入殖民队的毕业生来自收入中等偏下的家庭环境，也存在少数来自富裕家庭的成员...” 一张张图表从屏幕上划过，毕业生、就业、联邦政策、经济形势等等元素堆砌在一起，组成了占据总督阁下一整个下午的汇报总结。各种各样的统计数据汇集在一起，经过克莱尔女士的一系列分析后，终于在黄昏之时到达了结论的部分。 “...考虑到二次星际殖民的快速发展需要高专业素养人员相互配合，逸神学区拟设立异星开拓试验班以选拔输送优质人才，以下是试验班培养方案，学时总计五学年。专业课程设置如下所示...” 星际殖民概论、异种交流学、原始生态观察与保护、大气分析学、异星建筑学、情绪与时间管理、外骨骼设计与应用、经济作物分辨与种植、异星地矿勘探、机器人设计、工业规划导论、能源控制与导流设计、合金冶炼技术、精密仪器设计、度量理论、宏观经济学、微观经济学、基因设计与育种、群体心理学、体制演化论、信号控制与处理、高能量激光装置设计与应用、地表设计与改造、城区规划与设计、动力系统设计、腺体优化设计... “等下，这些课程的数量...是不是针对调整人设计的？”林崇德回过神来，被专业课程长长的列表以及其下更长的通识课程列表吸引了注意，不禁发言问询。 “没有错，考虑到联邦的整体政策是将全体联邦公民在两到三代内全体升格为调整人类，在新设立的殖民地中必将以调整人类为主人口，所以学区对新型殖民地的人才培养也是面向调整人设计的。”克莱尔的表情依然没什么变化，回应了总督的问题。 “这样设计也可以...但是入学资格还是需要保证对联邦全体种族开放，毕竟种族权利平等这件事情还是红线”，看着这个加料版的培养方案，林崇德不置可否，只是一转念便习惯性想到这样做对于治下公民的影响，还有来自不同政治派系支持度的变化，便出口提了一个要求，“这方面具体该怎么做你们都懂，我也就不多说了。” “那是自然的，虽说入学资格开不开放其实都一样，总督阁下”，会议室内，第三个声音插入了对话，“只要在公平统一的考核标准下，调整人必然占据录取新生的绝大多数。” 声音的来源是一名青年男性，发色深紫近黑，眼睛则是青碧色，此刻望向林崇德的投影，眼角微弯隐带着一丝笑意。他身着的衣物色调以白为主，裁剪贴身却带有一种金属质感，胸口心脏处有一个黑色方块，四角延伸出数条细线通向四肢。 李-赫胥黎，林崇德脑中迅速过了一遍这个人的资料，调整人，演化派系人士，社会学部基因分类研究者，四十二岁，迁入移民。 “嗯，你们没问题就好”，林崇德也不在这个问题上多做文章，偏头继续看向克莱尔，“女士，除此之外还有内容吗？” “没有了，总督阁下，逸神学区近年成果汇总与未来发展规划就是本次报告的全部内容，您还有什么疑问吗？”克莱尔微微欠身，没有多余言语。 “没有了...感谢克莱尔女士做出的这次报告。”一个下午过去，心中已有定数，林崇德结束了这个冗长的会议，两三句结语后关闭了全息投影，显露出这个房间原本的样子。 老总督曾经的办公室呈圆形布局，正中央是一个方正的书桌，后方的百叶窗拉开能见到在夕阳下缓缓流淌的水体如黄金般灿烂，而前方则正对着木质雕花的大门。新上任的总督还没来得及装饰自己的办公室，空旷的桌面上只摆着一本笔记本和一支钢笔。 它们的主人思索了一阵，抬手唤出一份文件浏览起来，准备接入下一场会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