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噩梦，孽缘
路明非在温暖的河中跋涉，水面上笼罩着绵密的雾，莲花自上游漂往下游，倒像是无根的浮萍。 河并不深，水很清，河底都是圆润的卵石，赤脚踩在卵石上非常舒服，低头就能看见小鱼围绕着自己的脚踝游动。他不知道这是哪里，但并不像是陌生的地方，记忆中他曾经来过，可他什么时候来过这种远离尘世又很有禅意的地方？怎么也想不起来。 河对面传来短促但悠扬的乐声，钢琴、小提琴和大提琴互相应和，路明非知道这是演出开始之前的试音，听起来一场露天音乐会即将开始。 他踏上对面的河岸。前方是茸茸的青草地，草间盛开着黄色小花，花在风中摇曳，女孩们在草地上奔跑嬉戏，她们的头发像是黄金或者白金那样灿烂，皮肤素白得像是冰雪。 一个女孩看见了他，惊喜地喊了起来：“新郎来啦新郎来啦！” 她们都向着路明非跑了过来，围绕着他，用某种他从未听过的语言跟他说话，但很奇怪的是路明非能听懂她们的话，她们说着祝福的话，跟路明非行贴面礼。 只有一个女孩没有靠近，她仍旧站在浓雾中，长发在风中漫漫飞舞。路明非看不清她的脸，但他知道她正隔着浓雾跟自己对视。 女孩们给路明非戴上猩红的绶带，绶带上别着金色和银色的勋章，在绶带的衬托下他身上那件长袍也显得体面起来，像是将军的制服。女孩们为他梳理头发，给他穿上漆黑发亮的皮鞋，为他系上月桂花枝条编制的腰带，他被涂脂抹粉，镜子递到面前，镜中的人竟然有点剑眉星目的感觉。 风大了起来，浓雾顺着雾中女孩的衣褶流走，暗红色的长发在风中漫卷，洁白的长裙也在风中漫卷，露出笔直秀气的双腿，脚上穿着白色的高跟羊皮短靴，脚腕上系着金色的链子，铃铛在风中叮叮作响。 素白的头纱遮掩了女孩的脸，红色的头发让路明非有些眼熟。在婚纱和头纱的衬托下，新娘像个精美的娃娃。 路明非想起来了——他是在做梦。 他现在正躺在黑石官邸的大床上睡觉，天亮了就要去劫诺诺的婚车。 那他梦见的是诺诺？但眼前的女孩，气质又不像是诺诺。 这个梦，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女孩们簇拥着他来到新娘面前，围绕着他们唱歌跳舞，抛洒花瓣，不知道藏身在何处的交响乐队开始演奏瓦格纳的《婚礼进行曲》，雄浑的开场像是一位君王的婚礼。 路明非伸手，新娘把戴着白色蕾丝手套的手放在他的手心里。 雾开始散了，周围出现了建筑物，白垩色的高楼围绕着他们，小小的窗户像是成排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高天里的风速很高，乌云瞬息万变，但风被四周的高楼挡住了，这块小小的草坪上和煦温暖。 路明非一手拿着戒指，一手拿起新娘柔软的手，那是一只很柔软很温暖的小手，暖得让人握住了就不想松开。 “路明非，你是否愿意接受上杉绘梨衣为你的合法妻子，并尽你的一生去关爱她，珍惜她？”主持婚礼的牧师朗声询问。 “？”路明非很迷惑，上杉绘梨衣？那是谁啊？ 听起来像是个日本女孩的名字，可他根本不认识那个女孩，为什么会梦到这样一个不相干的名字？ “上杉绘梨衣，你是否愿意接受路明非为你的合法丈夫，并尽你的一生去关爱他，珍惜他？”牧师没有等待路明非的回答，把银质戒指放在新娘掌心。 “我愿意。”新娘说。 “那么现在你们可以交换戒指了。” “等一下！我还没答应呢！上杉绘梨衣到底是谁啊？我为什么要跟她结婚？” 路明非挣脱新娘的手，他已经厌倦了这场无意义的梦境，眼睛一闭，准备从床上起来。 宾客们sao动起来，尤其是那些女孩，那是伴娘们，伴娘们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说：“对了！忘记了！还要把傀儡烧死！” “傀儡？”路明非被勾起了好奇心，想要看看她们口中的“傀儡”是什么。 女孩们欢喜地点燃了火把，从路明非和新娘身边跑过，像是成群的小鹿。她们从教堂的水泥大门下跑过，沿着曲折的楼梯登上钟楼。 路明非往高处看去，风旋转着直上天空，那座浇筑在教堂顶部的水泥十字架从雾气中显现出来，穿着素白婚纱的人偶被人用铁丝捆绑在十字架上，她做得非常简陋，四肢跟被人打断了关节似的，无力地下垂，脸用白色的麻布缝成，因为手工太粗糙了，所以那张脸看起来支离破碎，像是什么邪恶的傀儡娃娃。 难道是某些地方的婚礼有把傀儡娃娃烧掉以示烧死魔鬼祈求吉祥的意思？路明非眯起眼睛仔细观看高处的傀儡娃娃。 风吹起傀儡娃娃的面纱，她的耳边银光跳跃。那是一对银色的四叶草耳坠。 “诺诺！”路明非恼了，她们竟然敢这样对待自己的女孩。 他一跃跳上楼顶，打了个响指。 那些叫嚷着要烧死诺诺的女孩们纷纷化作了蓝色的粉尘。 “没事了，我在这里。”他把娃娃捧在手心，轻轻抚摸，“加图索家已经被我灭掉了，他们的家主是头龙王，也被我杀了。剩下的陈家就是一群秋后蚂蚱，不足为虑。没有了龙王作为靠山，他们很快就会被另外三家撕成碎片。再没有人能主宰你的人生。” “sakura……”楼下传来软糯而无力的声音，路明非知道是在喊他。 奇怪，我什么时候取过这个日本名？听起来像个牛郎一样…… 路明非摇摇头，循着声音望去。 新娘站在烈焰中，仍旧穿着白色的长裙和高跟靴子，脚踝上的金色链子闪着光。头纱和白裙化为黑烟，黑烟中新娘以木枝为骨，用麻布缝制面部，用墨笔点出呆滞的眼睛。 原来新娘也是傀儡，他松开了她的手，所以傀儡失去了生命。 世界熊熊地燃烧着，他站在世界的中央。 傀儡的肚子被利爪剖开，白色的龙形怪物从里面钻了出来。 “真是可悲，她把你当成全世界，对你死心塌地，可最后还是被你抛弃了。”龙形怪物嗤笑道。 “呵！你们的四大君主已经被我杀了两位了，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我梦里装神弄鬼？”魔法阵在路明非身前显现，白色的光束淹没了龙形怪物。 路明非已经20年没有做过噩梦了，学习魔法首先要修炼的就是精神力。即使是在做梦，他的神识也保持着清醒，随时能感知到真实世界中的自己处于什么状态，随时都能醒来。 但是现在，他明显感受到这个龙形怪物不是他的潜意识所生成的梦境元素，而是完全独立的灵魂！ 尽管他的rou身还躺在床上，四周也都布下了魔术结界，没有龙族入侵黑石官邸，但眼前的龙族还是侵入了他的梦境。 看来是龙族对他实施了精神攻击。 既然敢闯进我的梦，那就叫你有来无回！真当魔法使的梦是游乐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刚才的白色光线，路明非施加了魔杖·七宗罪的规则之力，能够对精神体也造成损伤。即使在梦中，他的魔术也运用自如。 光线扫过，龙形怪物依旧安然无恙地伫立在那里。 “四大君主？尼德霍格的玩具罢了！你杀了它们，正好帮我恢复了力量，我得好好感谢你呢。”龙形怪物幽幽地说。 “你到底是谁？”路明非惊了，第一次有龙族在他的魔法攻击下安然无恙。 即使是在梦境，这里也和现实世界是等同的，没有他这个梦主的允许，世界运行法则不可能轻易篡改。 “龙族大祭司，白色的皇帝，你可以叫我——洛基。” “上杉绘梨衣是谁？”路明非想知道梦中新娘的身份。 “她是我复活的钥匙。同时也是你在这个世界留下的追忆。”洛基很耐心地解答路明非的问题。 “我可不认识她。”路明非十分确信，自己穿越之前从没有到过日本，不可能认识那个叫绘梨衣的女孩。 “你真以为龙族是那种空有蛮力没有智慧的劣等种族？上古时代，我们就已经抵达了这个世界的本源，所有的命运早已被记录。也许过去的你没有与她产生交集，但你会在未来与她相识。过去与未来，早已被命运女神记载，没有人，可以逃过命运。” 天空与风之王看到的也是那个未来吗？那我就放心了。 “所有的可能性，都已被记载。它们无一不是导向诸神的黄昏。你杀死了利维坦和维德佛尔尼尔，但也让我提前恢复了力量，我也将争夺世界的王位。”然而洛基接下来的话让路明非心中一凛。 一股恶寒用上他的心头。 “你以为自己超脱了命运，其实我们都是命运的奴隶。我的未来，也许是君临天下，也许是死亡，但那都无所谓，因为我也是一个提线木偶。所有人都活在既定的悲剧之中，即便如此，我依旧不会放弃争夺活下去的机会。”洛基接着说。 “秩序于此崩溃！”路明非没有多说，直接咏唱咒语。 他觉得不能就这样放任白王复苏，立即开启第五法，对梦中的白王精神体实施毁灭性的打击。 “破坏！” 白王的心脏和头突然蒸发，轰然倒地。但它的声音依旧不绝于耳。 “没用的，我只是再睡一觉。诸神的黄昏，仍会来临。” 路明非勐地从床上坐起，浑身都是冷汗。 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潜入了他的房间，爬到他的床上，像抱玩偶一样，双手搂住他的脖子，两腿盘在他的腰上。 他拨开零的手脚，起身拉起湛蓝的纱帘。窗外是漆黑的夜和漫天大雨，他从梦中醒来，仍在初冬的热海。 “做噩梦了吗？”零揉了揉眼睛。 “是啊，鬼压床了。”路明非吐槽。 “对不起……”零两手遮住脸颊，可怜巴巴地望着路明非。 “我开玩笑的，没有做噩梦。我睡得很好，就是口渴了，起来喝水。” “现在才三点，以往你半夜都不会起来的。”看来零已经对路明非的生活习性了如指掌。 “好吧，瞒不过你。康斯坦丁，你也感受到了吧？”路明非呼唤康斯坦丁。 “对不起，路哥，我发现有别的灵魂进来了，但是没拦住。”火焰聚集，康斯坦丁显现出来。 他与路明非缔结了类似于英灵和御主的契约，路明非的精神受到入侵，他当然也能感受到。 “那是白王，主宰精神元素的龙王，你当然拦不住。” “白王？” “你们出生之前它就被杀死了，不认识也很正常。它说四大君主都是尼德霍格做出来的玩具，你们死了可以帮助它恢复力量。” “上古时代的龙族历史记录了那场叛乱，父亲以无上伟力摧毁了白王，杀死它，吃了它的rou，把它的骨骼化成冰屑，又把冰屑烧融之后倾入火山，完全毁灭了白王的躯体和灵魂。”康斯坦丁说，“四大君主死了能让它恢复力量么……我想起以前被创造的时候，父亲叮嘱我们不要踏足这片土地，如果来到这里，我们拥有的一切都会被夺走。” “也就是说……尼德霍格用白王的尸体创造了你们？” “准确说是白王的权能。父亲和白王都窃取了世界树的精华。父亲窃取的力量，白王窃取的权能，杀死白王以后，父亲将白王的全能一分为四，创造了我们。但白王依旧持有精神元素，这是无法被消灭和分割的，因此父亲无法彻底将它杀死。” “我刚刚把白王的精神体破坏了，短时间内它应该是醒不过来的。”路明非说，“但这始终都是一个隐患。” “救完了诺诺，回去安排一下学院的后续事宜就来调查。”零提议道，“eva检查了加图索的资料库，他们在日本藏有很多秘密。” “今年累坏了，休个假再说。零先回去睡吧。” “切……”零咂了咂嘴，离开了路明非的房间。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远方东京城区的灯火绚烂如星海。 路明非倒了一杯温水喝下，躺回床上，望着窗外沉思。 “世界末日，无法阻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