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超度亡灵
守灵的日子里,往来的宾客络绎不绝,父亲始终沉默不语,母亲形容憔悴。其他姨母们都还比较精神,迎来送往,大舅舅忙到几夜没有合眼。 小舅舅倒是不怎么在意这些,他只是一直看着远处,像等谁来。 离外婆出殡的日子还有一天的时候,小舅舅突然眼神亮了一下,来了一个黄袍和尚。 小舅舅走上去,快步迎接和尚的到来,却被大舅舅拉住,“咱们可不兴搞封建迷信这一套,你喊和尚来干啥。” 小舅舅皱了皱眉头,“咱妈可没闭眼,我管他娘的封建迷信。” 大舅舅说,“他们来也不行,那人一看就是江湖骗子。” “人不可貌相,行不行,也得试了才行。”小舅舅错过大舅舅,快走一步,迎住来的和尚。 我跟小表弟两个人蹑手蹑脚从侧面溜了过去,我俩都想看看,这大和尚是不是真的能让姥姥闭上眼睛。 大舅舅刚想再次阻止大和尚,偏偏这时候晓丽出现了。 晓丽站在楼栋下面,可能是刚到,三姨上去一把抓住晓丽,“你个野孩子,你跑哪去了,把老太太气死了,你还好意思回来。” 大舅舅赶紧过去,拉了下三姨,“别在这里吵,回家去再说。” 紧接着,大舅舅和三姨带着晓丽上了楼。 这么一打岔,就没人阻拦了。 只见大和尚正襟危坐,拿出一套家伙什儿,手持念珠,开始念经。 “姐,他说的什么?” 感觉类似唱诵,我听不太真切唱的是什么,但是感觉非常真诚,就像祝福那种感觉。 “可能是人死了,也会去新的世界吧,是引导人去新世界的咒语吧。”我胡说来着。 “哦,好像是。”小表弟点点头。 等到唱诵完毕,小舅舅拿了个红包给大和尚。 然后大和尚就起身准备离开,转头要走的时候,他拿了本经书,递给我。 “好好读一读。”和尚说完,就走了。 我拿着那本书,站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些啥。 “没事,去玩吧。这书不想要,就放在这里。”小舅舅可能是怕吓到我,安慰说。 “小舅舅,你说外婆眼睛闭上了吗?”表弟快言快语,刚好把我想说的说了出来。 “你小子,啥都听。滚出去玩去。小孩儿别管大人的事儿。”小舅舅可能是怕吓着我们孩子,故意发火,让我们走。 “小舅舅,你去看看外婆呗。”我也跟着说了一句,“要是没闭上,要不然咱们念念这本书给外婆听。” 小舅舅迟疑了下,然后说,“我去看看,你俩等我,给我看着外面。” 我俩点头。 没有一分钟,小舅舅就神采奕奕地出来了,说OK了,心情比刚才好了不止一点。 “看来这和尚还是起了作用了。就是不知道他念的是什么经,几句话就做到了,还真的是挺厉害的。”小舅舅说完,发现我俩都在盯着他看,双手一摆,“你俩快去吃饭,别瞎凑热闹,小孩儿别管大人的事儿。” “这大人真的是,刚刚还让咱俩看门,过河拆桥。”表弟跟我抱怨,不过也很开心,可能是觉得姥姥可以安心走了。 下午的时候,我就听说,晓丽回来,是来要钱的,她给大舅舅、三姨他们说,“我妈给我托梦了,说给我留了一笔钱。” 最终也没给她,这笔钱由四姨保管着。 mama说想提议给晓丽付个首付,但是没人回应,一来怕她拿了房子卖了,二来也没有人付贷款的钱。 大舅舅沉默了一阵,然后说,老房子空着,晓丽回来了就住,不会卖。 说来也奇怪,姥姥刚过世,晓丽就接到托梦,晓丽说的时候还很恳切。 四姨说,“咱妈还是放不下她,还托梦了。” 三姨说,“她这个小骗子,肯定是听说了咱妈走了,回来分家产。能给她么?给了,都给你败光,败完了还要。” 晚上我和爸妈回家取东西,父亲说老宅子那里出了点事儿,等到姥姥家的事情忙完了,让我们赶过去一趟。 mama惊讶地看着爸爸,“啥老宅子?”爸爸从来没说过他自己家的事情,对mama也是说自己是孤儿,不知道父母在哪里是谁,没想到突然说宅子。 爸爸说,“苏梅,我之前不告诉你们,是因为妙恩还小,今年妙恩都17了,家里面的事情可能,还是要给你们交代下。” mama挤出几缕笑意,“你这是怕我贪你家财产么?还瞒着我这么久。” 父亲神色凝重,欲言又止,“咱妈这边的事情处理完了,我们再回去说吧。” 我想,难不成爸爸就是财团大少爷,家里等着他回去继承衣钵,我也即将成为财团小公主?但是谁能想到,父亲凝重深情的背后,竟然藏着个惊天秘密,这都是后话了。 第二日,姥姥出殡。大舅舅披麻戴孝,小舅舅也披麻戴孝,姨妈们跟在后面。鞭炮噼里啪啦震天响,燃尽之后,大舅舅把那个冒着烟的香炉还是瓦罐狠狠摔碎在地上,紧接着一声嘹亮的悲声响起,如惊雷震耳:妈!上路了,走好啊! 姨妈们跟在后面,哭声齐响,撕心裂肺,“妈啊——” 一大队送丧人群跟在殡葬人员的后面,从楼上一路哭着下来,走到楼下来接丧的殡仪车外。 鞭炮再次响起来,这时只听“啊!”明显一声尖叫,我回过头,看见晓丽捂着手臂,被炮仗炸到了。 “该!”三姨白了晓丽一眼。 紧接着,众人跟在后面,上了后面大巴车。 殡仪馆那边开始准备最后的仪式。 每个人都会经历这样的事情,从生到死,然后来到这个看似人间终点的地方。 在这里,亲人们回忆你的一生,以自己的方式来憎恨、想念、讨厌或是留恋你。 亡魂是不会说话、不会思考的,但是人是会因事,而生不同的心境。 先是悼念的人前来瞻仰遗容、默哀,然后念追悼词,焚烧。 一个鲜活的生命就此消失,如果没有人想念你,如果你没有人牵挂,那么世界将会抹去你的印记。 母亲几乎悲怆欲绝,我和父亲牢牢地架着母亲。这种痛苦,甚于我们成百上千倍。 入土为安、节哀顺变。这几天来追思的朋友同事都在对母亲说这句话,母亲点头,但有多少入心入脑,只有她知道。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不知道姥姥去了另一个世界,是否能够再次相遇早先离世的亲人们,是否能够还记得彼此,重逢团圆,那样她也不寂寞了吧。 参加完姥姥的葬礼,mama催促我回校上课,爸爸欲言又止,最后给我说,你去吧,等下周末回家一趟。 刚到学校,我就发现桌子抽屉里塞满了各种零食。 不用想,肯定是乔欣杨干的好事。 “你去哪儿了这几天?”乔欣杨站在我身后,一转脸,正笑眯眯看我。 “你放的?”我问他。 “嗯,送你的。”他真的是土豪,家里面有钱的人我见过,像他这么大方的我还真没见过。 我拿起两大包零食放在后面桌子上,冲着前排大喊:“乔大请大家吃零食,先到先选哦!”
“哇,谢谢乔大!” “乔大太好了!” 前排同学蜂拥而至,乔欣杨看着我挤眉弄眼,我耸耸肩,竖起大拇指。 “喂,你——”乔欣杨挤过来,看着我有点气愤,又变成无奈。突然眼神落在我的右臂上的黑色套袖的孝字上面,变成了同情的悲悯。 “没什么事儿,我去写作业了。”我绕过乔欣杨。 乔欣杨是我们班最子弟的子弟,因为我们这所高中是市重点,所以里面聚集了几乎所有豪门大户家的各种子弟。 他爸爸据说是市委某局一把手,他mama是某银行行长,他是他家独苗。 而我是凭借着不算笨的脑子硬考上来的那一小部分,跟他们这种子弟天然存在某种沟壑,不是年龄,而是天生的沟壑,来自家庭或是财力。 我爸妈都是打工人,从小我爸妈说的最多的就是不好好学习,就去车间下力吧。 而我从小混迹于车间厂房,跟在我爸妈屁股后面,看工人铸造炼铁,各种尘屑飞扬,各种危险和沉重,让人窒息的脏和热。 车间里不管多热的天,永远是那台破旧不堪的风扇,吹不到你的一丝凉意,随着电扇的摇摆,瞬间便消失在热辣里。 父亲的手在我印象中总是黑色的,洗不干净的煤灰,深深嵌入指甲缝里。 所以我拼命学习,不止是为了自己吧,也想爸妈有天能开心,至少是他们可以接受的结果。 所以乔欣杨不在我的世界里,虽然我也欣赏他,比如一米八几的大高个,玉面深眸长睫毛,又比如他真的很善良,无条件对人温和宽容,热心肠。 我想,这种生活在美好富裕家庭环境中的男生,天生有一种治愈的气息。 不像我,比较内敛而谨慎,总是思考着这世界的险恶。 比如,买了一捆大葱,老板是不是少了我几两。 而他突然出现在我买葱的小摊上,然后拎起葱,非不让我拿去公平秤称量,还念念有词:不会少的,不够的话,我再买一捆送你。 我真的是受不了他这种菩萨心肠,每个人都是好人,无条件信任所有人。 “好了,你快回去吧,晚上不写作业么?”我站在路口,他推着我的车,“我骑车送你吧。” “得了吧,你这么大一坨,加上我,我车子承受不了。你赶紧回去吧。”我找钥匙,准备骑自行车回去。 突然摸遍了口袋,钥匙找不到了,额,是忘在哪里了呢? “咋了?”他看着我。 “找不到钥匙了。”我傻眼了。 “走吧,我帮你扛过去开锁。”乔欣杨一手扛起车,另一只手还准备拉我,我闪到了一边。 他尴尬地笑了笑,说,有车,小心点。 走了三百米,路边有个修车的大爷。 那大爷看着我俩都穿着校服,笑笑,我顿时脸就红了。 乔欣杨还跑去买水,然后还给那修车大爷买一瓶,大爷直夸他,还夸我眼光好。 我脸更红了,乔欣杨差点没笑喷。 “你是不是使坏?”我看了乔欣杨一眼。 乔欣杨笑,“走吧,车锁开了,新的锁也换了,要不要我骑车带你?” “不要,你赶紧回家,我走了。”我推着车,快速跑几步,骑上就走了。 身后,剩下乔欣杨一个人站在原地。 “你慢点。”他在后面喊。真的是人帅心善,我忍不住想,要是他家里不是那么牛,或许我还能考虑一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