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烟花
“你是谁?为什么不让我们离开?” 克莱因周身环绕的武器在缇尔眼中闻所未闻,他身后不知作何功用的“笼子”以及看不出样貌的“大裙子女人”毫无疑问地给她带去了巨量的紧张感和压力。 “我跟他们有约在先,在实验结束以后会让他们回到卫星区。”突然的变故打断了鳞饲的思考,鉴于之前对莫做出的保证,她开口干预道。 “这也是收尾工作的一部分,希望你能理解。我不知道你和他们有什么约定,但是放任这些不稳定的分子回到卫星区毫无疑问会导致信息外泄,从而对公众造成不必要的恐慌。”克莱因沉声说道。 “那你打算对他们做什么?” “记忆清除。他们将忘记今夜发生的一切,不论是同伙成为实验品的事实,还是对市民犯下的血腥暴行。我会剥去本不该属于这些人的经历,令他们回归劳工的身份,忠实地履行自己被联邦赋予的职责。一切都将回归日常,联邦的普通人还没有做好准备面对这些东西。” 克莱因的话语落在缇尔众人耳中,像是冰冷的钢锥凿在了心口。 “咔哒!”子弹上膛的声音响起,缇尔把手中的枪对准了克莱因,“你说什么?我不接受!” 其他的青少年反应各异,有慌慌张张准备架枪的,也有愣在原地什么都没有做的,甚至还有面露难色想让缇尔放下枪的。 然而作为回应的,只是一道从克莱因周身的浮游光束枪中射出的白色光线。 激光精准地洞穿了缇尔的手腕,留下一个焦黑的空洞,看不到鲜血。 “啊!”缇尔吃痛,应激的泪水从眼角流出,她的腕部被破坏,枪也随之掉落在地。 “队长,所有准备工作已就绪。艾丽丝小姐也已经就位了。”雀比是忙碌小队中的一员,此时终于完成了克莱因之前下达的命令,撇了一眼那群慌乱的青少年,便开始向队长汇报,“只是...她的状态有点奇怪。” “嗯?”克莱因第二次皱起了眉头,“什么问题?” 说话的时候他一直凝聚着精神监控着荧剩下的这些年轻人的动作,没有丝毫怠慢。 “她很痛苦...我能听到她的声音,好像在说,在说...咦,我怎么不记得了...”雀比露出了困惑的神情,呆在原地,嘴巴还在张合。 “两位女士的状态怎么样?”克莱因直接打断了雀比。 “啊?她们好像没什么事,一直像平常一样没什么反应。”他又恢复了正常。 “那就是正常现象。开始实验!” “是!队长!” 此时艾丽丝身上的圆环跟运放笼接驳在一起,随着人员的cao作,整个笼子散发出幽幽的亮光,似乎跟远处的光柱遥相呼应。 “克莱因队长,你刚才的行为有些欠考虑了。荧作为我们黄金的下属组织,这一次在实验中也做到了切实的出力,对于他们的处置你不应该绕过我。”鳞饲的话语姗姗来迟。 “这就是你所谓的...‘保证’?首领竟然会相信你这种人,偷偷摸摸的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在那里发号施令,事到如今又开始装模做样...”缇尔从手腕被击穿的剧痛中缓过神来,看着那群若无其事地捣鼓着仪器的人,怒气上涌,“这种伪善的做派...这就是你们都域...” 她一个人对着自顾自交流的克莱因和鳞饲发出咒骂的声音,在她的身后是因恐惧而无所适从的同伴。 “黄金的这位负责人,如果只是在卫星区发生的普通伤亡事件,那么简单地放这些人走没什么问题。你们黄金想留着他们接着用,那也无所谓。”克莱因盯着荧的每一个人的一举一动,“但是...这次不行。而原因在于,隐秘结社和联邦政府存在合作关系这件事,必须对民众处于绝对的保密状态。如果放任这批人回去,信息在不受控制的卫星区流动将会是一场灾难,不管这源流是多么的细小,也终有一天会蔓延到都域。” “我本来是想直接秘密处决这些卫星区的暴徒的,但是考虑到你的立场,我才决定以记忆清除的方式处理他们。这已经是我最大限度的仁慈,所以我再重复一次,希望你能理解并配合我们的打扫收尾工作。” “绝对...保密吗?”鳞饲透过服务机器人的探头看着痛苦的缇尔,若有所思,“看起来你们对社会的稳定性有着极高的要求啊,在这点上我们黄金倒是向来无所谓的...” “这是理所当然的,白狮和联邦政府正是因为在这点上达成共识才有了合作的可能。”克莱因突然停顿了一下,“我跟你说的有些多了...所以,这样的处理,你接受吗?” “缇尔...我好害怕”之前被吓到噤声的一名少年似乎找回了自己的语言功能,带着哭腔的声音从喉中发出,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只是徒劳的把手伸向缇尔,“为什么...我们会被这样对待?” “因为我们是卫星区的‘垃圾’啊,在他们眼里。你忘了之前那个都域的小白脸吗,呵呵,就被好好的送出去了,他妈的...”缇尔恨恨的说道,手腕上焦灼的空洞散发着尖锐的疼痛感,刺得她的脑仁几欲爆炸。 “我想想...”此时的鳞饲接过话,自言自语般的说出了自己的心思,“我之前对他们的保证确实是为了能让荧继续在卫星区存在下去,从而为黄金的后续实验计划提供支持。可是稳定的联邦...稳定的联邦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呢?不对,我们也是跟商人公会合作的结社了,这样一想的话...” 服务机器人里传出的声音突然变成了男声。 “那边的朋友们还好吗?哦,看到你这痛苦的表情我就明白了,我不该问的。呜呜,真是太可怜了!” “唉...不过我还是劝你们接受重归耗材的命运吧,毕竟不抵抗就不会死嘛,老老实实接受记忆清除还能留着一条命。我想你们不会对那个女人所谓的保证有什么期待吧,跟配合联邦贵客的任务相比,小小的弃信...似乎也算不上什么?” 克莱因听到这个滑稽的声音心生不满,对于黄金的映像又一次下降:“这又是哪位?我希望你们黄金能维持一些基本的稳定性。” “不好意思,克莱因队长,刚才的是一次事故...对,事故。”男声又一次被切换回熟悉的女声,只是带上了一丝怒气,“请放心,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会出来捣乱了。但是回归正题,我还是坚持认为你不能就这样对待我们的外围成员做出这样的处置。” “如果你坚持如此,那么我会向上级...”克莱因话说到一半被鳞饲打断。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这样做,但前提是给到黄金足够的补偿。” “你们跟商人公会合作,所以也沾上他们的铜臭习气了吗?”深吸一口气,克莱因接着说道,“算了...那么在我的权限范围内,你将得到三十剂的灵能灰质作为补偿,这已经是这群人记忆价值的极限...嗯?” 一阵急促的蜂鸣声从克莱因身后的仪器上响起,其中隐含着电流的噼啪声,象征着过载的焦糊味传到他的鼻子里,似乎意味着一场可怕的失败。这由不得他不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毕竟他身后正在进行的项目才是这次行动最重要的目的。 这是自己所属小队的第一次行动,要做到,本该做到,必须做到各方面都无可挑剔才行。 “队长!这次是真的出问题了!两位女士,她们...她们在一瞬间都...”雀比带着哭声的汇报声响起,这一次,不再是可以忽视的‘正常现象’。 克莱因无法克制地扭过头来,周身的光束枪在这一刻出现了偏斜。这不是他这副身躯本来的意志,但是没有办法,一种致命的吸引力出现在内心深处,一种呼唤,在诱惑着他,催促着他。 溺死在那片光怪陆离的海洋里。 “超出...培训手册之外的情况...那东西,是什么?” “该死的,机会!”缇尔眼尖的注意到克莱因的失态,强忍着疼痛迅速从地上捡起枪,大声喊道:“跑!” 青少年们不知道那个男人身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作为出生在卫星区的孩子,逃跑早就已经是刻在他们本能中的东西。既然那个浮在空中的奇怪的光束枪看上去出现了故障,那么自己等人就没有理由不有所行动。 只要离开这些白衣人的监视,他们有的是办法从来路返回,这在今晚开始之前就有过预案的! 似乎真的跟他们想的一样,克莱因的光束枪没有因为他们的动静而点穿他们的头颅。缇尔跑在第一个,在奔跑过程中还不忘用完好的手朝着白衣人在的方向开了一枪,隐约听到了金属被击穿的声音。 “这是利息,以后迟早还你一枪!” 此时的克莱因却已经无暇顾及逃跑的青少年们。 一直以来跟艾丽丝形影不离的两位女士变成了扭曲的混洞,她们的高帽炸开,膨大而病态的脑组织暴露在空气中微微颤动,每一次的颤动都伴随着脑回路中喷出的鲜血。可是她们的身体还是僵硬地直立着,任由鲜血淌在自己的身体上,就像是被一团红色的油彩缓慢地污染着。 在克莱因所接受的培训中,两位女士通过脑波同调的方式与艾丽丝的思维保持连接,所以只要她们没有出现超出常识的行为,那么艾丽丝也就依然保持在受控状态下。 现在她们这般的丑态,意味着无可辩驳的失控,艾丽丝的失控。 “喀、啦。” 清脆的骨裂声响起,克莱因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没能随着头颅一起转过来。 他眼中的世界里,线条开始活动起来,原本静滞的边界变得模糊,自说自话地延展开来。 ... “嗯?”希律走到一半停了下来,某种熟悉的感觉让他有了糟糕的想法。 还没有结束吗?这个夜晚。 这次我是怎么回来的?又是“边缘”...是黄金吗,还是鳞饲那批所谓的客人搞出来的? 看来我真的得把以前的东西捡起来了... 除了对当下的思考,希律又免不了考虑其自己的未来,治安官的威胁,和家人的关系,一个月后的工作...这些东西纠结成了一团乱麻,像是一口气梗在了肺部。 如果自己没有在结社的那些经历,自己或许真的可以当一个体面的市民,拿着一份优渥的薪水,陪伴着家人悠闲地享受着逸神星为它的市民准备的一切。 可是没有如果,自己主动退出了结社,退而求其次选择了离开自己的家乡,想回到一条与隐秘无关的正路上,却还是失败了。 失败... “莱恩,针对这种特殊的情况你怎么看?我们要不要故技重施对前面那个落单的家伙下手,问清楚这里的情况。”在希律思考之际,一个略显轻浮的男声突然响起。 “李,我觉得我们要谨慎一点,刚才的事情也太古怪了,我们应该先搞清楚自己的身体...” “我都听到了...我劝你们别打我主意,以这里的特殊性,这种事情大都没什么意义。”希律确定这两个声音的来源后,终止了自我拷打,直接提醒道。
“你看,被发现了。”这是另一个比较沉稳的声音。 “啊,哈哈哈,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刚才真是失礼了...”轻浮的男声反应得很快,打了个哈哈试图缓解尴尬,“那...我先做个自我介绍好了,我是李,我旁边这位是我的朋友,莱恩,我们两个都是误入此地的纯良市民来着,您大人有大量要是能原谅我们这点小小的不敬那真是再好不过...” “完蛋!这个人是有那种传说中的超能力吗?我那么小声说话都被听见了!” “等等,李,我感觉有点怪...” 希律在心中微叹一口气,对着那两个一闪一闪的光球说道:“姑且再提醒你一下,这位...李先生。你刚才说的话,或者说想法,我又‘听’见了,在这个空间里秘密是没有那么好藏的。” “什么!我...不对,这应该...” 希律等待了一小会,在两人从混乱中情绪恢复后再一次说道:“我知道你们有很多疑问,不过我知道的东西也没比你们多多少。事实上,我也只是第二次进入这种地方。” 此刻的希律在另外两人看来是一个模糊的人影,散发着谜一样的辉光。 “但是...我想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那就是离开这个地方,对吧?” “边缘”是一个没有方向、没有距离的地方,唯一存在意义的,是“差异”。 所以哪怕在现实里希律早就离开了烟花街的核心区,哪怕莱恩和李也躲在没人注意到的角落后面,那道通往虚境的大门还是近在咫尺。 那是一株流光溢彩的巨木,细长的枝桠像是手臂一样垂了下来,团紧了一个行将消散的光球。细碎的光屑从枝桠的缝隙间流出,飘落在下方一名女孩的身体上。她的周身围着相似的光球,像极了一名公主和簇拥着她的小矮人。 如果无视她脑袋上长出的两个血色巨瘤的话。 “谢谢...”一种沙哑而嘈杂的声音响在每一个人的脑海中,似乎是那株巨木在向女孩道谢,“谢谢你,回应我们的请求...” “喂喂,那东西...在说话?”李有点按捺不住内心的想法,心思完全被另外两人听到。 “李先生,你能做到收束自己的想法吗,这应该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我很担心你这样任由思绪外泄的行为,因为这很有可能激怒对方,从而致使我们陷入险情。”希律在观察的同时不忘提醒。 “我...好好好,收束思绪,收束思绪...” 莱恩看着同伴有些无奈,可是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权衡之下还是开口说道:“但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阁下对于这种事情是习以为常了?” “如果你说的是收束思绪这种事的话,确实。这跟我以前接受过的一些训练有关。”希律给了一个笼统的答案,没有再往下细讲,因为那个女孩开始有所行动,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她似乎有些害怕,就像受惊的小鹿,却找不到逃跑的方向。 “我...我不知道,我只是在回应...不是我,杀人的不是我,我...我是谁?”断断续续的语句,支离破碎的词组,这一切似乎表示着女孩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这样吗...”巨木沙哑的声音中多出了失望的情绪,而希律从中找到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这就是你现在的模样吗...莫。” ... “看来我们的尝试只成功了一半。”看着远处正在扩散的波动,埃利安娜拍拍手,在治安官的注视下朝地上扔出一颗晶石,然后用脚踩碎。 晶石被夹在景观台的地板和埃利安娜的黑色皮靴之间,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是一种保护措施,简单来说就是一种预置的法术,我们的施术者将法术的实体和对应的触发条件封存在矿物里,这样一来只要简单地破坏这些晶体,我们就可以成为受术者。” 一个透明的带有液体质感的罩子凭空出现,不受重力束缚地包住了埃利安娜的头颅。 “这是你的。”一个同样的晶石被抛向了治安官。 透明的石头里面封存着一团液体,当光线透过它时,还能看到里面有某种东西在变换形状。 没有多话,治安官用手捏碎了这块晶石。 “有一种在被吸食的感觉。”治安官简单地发表了感想。 “你的感觉是正确的,事实上我们脑袋已经成为这个水母灵的猎物,但因为是幼体,它并不能真正伤害到我们。与此同时,它的‘护食’行为也为我们的意识提供了保护。”埃利安娜简单地解释了一下,“那么我们出发吧。我们的人应该是跟虚境那边的东西建立了联系,但问题是‘边缘’在扩散...这显然是失控了。” 白狮的主教从高悬的景观平台翻身而下,漆黑的鸽子从她的影子里飞出,在晨光渐显的天空中引人注目。它准确地接住了埃利安娜的身体,载着她向着那道光柱冲刺。 “白狮...”治安官咀嚼着这个名字,黑色制服已经被换成了同样漆黑的全罩式动力甲,其中的核芯正在发出跃跃欲试的轰鸣声。 “腾” 尾焰在空中留下白色的擦痕,漆黑的人形追逐着漆黑的信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