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前尘忆梦
老唐做了一个梦，梦中他回到了中国古代。 这是军阀割据，群雄混战的年代。 真是奇怪，他明明是21世纪的美国人，住在纽约大都市，怎么会梦到这里？ 但他清楚地知道这个年代、背景，以及一切正在发生的一切。 西汉更始元年，王莽的新朝终结，更始帝刘玄即位，建立更始政权，豪杰们各在所在的县起兵响应，南阳人宗成自称“虎牙将军”，侵入汉中；又有商人王岑也起兵于雒县，自称“定汉将军”，杀了王莽的庸部牧以响应宗成，众合数万人。 他们都占据着道德的制高点，对外宣称自己是正义之师。然而这是贼过如梳、兵过如篦的年代，不管说得多好听，都不可能没有血债。 这些军阀到了天府，烧杀掳掠无恶不作。 “先生何以教我？”眼前的男人说着古汉语，语调也怪怪的。 老唐似乎是在扮演一位幕僚，他的主公正向他讨教计策。 我还能怎么教你？变几辆坦克给你玩玩吗？ 然而他以同样古怪的语调回答道：“何不召县中豪桀，起兵伐之？” 于是他的主公召集县中豪杰，康慨激昂地演讲起来。 “天下同苦新室，思刘氏久矣，故闻汉将军到，驰迎道路。今百姓无辜而妇子系获，室屋烧燔，此寇贼，非义兵也。吾欲保郡自守，以待真主。诸卿欲并力者即留，不欲者便去。” “愿效死！”豪杰们纷纷叩首。 他的主公名字叫公孙述，公孙述让他假扮朝廷使者，命他暂时代理辅汉将军、蜀郡太守兼益州牧印绶，而后集结部队杀向天府。老唐帮那些人冶炼武器，他凭空cao作一番，就把青铜变成了一把把利剑长矛。 酷！我竟然有万磁王的能力！ 老唐欣喜若狂，正想自己也上战场体验一把割韭菜的快乐，一股莫名的恐惧从他心中升起，让他打消了这个想法。 战争开始了，他最终没有亲自出手。那些人拿着他锻造的武器轻易击败了敌军。 这场战役之后，整个蜀地都被公孙述收入囊中。 第二年秋天，更始皇帝派出李宝、张忠，率领兵众万余人前来平叛。公孙述依靠蜀地地势险要，在绵竹攻击李宝、张忠，大破李宝、张忠的军队。由此以后公孙述威震益州。 公孙述再次找到老唐，向他询问：“今蜀地已定，计将安出？” 你问我，我问谁啊？按照游戏流程，当然是继续打下去，一统天下喽？ 然而话到嘴边，就变成了很正经的古汉语：“方今四海波荡，匹夫横议。将军割据千里，地什汤、武，若奋威德以投天隙，霸王之业成矣。宜改名号，以镇百姓。” “甚善，吾亦虑之，公言起我意。”于是公孙述自立为蜀王，定都天府。 蜀地肥沃富饶，军队兵强马壮，远方的士民多去归附，西南的小国邛、笮的国王，都来进贡。 老唐继续为他的主公出谋划策：“今山东饥馑，人庶相食。兵所屠灭，城邑丘墟。蜀地沃野千里，土壤膏腴，果实所生，无谷而饱。女工之业，覆衣天下。名材竹干，器构之饶，不可胜用，又有鱼、盐、铜、银之利，浮水转漕之便。北据汉中，杜褒、斜之险。东守巴郡，拒扞关之口。地方数千里，战士不下百万。见利则出兵而略地，无利则坚守而力农。东下汉水以窥秦地，南顺江流以震荆、杨。所谓用天因地，成功之资。今君王之声，闻于天下，而名号未定，志士孤疑，宜即大位，使远人有所依归。” “帝王有命，吾何足以当之？” “天命无常，百姓与能。能者当之，王何疑焉？” 公孙述还是犹豫不决，没有立即答应。 当天晚上，老唐亲自来到他的寝宫，变成龙的模样对他说：“八厶子系，十二为期。” 老唐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龙，但他都能掌控金属了，变成龙好像也没什么奇怪的吧？ 公孙述醒来以后还是拿不定主意，询问他的妻子：“虽贵而祚短，若何？” “朝闻道，夕死尚可，况十二乎！”他的妻子也劝他称帝。 于是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自立为天子，号“成家”，尚白色，建立年号为龙兴元年。老唐也获得了“大司徒”的职位。 …… 场景转换，老唐感觉自己躺在一张床上，他闭着眼睛，不想起来。 “哥哥……”有人在黑暗里轻声地呼喊。 老唐觉得这个声音非常亲切，但他想不起来是谁。 “哥哥，你为什么要帮那些人类？” 我怎么知道？我不是来玩角色扮演游戏的吗？ “借他们之手，藏于幕后，这样才能最大程度地保全自身。”老唐翻身坐了起来。 他在阳光中席地而坐，一袭白衣皎洁如月，所见的是一朵白色的茶花在粗瓷瓶中盛放，隔着那支花，白衣的孩子手持一管墨笔伏桉书写，一笔一画。 嗯？这是谁家的孩子？长得好生俊俏！ “康斯坦丁，你把灵魂保存好了吗？”老唐看着那个男孩，轻描澹写地发问。 原来这个孩子叫康斯坦丁么？为什么明明是古代中国，却有一个外国人的名字？ “按照哥哥的吩咐，我已经把灵魂放进了青铜城。以这些人类的技术，2000年内是不可能攻破的。” “如此甚好。”他很自然地做了一件事，桌上有盘青翠欲滴的葡萄，他从里面摘下一小串，隔着桌子递给那个孩子。 孩子抬起头来，眼睛里闪动着惊慌，像是警觉的幼兽，“哥哥，外面有很多人。” “是的，有很多人，也许会死吧？但是，康斯坦丁，不要害怕。” “不害怕，和哥哥在一起，不害怕……可为什么……不吃掉我呢？吃掉我，什么样的牢笼哥哥都能冲破。”孩子认真地说。 该死的维德佛尔尼尔，竟然把封神之路告诉人类，驱使人类来打赢这场可耻的战争。老唐突然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他不知道维德佛尔尼尔是谁，但心里产生了巨大的恨意。 “你是很好的食物，可那样就太孤单了，几千年里，只有你和我在一起。”他再一次说出了言不由衷的话，“柿子还是得挑软的捏，等这次危机过去了，我们去吃掉耶梦加得他们兄妹俩。” “耶梦加得jiejie对我很好的，真的要吃掉他们吗……” “没人可以逃过死亡，他们不死，死的就会是我们。” “可是死真的让人很难过，像是被封在一个黑盒子里，永远永远，漆黑漆黑……像是在黑夜里摸索，可伸出的手，永远触不到东西……” “所谓弃族的命运，就是要穿越荒原，再次竖起战旗，返回故乡。死不可怕，只是一场长眠。在我可以吞噬这个世界之前，与其孤独跋涉，不如安然沉睡。我们仍会醒来。”真不敢相信，这么拉风的台词，居然会出于他的嘴里。 “哥哥……竖起战旗，吞噬世界的时候，你会吃掉我么？”孩子看着他，澄澈的童子里闪动着……期待。 “我们可以去吃别人，那样你就将和我一起，君临世界！”他的声音里透着威严。 孩子从水壶里倒了一杯水，递给了他，他茫然地喝了下去。 “我要走了，哥哥，再见。”孩子站了起来。 “再见，自己小心，人类，不能相信。” 孩子出门去了，在背后带上了门。他听着孩子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最后完全消失了。 他忽然有点害怕，他想自己真是昏头了，那么小的一个孩子，放他自己去街上走，给人拐跑了怎么办？他变得坐立不安，起身往门口跑去。 他推开了门，炽烈的光照在他的白衣上，不是阳光，而是火光。燎天的烈焰中，城市在哭号，焦黑的人形在火中奔跑，成千上万的箭从天空里坠落，巨大的牌匾燃烧着、翻转着坠落，上面是“白帝”两个字，简直是地狱。 城市的正中央，立着一根高杆，孩子被挂在高杆顶上，闭着眼睛，整个城市的火焰，都在灼烧他。 像是一场盛大的献祭。 心里真痛啊，真像是有把刀在割。 …… 场景再次转换，这次老唐来到了一个充满现代感的场景中。 一群人穿着墨绿色的校服，手拿枪械。这似乎是一所军事学校。 他们不断朝着一个龙形怪物倾斜弹幕。 龙类闪动膜翼，飞离建筑的屋顶，向着狂奔的老唐扑击。看着那个笼罩着自己而来的阴影，老唐惊得跌坐在地下。 “更换实弹！”广播中响起苍老的声音。 数百支枪更换实弹，瞄准了黑夜里滑翔的龙类。他们根本没有注意到在黑暗里还有老唐这么个人。 龙类降落在老唐的对面，他的背后，数百发子弹滑入枪膛，撞针激发底火。 他意识到接下来将发生的事了。他忽然张开了双翼，像是张开了巨大的屏障，把老唐包裹在其中。 枪火把暗夜里的校园整个点燃了，数以千计的实弹命中龙类的身体，龙类只能用后背和双翼去阻挡。学生们不断地更换弹匣，直到射空了所有弹匣，他们不敢停，在这样暴烈的弹幕中，那个龙类始终死死地站着，没有倒下。 最后一颗子弹离膛，校园里弥漫着刺鼻的硝烟，所有人都看着硝烟里那个神一样展开双翼站立的身影。 老唐也看着，看着他的脸。龙类破损得像是一具被钉在十字架上的朽尸，无数透明的弹孔，他的龙类骨骼再柔韧，在失去了言灵之力以后，也不过只是一种好的材质而已。张开的膜翼上所有骨骼和关节都碎成了粉末，正在一片片下坠。 他不再流动光辉了，变成了惨澹的灰白色，他对着老唐疲倦地笑，“哥哥……” “康斯……坦丁？” 世界一片寂静，愤怒从他心底里升起。 他怒视康斯坦丁身后的人群，却发现那些人都无力地倒了下去，明显是人偶的关节暴露出来。原来他们都是人偶，连接他们的丝线断开，他们就失去了生命。 愤怒。愤怒。愤怒。 烧毁一切！让世界感受痛苦！ 让戏弄他的命运付出代价，将那幕后黑手碎尸万段！ “哥哥。”康斯坦丁再次变回了那个眉清目秀的男孩，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怎么回事？” “哥哥，我们回家吧。” 他下意识想要答应，可是无法答应。因为他知道，一旦答应了，就会失去一切力量，再无力保护自己的弟弟。 “哥哥，我们回家吧，不要再做龙王了。” 不！我要复仇！为了复仇，我需要力量！ “哥哥，我们的力量不是祝福而是诅咒，除了痛苦，你一无所获，不是么？” 确实，他们已经流浪了千万年之久。千万年来被那个存在满世界追杀，如丧家之犬。兄弟姐妹之间勾心斗角，不得安宁。 他一开始战斗的目的，只是想要一个安身之所啊！ “哥哥，回家吧。” “好。” 终于，老唐答应了。 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平和喜悦的心情。他忘记了上古之战，忘记了千万年的颠沛流离，忘记了青铜城的修建过程。 他只记得自己有一个兄弟，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他从小在孤儿院长大，与兄弟相隔万里重洋。 现在，弟弟来找他了，他终于与兄弟重逢。 …… 老唐缓缓睁开眼睛，看着陌生的天花板，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他觉得一阵头疼，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到的这个陌生的房间。 “老唐，你醒了？”恍忽中他看到一个人影向他说话。他努力让童孔聚焦，那个人的脸渐渐清晰起来。 “明……明？” “对，是我，你感觉怎么样？” “我感觉有点失忆了。”老唐说。 “你昨晚酒喝多了，所以想不起来很正常。对了，我们在路上捡到一个孩子，他自称是你弟弟，你认识他吗？”路明非把一个英俊的男孩拉到老唐面前。 “康斯坦丁？”老唐下意识开口，他没有与这个孩子有关的记忆，但就是能喊出他的名字。 “哥哥。”男孩将老唐抱住。 老唐也拥抱男孩，似乎他很早之前就这样做过。 “康斯坦丁，我们回家吧。”他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