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悸动与混乱
尽管时节不在三月，逸神星的烟花街依然热闹非凡，空气中弥漫着好闻的香气，百般精炼的化工产品将激素扩散到人的每一寸神经，慕名而来的游客模仿着他们的祖先，在烟花树下让一天积累的疲劳随着输液管缓缓析出。 作为逸神星有名的销金窟之一，这里除了直连地底精炼工厂的封闭生物仓，应召的各色女郎和不尽的轮盘赌桌也会力求把访客在逸神星上赚的每一个信用点留在逸神星。作为官方唯一指定服务商的蒂尼斯娱乐集团在此赚得盆满钵满，而联邦政府每年也能收获不菲的税金。 “我不想再往里走了”甜腻的气息钻入鼻腔，轻轻地抓挠着每一个人的神经，初来乍到的莱恩打量着道路两旁烟花树下的生物仓，脑中联想到的却是老家的集成培养仓，脸上露出抗拒的神情，两条稀疏的眉毛拧成一团。 “我说你，人都已经跑到这了还装什么模范生？”李到了烟花街已经完全换上了一副嬉皮笑脸的表情，搂住莱恩的肩膀就想往前走，“这里的化学气体都严格按照联邦标准配比，成瘾性比你手上的香烟还小，怕什么？” “我...”莱恩的嘴刚张到一半，旁边的一个生物仓里突然传出剧烈的撞击声，吓得他挣脱了李的手臂，“还是算了吧。这种放松的方式对我来说，过于激烈了。我在外围走一圈就好！” 依然让理智与逻辑箍住形体的二人在这样的场合显得格格不入，就像河心跃起的游鱼让两岸的钓客注意到了他们的存在，几句嘲弄的言语泼洒过来，不痛不痒的落在身上。 “第一次谁都会矜持！”路边上班族打扮的人已经解开了衬衫上的第二颗纽扣，怀中搂着一位女伴，略带得意的神色让人联想到生态保护区里的孔雀。而阳台上的女人似乎更加不堪，只有一只脚上还踩着高跟鞋，手上提着一个造型奇怪的瓶子，里面大概是酒精一类的液体，高声呼喊着“灌他两瓶”一类的话语。当然还有更多的人已经不省人事，只是被动地应付着外界的刺激，发出一些含混的声音。 声浪渐起，旋即又消了下去，人们调笑两句便自顾自寻欢作乐去了。可路人越是起哄，莱恩越是坚定了不碰这些玩意的决心，双脚更是死死的钉在地上，说什么也不想跟着李前往深处“一探究竟”了。 “唉，那真是可惜了”李几番努力未见成效，只能失望地摇摇头，“难得以为有机会能看到你卸下包袱的样子...真的不试一下？” “别，我觉得你更应该关心一下这个生物仓里的人，这些精炼气体不应该有狂化作用吧！这怎么看都不太对劲啊！” “砰！咚！喀拉！” “在烟火3型的沉浸式体验中，偶尔也会出现肢体抽动、心率失调一类的症状。但是您完全无需为此担心自己的安全问题，因为我们蒂尼斯提供的生物仓已经充分考虑到这些生理反应，会在第一时间提供合适的治疗措施...” 一个圆头圆脑的机器人适时的插入进来，试图以一种热情而阳光的语调打消莱恩的疑虑，它勉强能够到莱恩腰部的圆脸上显示出一个由三笔构成的简单笑脸，身体上绑了一个小小的蝴蝶结，踩着一双履带，身后拖着两片小巧滑稽的燕尾。 “尊敬的顾客您好，我是驻场向导20354，在您于烟花街停留期间将竭诚提供服务！” “放轻松，你瞧瞧，向导都被你吸引来了。你放心好了，联邦宪法规定过娱乐服务不得危及生命的，像这些化学极乐...反正死不了。哈哈，看起来你还要一段时间才能接受，那我就先去里面玩啦。” 李甩着一头紫发向深处走去，身上挂着的金属饰品发出欢快的铃声，整个人逐渐融入到嘈杂的环境中去，留下莱恩和向导一人一机器人默默对视。 “总之，先带我去一个安静点的地方吧。” ... 几经周折，绕开街上聚成一团一团的人群，在小机器人的带领下，莱恩来到了一处相对安静些的地方，许是清冷的色调与整条烟花街的氛围格格不入的缘故，这一茶馆模样的建筑内人声寥寥，只偶尔伴随几个骰子翻飞的声音响起。 “这位客人想要玩什么？” 一道水流从高处落下，恰到好处的注满了莱恩面前的茶杯，内里的茶叶升腾而起，在水面上四散而逃。 “玩？”进店起就看到骰子的莱恩已经猜出了这里是个什么地方，内心微微躁动。 拜老家寒疹星糟糕的自然环境所赐，一年到头基本都在跟地底岩窟里的菌落打交道的莱恩跟着产业工人学会了打牌来打发无聊的时光，偶尔也会赌上几个信用点，赚几根烟草钱。 寒疹闭塞的超空间环境让精工化学产品在寒疹颇为紧销，只有必要的医用物资能有供应保障。作为一颗可以用“贫瘠”来形容的殖民星，蒂尼斯也不认为当地居民产出的价值能换来自己提供的哪怕最低限度的娱乐。就这样被垄断巨头“抛弃”的寒疹居民只能自娱自乐，充分利用传承自先祖的智慧，捡起了骰子跟纸牌。 廉价的娱乐方式在这种时候展现出无与伦比的生命力。 “玩倒是可以玩，只是我身上没多少信用点，所以也就只能玩玩，可以吗？”虽然卖掉农场后拿到了一大笔信用点，可是在用来把家人安置到逸神后就没剩下多少了，莱恩尴尬的想起了自己身上并没有多少信用点这个事实。说话间没了底气，只希望眼前的这个服务生不要让自己太难堪。 “哪里的话，客人开心才是最重要的。”服务生露出八颗牙齿，做出一个标准笑容进入营业状态。 “啊...哈哈，那你们这里有纸牌吗？骰子我不太会玩，而且我的运气也实在算不上好。” “自然是有的，不知道客人更习惯哪一种规则？在这里的话我们比较推荐...” ... 而另一边，李已经随着香气轻车熟路地来到了烟花街的最深处，也可以说是核心区，眼见一株可以用“参天”来形容的古木耸立于此处，却被一层更大的透明罩护在了里面，古树的枝条上层层叠叠绽放着仿若火花般的花朵，丝带状的花瓣纤细柔弱，看着随时可能脱落，中心湿漉漉的花蕊弥散出几乎化为实质的雾气，让罩子内的光景处于一片氤氲之中。 “今天来早了啊，怎么没去吸两口？” “本来想带一个朋友过来让你见一下的，结果他半路溜了。说起来你那边的新货进度如何了？” 核心区域出人意料的只是一个环绕着巨大古树的冷清公园，几条长椅错落分布在其中供游人休憩。一个头戴鸭舌帽的男人一手托着调色盘一手拿着画笔在画纸上涂抹着颜料，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旁边的轻浮男子聊着天。 “新货啊，还是老问题，原浆里的组份逆向不出来，我们这小作坊合成的药剂虽然效果能勉强跟上，但成瘾性以及后遗症都可以拿来当毒药用了。” “嘶，你的意思是目前为止的成果约等于兑出了一瓶假酒？”李哀嚎一声，扯弄了几番自己的紫发，身上的金属饰品叮铃咣啷一阵乱响，“柯尔啊，能不能让你们组的人再加把劲？都已经三个月了还没有成果，老爹给的钱都快花光了！” “画家”的毛刷在画纸上猛地一抖，树干直接扭曲成一团蚯蚓，本就不怎么样的小学生写生愈发地向着不可名状的方向演变了。 “怕你不知道提醒你一下，正常的逆向工程周期都是以年记的，能用三个月出成果的方案是拉一队佣兵直接去蒂尼斯把研发人员绑回来。”柯尔把已经毁灭了的画作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更何况他们走的也未必是人工合成的路子。” 纸团在垃圾桶里弹动了两下，没了声息。 一股苦涩的沉默在二人之间酝酿。 “想在这种已经被垄断的行业分一杯羹本来就是很难的，你想要有突破的话，把眼光投向外处会更容易一些。”最终是柯尔又一次开口道，“听说第二次殖民潮已经开始了，如果在殖民地发现了什么新物种的话，可能会是我们的机会。” “有点道理。”李不甘心地望向公园中心的巨木，用力捏着手中的金属片，“但是这种逃离正面战场，靠撞大运的方式寻求翻盘期望的行为实在是...唉，算了算了。” 干硬的毛刷自顾自在新铺好的画纸上画了一个圆，接着在中间朝四个方向各按压一次，大致画出了蝴蝶的模样。柯尔指着图案说道：“如果用战场做比喻，那么对敌人的认知可是通向胜利不可或缺的一环。看下这个，抑制、兴奋、麻醉、致幻。这四个效果你应该都很熟悉。” “是啊，怎么了？”还在长吁短叹的李不明所以地看着柯尔画出的图形，“烟火系列向来以这四种效果的复合闻名，大把的人把信用点花在这玩意儿上。” 柯尔手腕用劲，把毛刷立在了“蝴蝶”中心缓缓拧动，嘴角不受控制地翘起：“复合体验么？问题就在这里了。在药理解析阶段，原浆和灵能灰质接触时表现出了‘活化’的特性，这是分子层面的结构修饰绝不可能达到的复合效果。根据实验员的描述，他从沸腾的液体中‘看’到了一些片段。” “片段？” “是的，一些场景的片段。我们还不确定他们的具体意义，猜想有很多，但我们还需要更多的实验来验证。” “有点意思。”李把玩着手上的金属片，口中喃喃自语，“灵能灰质...原浆...总感觉前面有个大坑等着我们去踩啊。比起这个，我们的假药工坊倒成了小儿科了。” “所以老板的意思是？” “我有个不太成熟的想法，不过还是要等到你们确定那些片段的含义后再与你说明。”李深吸一口气，从长椅上站起来绕到柯尔的画架后面，目光中浅藏着笑意，与柯尔双目相对，“对原浆的仿造进度可以停下，把重心放在这些异常上，这是个值得赌一把的机会，我认为。而资金这方面我会想办法，总之一分都不会少了你们的。” “好好好，既然老板你这样发话了，我们就继续往下做。还有别的事情吩咐吗？”柯尔开始慢悠悠地收拾画具，刚刚画好的蝴蝶也被漫不经心的扯下。 “闲暇时画技练一下，你的画这么烂很容易让我们的碰头露馅的。” ... 莱恩心满意足地走出了茶馆，手上握着一枚蓝白相间的筹码，根据服务生的说法是赠予首次游客的纪念品。 “不愧是逸神，连打牌的花样都是这样的...特别。又是龙又是魔法师的，要是寒疹也能有这样的娱乐...唉...”把筹码收进口袋，莱恩回头看向自己的小跟班机器人，“我准备去找我的同伴，你能领我过去吗？” 头顶的显示屏闪烁了两下，向导20354露出了一张三笔画出的哭脸，“非常抱歉，终端中没有李先生的位置信息，他可能没有在使用场所内的设施。” “啊？这人又不知道干嘛去了...”莱恩单手扶额，长叹一口气，迈步向前走去，掏出终端打算直接联系李，却发现显示对方不在服务区。 “怎么终端也联系不上？跑哪里去了？”莱恩思忖再三，还是决定前往中心区找人，“虽然那地方气氛有点吓人，注意一点的话应该没有事吧...” 虽然以前上学的时候莱恩就隐约觉得这个室友是比较爱玩的类型，但还是没想到李会在这种场所龙归大海。越是往里走，莱恩的脚步就越是急促，只觉得那些高楼台上的顾客欢笑的声音愈加刺耳，连带着一路上整体暗哑的色调，让自己的关节都变得滞涩起来。 同一时刻，李已经与柯尔分开，正施施然从核心区往外走，时不时猛然耸动鼻子，用力吸食两口空气中的香甜气息，露出一副遗憾的神情。他一路往外走，穿过一群官员模样的人，顺利碰到了迎面走来的莱恩。 眼见李没像一路上那些迷醉的人群一样面色潮红嘴角流涎，或是陷入幻觉手舞足蹈，莱恩松了口气，庆幸自己不用费心。 “李，我准备回去了。”莱恩抢先开口道，“我大概转了一圈，算是...放松过了。我明天还得赶几个公司的面试，想要早点休息。” “这样的吗？我还以为你主动过来是终于开窍了呢。”李迎了上来，倒也不意外莱恩的想法，“本来还想介绍个新朋友给你认识的，不过...算了，估计你也没兴趣。那一块回吧，正好我也玩腻了。” 时值傍晚，天幕被映照得红的过分。 ... 空轨上不满的声浪此起彼伏。 “列车员——能问一下是怎么回事吗？为什么这班空轨从刚才起就一直没有动过？”西装革履的男人目光中难掩疲惫，伸手拦住一旁匆匆路过的列车员询问道。 “不好意思...”，列车员无奈地摊了摊手，并表示自己也只是收到并执行命令而已，对于空轨被被要求停留这件事自己也很费解，随后一路小跑离开了。 男人幽怨地望着列车员的背影，反手掏出终端打算上社交平台添油加醋地描述一番逸神星空轨的差劲服务。 “不说明原因的交通管制，那有可能是发生了一些糟糕的事情。”希律从座位上起身，来到车门边向外看去，目光所及之处，身着黑色制服的执法者面容严肃，电击枪别在腰间蓄势待发。 “糟糕的事情？你的意思是我们会有危险？”刚刚打开“小蓝鸟”的西装男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耳尖的他捕捉到了希律的喃喃自语，立刻凑上前来。 “不知道。”希律盯着门外，过了一会儿又沉声道，“我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这里好歹是逸神，总不至于太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