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武侠小说 - 西湖恩仇录在线阅读 - 第八章

第八章

    城东大街的如意楼,每届华灯初上,就络绎不绝地涌进大批食客,经常是座无虚设。

    楼上,临街窗前的这一桌,在做的共九人,除了一位长相威猛,体格健壮的老者之外,尚有四位衣着华服的中年,及四个气宇不凡的小伙子。

    老者正是武林中大名鼎鼎的陈留罗家主人,追风剑客罗方。

    他们似在等人,罗方的右边留着一个空位,表示虚席以待。

    九人神色凝重,保持沉默,心事重重地喝着闷酒,而且不时注意整个酒楼的动静。

    只要一听楼梯响,有人上楼来,他们就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向楼梯口。

    但每次都很失望,上来的并非他们所等之人。

    倏而,一阵急促地梯声响起,他们所等之人终于来了。

    伙计们个个笑脸相迎,对此人十分巴结。

    来人五短身材,年约四十出头,长得獐头鼠目,还蓄了一束山羊胡须,可谓其貌不扬。

    但这位扬州府的红人洪师爷,在衙门里相当吃得开,地方上人头也极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

    洪师爷一登楼,就有不少食客纷纷起身跟他打招呼,以跟他认识为荣。

    他只微微点头应付一下,目光一扫,直趋罗方等九人这一桌。

    罗方并未起身相迎,只作了个手势:“请坐。”

    洪师爷耸耸肩,两手一摊:“罗兄说的三个人,根本不在扬州府啊!”

    “哦?”

    罗方一怔,诧然说:“那会押在哪里?”

    洪师爷轻声说:“蔡大人根本不知道这档子事,据我看,八成是押在扬州军械局里。”

    罗方冷冷一哼,沉声说:“这成何体统,开封府与扬州府是平行的,我那好友父子三人,无论犯了什么法,也该由开封府治罪,押解来扬州府已不合体制,怎么人被押解在军械局,而贵府竟不知有这档子事?”

    洪师爷轻喟一声,报以苦笑:“罗爷,这年头有什么好说的,你我心知肚明,如今除了当今皇上,谁的权势最大?扬州军械局是李公公主其事,他是京都东厂派来的,又是魏上公面前的红人,那把扬州府的一个小小知府看在眼里,蔡大人更是不敢过问织造局和军械局的事,除非他不想保住那顶乌纱。

    要是贵友押在扬州府,由在下出面打点打点,别的不敢说,至少可以让他们少吃些苦,那是绝对不成问题的。如今人押解在军械局,在下就爱莫能助了。”

    “洪师爷!”

    一位华服中年沉不住气了:“罗爷别无所求,只不过想打听张老镖主究竟犯了什么法,父子三人及十几位镖师均被捕入狱,又连夜将他们父子押解来扬州,你连这点忙都帮不上,还当什么师爷!”

    罗方心胸宽大,反而一旁打圆场:“卢老弟,这也不是洪师爷的事,他确已尽了力。”

    洪师爷尴尬地笑笑,忽说:“罗爷,这件事为能帮得上忙,实在很抱歉,不过,在下可以指引一条门路,有个人你们不妨去找他试试......”

    罗方急问:“什么人?”

    洪师爷凑近他耳旁,轻声说:“他叫杜有才,是扬州军械局管事,在下跟他还够得上说话的交情。”

    罗方喜出望外:“好极了,但这不是洪师爷的事,他会答应帮忙吗?”

    洪师爷诡异地一笑:“有钱能使鬼推磨,他老兄不但见钱眼开,而且吃喝嫖赌样样来......”

    听话听音,罗方是何等人物,那会听不出他的意思:“要多少两银子,洪师爷尽管直说。”

    洪师爷摇摇头:“不用了,卢爷交付的万两银票我带来了,无功不受禄,既然未能替罗爷效力,就用这笔钱转送杜管事好啦!”

    “这是什么话!”

    罗方更好爽:“区区之数,微不足道,这一万两请洪师爷笑纳。至于杜管事那里,无论她开口要多少,在下另当如数照付。”

    洪师爷这才把伸向怀里的手缩回:“那就太贪财了,这会儿杜管事大概还在家,再晚就去赌馆了,不过,最好罗爷一人跟我去,以免人去多了引人注意。”

    罗方微微一点头,交代在座的八人在酒楼等候,便偕同洪师爷起身离座,匆匆而去。

    他们出了酒楼,由洪师爷带路,急步走到大街尽头,折入后街一条长巷,出长巷另一端,再穿过两条僻静小街,已接近东城门的城墙变了。

    这一带十分僻静,与东大街的繁华热闹判若两个极端不同的世界。

    放眼看去,只有稀稀落落几户人家,而且一片漆黑,全无灯火,大概是早起早睡的贫民。

    军械局是个可以捞油水的机构,管事更是肥缺,那位杜管事怎会住在这种地方?

    罗方不禁暗自起疑,不动声色地问:“洪师爷,还有多远?”

    洪师爷向前一指:“快到了,就在前面。”

    罗方没有作声,洪师爷却加以解释:“杜管事是个贪财好色的老光棍,去年利用职权,搭上织造局纺纱女工,那女工是文君新寡,虽已年届徐娘,却颇具几分姿色,还有个十六七岁的标致闺女,老小子居然一箭双雕,把母女两个全上了。

    但他唯恐遭人议论,不敢太明目张胆,只好每晚收了工就来这里,左拥右抱一番。吃饱喝足了就去赌,非到三更半夜才回来,有时甚至赌到天亮。

    说着说着,已来到一座毫不起眼的小木屋前。

    罗方一脸狐疑,显然他对洪师爷的话并不相信。

    若照洪师爷所说,此刻应该是杜管事与那对母女正在进晚膳的时刻,屋里怎会未见灯火?

    洪师爷并未察觉罗方神色有异,笑着向木屋一指:“就是这家了,罗爷请稍候,我去叫他出来好说话。”

    罗方仍然不动声色,只慢应了一声。

    洪师爷迳自走向门前,举手敲了两下:“杜管事在吗?”

    木屋的房开了。

    就在洪师爷突然冲入的同时,从屋里射也出来四名黑衣汉子,只见他们双手齐扬,各自以独门暗器出手,十几道寒芒向丈许外的罗方疾射而至。

    如此近的距离,又是出其不意时突袭,武功再高也会被攻个措手不及。

    幸而罗方早已起疑,暗自戒备,晃身连闪带避,使射来的十几件暗器全部落空。

    就在这当口,黑暗中,四面八方现身窜出十几名黑衣汉子,个个手持连发弩弓,将罗方团团围住。

    罗方大惑不解,他是接获中州镖局出事的消息,得知张世杰父子三人被秘密押解至扬州,特地亲自带了四名弟子及三位肝胆相照的好友赶来。

    他尚不知爱徒淑宜姑娘已找到彭小葵,卯上了东厂太监李实,在颍州闹了个天翻地覆,以致祸延父兄。

    照法律与常理判断,张世杰父子三人由开封府押解来扬州,必是关在扬州府大牢等待开堂审案。

    是以他们一赶到扬州,就找上当地绅户员外,由他出面请出相识的洪师爷,当面以万两银票为酬,请其在府里打点,以免张家父子三人受苦,并且探出他们所犯何罪。

    不料洪师爷去了近半个时辰,回到酒楼来竟告诉他们,张世杰父子三人并未押在扬州,甚至连蔡知府都根本不知道这档子事。

    更想不到的是,洪师爷竟把他诱来这里,显然是预谋欲将他置于死地。

    罗方怒从心起,霍地拔出剑鞘,厉声喝问:“你们是什么人?”

    四周包围的人一言不发,以弩箭及暗器作答。

    顿时,咻咻声大作,箭如飞蝗,暗器似流星,集中目标向罗方射来。

    罗方不愧是武林名宿,虽在惊怒交加之下,仍能保持冷静,临危不乱。

    追风剑法以快速闻名遐迩,剑出疾似闪电!气势如虹,功敌时更是变化万千,此刻用以阻挡乱箭与暗器,亦能发挥强劲威力。

    一阵叮当乱响,射来的箭和暗器不是被击落,就是被击的四散飞射,好似冲天炮爆炸开的火花朵朵。

    对方这批突袭者,似对这位大名鼎鼎的追风剑客了如指掌,明知暗器和乱箭伤不了他,却一味不断地继续发射。

    罗方很沉得住气,不愠不火,只等这批突袭者的弩箭发射殆尽,他要施展他独步江湖的剑法还以颜色了。

    但这位江湖阅历丰富的大剑客,也有失算的时候,万万没料到木屋冲出的四名黑衣汉子,暗器中竟另有玄机,使他一时疏忽,被攻了个措手不及。

    他们原先发射的,只不过是普通暗器而已,且力道也并非十分强劲,目的是让罗方觉出他们不过如此,对他根本构不成威胁。

    等到对方大显身手,将射尽的暗器和箭纷纷击落时,眼看时机已到,突然以特制的暗器出手,力道也加强了一倍。

    这些暗器与原先发射的毫无异样,但被罗方的剑一击中,立时爆炸开来,散发出一片五彩缤纷的烟雾。

    罗方顿陷烟雾弥漫中,情知不妙,急忙屏住呼吸,以防吸入毒雾。手中的剑仍不停地挥舞,以阻四面八方射来的乱箭。

    不料这种含有剧毒的烟雾,竟能籍由皮肤的吸入侵入人体,且毒性能迅速扩张蔓延,足以使全身神经麻痹。

    罗方突觉心神涣散,行动稍一迟缓,背上已连中三箭,痛澈心肺。

    箭也淬有剧毒,仗罗方不禁惊怒交加,心知今夜已是凶多吉少,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奋力杀出重围。

    狂啸声中,只见他形同疯狂地从五彩烟雾中冲出,奋不顾身地挥剑冲向四名黑衣汉子。

    虽是背中三支毒箭,周身已逐渐麻痹,这位追风剑客的身手仍然矫健如常,出剑快如电光石火,只听得连声惨叫,四名黑衣汉子已应剑而倒。

    罗方心知不宜久战,奋起全力拔腿狂奔,几个起落,人已射出十丈之外。

    弓箭手们那容他逃走,立时急起直追。

    就在罗方身受重创,被追杀的同时,东大街的如意楼上,也引起一阵sao动。

    卢员外等人久候未见罗方回酒楼,正感焦灼不安,突闻楼梯响起一阵杂沓急促的脚步响。

    随见由当地的汪捕头,带着十几名捕快浩浩荡荡登楼,顿使全楼食客为之一惊,不知发生了什么重大事故。

    只见汪捕头眼光一扫,率领捕快们直趋卢员外他们这一桌。

    “卢员外!”

    汪捕头认识这位当地名绅,不得不先打个招呼。

    卢员外忙问:“汪捕头,出了什么大事?”

    汪捕头强自一笑:“没事,只是请卢员外的这几位贵友,跟咱们去府里一趟。”

    “这……”

    卢员外一时不知所措起来。

    在坐的三位中年人,其中一个便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怪手白树棠,他沉声问:“请问你们可有拘签?”

    汪捕头瞪他一眼:“这又不是抓犯人,只不过去问话,何必大题小做!”

    白树棠冷冷一笑:“汪大捕头,你少在那里拿着鸡毛当令箭,衙门里的法规我清楚得很。既非抓犯人,又未带来拘签,你就无权要求我们跟你走!”

    汪捕头火了,不由地怒形于色:“你们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白树堂大小场面见得多了,可不吃他这一套:“这里是酒楼,什么酒都有!”

    白树棠并不想在酒楼闹事,犹豫一下说:“可是,罗老他们……”

    卢员外笑笑:“没问题,我关照伙计一声,罗老回来了请他等我们就行了。”

    白树棠这才一使眼色,按抚住蠢蠢欲动的四个小伙子,各自心不甘情不愿地起身离座。

    卢员外交代了伙计后,便陪同白树堂等人,随汪捕头离开酒楼,避免了一场冲突。

    扬州府的位置在城中,汪捕头带着他们往城西。

    卢员外过去也是行走江湖的,收山后定居扬州多年,俨然当地名绅,不会连方向都搞不懂,但他居然未吭声。

    白树棠来过扬州,也曾登门拜访过卢员外,不禁暗觉事有蹊跷:“卢兄,这条路走的好像不对……”

    不料话犹未了,走在他身旁的卢员外突然出手如电,并指如戟,以重手点中白树棠腰后气海大xue。

    这出其不意的突变,使白树棠措手不及,猛觉心神一个大震,全身气血立时翻涌:“卢大海!你......”

    卢员外就是卢大海,当年曾仗金刚指纵横江湖。

    他一言不发,又补上致命的一掌!重重击向白树棠灵台xue部位,眼见这位好友口喷献血扑跌在地,才无奈地说:“抱歉,想要在这乱世生存,实在身不由己啊!”

    就在白树棠倒地不起的同时,十几名捕快已拔刀出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其他人发动了攻击。

    他们并非扬州府的捕快,而是东厂派驻扬州军械局的厂卫乔扮,个个身手不弱。

    名师出高徒,罗方带来的四名弟子亦非泛泛之辈,虽在仓促间应变,仍能沉着应战。

    另外两位中年是屠龙手李烈,铁扇书生叶中逸,他们都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也是张世杰的知交,所以这次义不容辞,自告奋勇随罗方师徒同来扬州。

    目睹白树棠惨遭毒手,他们更像到了罗方的处境,必然凶多吉少,那能不又惊又怒。

    很显然的,卢大海收山定居扬州后,表面上是当地名绅,暗中却跟东厂勾结,诚如他所说,要想在这乱世生存,实在身不由己。

    为了巴结李实,他竟不惜通风报信出卖好友,甚至依计而行,参与了这个歼灭罗方等人的计谋。

    双方一交手,立时展开了激斗狠拚。

    这里虽已远离闹区,仍属通往城西的大街,附近一带的店家尚未打烊。

    一见街上放生激战,且十几名厂卫身着捕快服装,吓得忙不迭纷纷关门闭户,以免遭到鱼池之殃。

    激战中,突见几条人影飞奔而来。

    外貌和衣着毫不起眼的男女六人,正是经过改装易容的彭小葵、张淑宜、无尘居士师徒、以及玉芙主仆。

    当时张淑宜跟随着彭小葵,正走在东大街上,眼见汪捕头等人走出酒楼,认出其中四个小伙子是她同门师兄,但却不敢贸然上前打招呼,以免暴露身份。

    尤其四位师兄来了扬州,却未见师父罗方,使张淑宜暗觉事有蹊跷,两人一商议,决定由彭小葵悄然尾随,张淑宜则赶快通知无尘居士师徒等人。

    老少六人赶到,见双方已动上手,顾不得打草惊蛇,立即加入激战。

    卢大海收山后,武功搁下已久,加之养尊处优,体态日渐发福,身手大不如前。

    汪捕头以前只是个捕快,靠他有个漂亮妹子作嫁蔡知府当偏房,才因妹而贵,混上了个捕头,并无多大真才实学。

    是以他们这方面,全靠十几名厂卫支撑场面。

    那夜老少六人突袭颍州军械局,大发神威,近两百人包括京都十大煞星,从扬州调去的一批东厂好手,以及东郭雄等凶神恶煞尚且不敌,造成惨重伤亡,这种小场面那看在他们眼里。

    彭小葵的八尺麻绳,出手毫不留情,上前就狠狠抽到两个,头破血流倒地不起。

    无尘居士为了争取时间,索性以他百发百中的飞刀出手,果然刀无虚发,一口气解决了四五人。

    铁扇书生叶中逸对上了卢大海,两个人才几个照面,脑满肥肠的卢员外已是气喘吁吁,有些招架不住了。

    “叶兄,兄弟实在情非得已......”

    他犹图为自己有所辩白。

    但铁扇书叶中逸生充耳不闻,更加紧了猛攻。

    汪捕头被屠龙手李烈压迫的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其他人则由罗方的四名弟子,及赶来的玉芙蓉主仆,小黑,张淑宜捉对厮杀。

    彭小葵和无尘居士解决了几名厂卫,立时过来助阵,却已不须他们插手。

    剩下的七八名厂卫虽奋不顾身,施展出平生所学,可惜技不如人,纷纷命丧剑下。

    汪捕头见大势已去,吓得魂飞魄散,掉头拔腿就跑。

    但才奔出两丈,便被无尘居士的飞刀射中后颈,连哼都未能哼出一声,即告扑倒在地。

    卢大海更惨,刚转身欲逃,便被彭小葵的麻绳击中足踝,痛澈心肺。

    “哇......”

    惨叫一声,卢大海一个踉跄栽倒,不须别人再动手,他已血充脑部而亡。

    仅仅片刻之间,对方的十几人即全部解决。

    易容成中年妇人的张淑宜忙趋前:“四位师兄,我是淑宜呀,师父他老人家呢?”

    四个小伙子一听她口音,顿时恍然大悟,心知是易容改装的小师妹。

    距离尚在数丈之外,无尘居士一眼认出了来人:“是罗老前辈!”

    惊呼声中,他已电射而出迎了上前。

    罗方身负重创,又奔得太急,终告不支,又一个踉跄跌了下去。

    彭小葵一个箭步赶到,急忙蹲下将他扶住:“罗老前辈,你……”

    罗方嘴角留着乌血,脸色发青:“卢……卢大海和洪师爷勾结,出……出卖了我们……”

    话犹未了,张淑宜刚飞奔赶到,他已毒发气绝而亡。

    张淑宜跪了下去,情不自禁的抚尸痛泣:“师父!师父!……”

    四名弟子随即赶来,一起向罗方的尸体下跪,沉痛地齐声说:“师父请安息,弟子们定会为您老人家报仇!”

    掠身而至的屠龙手李烈接口说:“要报仇,就要找李实!”

    张淑宜一听,惊讶地抬起头来望着他:“我师父跟李实有什么过节?”

    李烈摇摇头:“没有任何过节,我们是风闻令尊出了事,被押解来扬州,特地赶来一探究竟的……”

    随即将来到扬州,请卢大海出面找上洪师爷这条门路的经过,简单扼要地说了一遍。

    玉芙蓉听毕,灵机一动说:“好!既然如此,那就趁热打铁,我们来个将计就计吧!”

    大家不由地一怔,齐将目光转向她,不知这位女飞贼想出了什么锦囊妙计?

    ……

    位于城西的扬州军械局,天一黑更是戒备森严,如临大敌。不但大门口派有十几名守卫,且四周不时尚有十二人一组的巡逻队出现。

    官署的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却不见灯火,更无声息,显然全部人手均在黑暗处守伏,严阵以待着。

    这时,突见由汪捕头为首,率领一批身着制服的捕快匆匆而来。

    大门口的守卫已获指令,汪捕头将率领十几名厂卫伪装的捕快,押回一批人,不必请示即可放行进入。

    由于天色太黑,附近又全无灯光,首位无法看清。

    但来人身着捕快制服,又是堂而皇之地昂首阔步行来,应该是汪捕头他们没错吧!

    怎会未见他们押解人犯......

    念犹未了,一行人已来到大门外。

    守卫刚看清为首的并非汪捕头,来人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发动了攻击。

    这位汪捕头正是无尘居士所扮。

    只见他双手齐发,飞刀连连疾射而出。十名守卫连刀都未及拔出,便已纷纷中刀倒地不起。

    紧随他身后,扮成捕头的彭小葵等共十一人,趁机一拥而入冲进了大门。

    由柳如是与九幽鬼婆共同负责指挥,布下的天罗地网全是凭她们的江湖经验阅历而设计。

    即以常情判断,这形同劫狱,来人必不敢公然闯入。

    整个军械局内,即以连发弩弓及暗器对付,格杀勿论,即使来人神通广大,能够突破重重防线,最后仍然难逃一死。

    因为囚禁张世杰父子三人的特制大铁笼,就置于大厅堂的正中央,若有人闯入,只要一触动机关,立时万箭齐发,由四面八方射来,任凭武功盖世也难活命。

    有鉴于颍州一战伤亡惨重的教训,是以柳如是从芜湖找来一批暗器好手,就敢夸下海口,能将企图来营救张家父子的人一网打尽,即是尽可能以暗器毒箭代替人力,不跟对方正面接触,避免再次造成重大伤亡。

    可是,出乎意料之外,这女人万万没有想到,彭小葵等人竟公然从大门攻了进来。

    这一来,守伏在各处的人手,已成了英雄无用武之地,非得现身全力迎敌不可了。

    军械局占地极广,规模比颍州府有过之而无不及。

    进了大门便见一片广场,伫立数丈的旗杆上,绣有东厂标志的巨鹰旗帜迎风招展,令人一见就感到杀气腾腾。

    彭小葵等人刚一冲入,就见广场四面八方暗处,涌现出数十名厂卫。

    他们一现身便以连发弩弓迎敌,顿时咻咻声大作,毒箭如飞蝗般射来。

    冲入的男女老少共十二人,由罗方的四名弟子争先在前开路,施展师门追风剑法,一路挥剑扫荡乱箭。

    其他八人个个身手不凡,各自以手中的兵刃拔挡飞斩,在箭雨中迅速向前挺进,直奔正对大门的大厅堂。

    其实他们根本无从知道,张家父子三人被囚禁在何处。

    按照原定计划,是他们六人夜探军械局,潜入后分头展开搜寻,必要时制住厂卫逼问,确定人在那里,再集合全力营救。

    凭玉芙蓉的江湖阅历,军械局毕竟并非衙门,不致明目张胆公然设置牢房,八成是将张家父子三人关在密室之类的地方。

    但她判断错误,想不到张家父子三人就在大厅堂内。

    幸而遇上罗方的四名弟子等人,合力解决了汪捕头卢大海,以及伪装捕快的十几名厂卫,使玉芙蓉灵机一动,临时改变主意,扒下他们的制服各自穿上,决定从大门攻入,让对方发觉时已措手不及。

    这一着果然凑效,逼使守伏的大批厂卫非现身不可,全力以毒箭阻敌。

    不料九幽鬼婆工于心计,在暗中眼见对方冲进大厅堂,正中她下怀,不禁暗喜,立时发出暗号,下令停止发射。

    就在彭小葵等人冲近大厅堂时,突见厅内大放光芒,使人一目了然,清清楚楚看见张家父子三人,被关在置于厅中央的大铁笼中。

    张淑宜一见父兄,迫不及待地就向厅内冲,辛好被彭小葵一把拦住:“小心有诈!”

    “爹!”

    这少女情不自禁地出声大叫。

    铁笼中的张世杰大惊。

    情急之下,大声警告:“宜儿,不要管我们,快走!”

    张淑宜那里肯听,激动地泣声说:“爹!不用担心,我们来救您老人家了……”

    “千万不要!”

    张世杰嘶声力竭地喝阻:“老鬼婆诡计多端,你们千万不可中计!”

    “这老鬼婆是谁?”

    彭小葵从未听过这个名号,不禁转头问身旁的玉芙蓉。

    玉芙蓉想了想:“大概是九幽鬼婆冷幽吧!”

    小黑接口说:“我见过这个老鬼婆,长得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

    “哦?”

    彭小葵诧然问:“你怎会见过她?”

    小黑说:“就是那次霍山三魔剑和济南双豪,要去无尘山庄找彭爷麻烦前,他在仙岩镇的小店打尖歇脚时,正好遇上了老鬼婆还有两个东厂档头,听他们说要去台州办事,正要去折返颍州。当时还邀请那五个倒楣鬼一起去呢!”

    屠龙手李烈眉头一皱:“如果九幽鬼婆在这里,咱们倒要特别小心,听说那老鬼婆不但诡计多端,而且心狠手辣,什么惨无人道的卑鄙手段都使得出来。”

    张淑宜心急如焚:“家父他们就在眼前,难道我们就被一个老鬼婆吓住,不敢进去救人了吗?”

    彭小葵极力安抚她:“淑宜姑娘,你先稍安勿躁,我们既然来了......”

    “你们怕那老鬼婆,我可不怕!”张淑宜突然挣脱彭小葵的手,奋不顾身地就向厅内冲去。

    小黑情急之下,扑上去将她拦腰一把抱住:“你不能去送死!”

    张淑宜被他紧紧抱住不放,挣又挣不开,急得失声痛泣起来。

    “哈哈......”

    不知何处传来一阵狂笑,令人闻之不寒而栗。

    接着响起了九幽鬼婆沙哑的声音:“人就在厅内铁笼中,为什么不进去救,是不是怕了?嘿嘿,我还以为来了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胆敢闯进这里来撒野,原来只是些浪得虚名的胆小鬼!”

    玉芙蓉以肘轻碰彭小葵一下,低声说:“让她继续说话!”

    彭小葵会意地把头微微一点,玉芙蓉已身形一晃而去,失去了踪影。

    不愧是千面飞狐,好快的身法。

    九幽鬼婆又在挑衅了:“你们打算耗到天亮?”

    彭小葵并未理会她的激将法,故意振声问:“老鬼婆,你是听命于人,还是能当家作主?”

    九幽鬼婆冷声说:“你管不着!”

    彭小葵置之一笑:“我当然管不着,不过,如果你能当家作主,我到有个好建议,也许管得着你的人能接受。”

    “你说说看。”

    九幽鬼婆霍然心动。

    彭小葵故意拖延时间,从容不迫地说:“事由我起,李实要的是我,张老镖主父子三人是无辜的,与此事毫不相干,所以我有个建议,由我交换他们父子三人,你觉得如何?”

    九幽鬼婆断然拒绝:“休想,你们今夜自投罗网,一个也跑不掉,我劝你们还是乖乖束手就缚......”

    她藏身之处,是在十余丈外的瞭望塔上,居高临下,可将整个军械局尽收眼底,一目了然。

    而老鬼婆功力深厚,以“千里传音”发声,让人听起来仿佛近在咫尺,无法辨出她的正确距离和位置。

    不料她的话尚未说完,突闻连声沉哼,守护在她的身旁的几名厂卫已应声而倒。

    紧接着,一把利剑抵在了她胸前:“老鬼婆!你要死还是要活?”

    九幽鬼婆大吃一惊:“你!你……”

    隐身黑暗中之人,仅能隐约看出是个女子,无法看清她的面貌。即使光天化日之下,看得一清二楚,也无人能知道她就是赫赫有名的千面飞狐。

    玉芙蓉冷声说:“不必问我是谁,如果你想活命,最好立刻传令下去,将厅内设下的机关全部拆除,放出张老镖主父子三人,否则就别怪我先取你这条老命!”

    九幽鬼婆无奈地苦笑:“实不相瞒,我只负责指挥守伏的所有厂卫,控制机关的另有其人,权不在我。”

    玉芙蓉喝问:“谁有权?”

    九幽鬼婆用手一指:“右边那座瞭望塔上的柳姑娘。”

    玉芙蓉刚一转头,冷不防九幽鬼婆出手如电,徒手突将抵在胸前的剑拔开,一个倒翻,从数丈高的瞭望塔翻了出去。

    这老鬼婆果然厉害,身形坠落时大声发出招呼:“发动机关……”

    她的身法再快,那能快得上千面飞狐。

    只见玉芙蓉纵出了瞭望塔,身形直坠而下,凌空出手,当头一剑将老鬼婆劈成了两半。

    九幽鬼婆仅发出“哇”地半声惨叫,身体已分了家,一分二坠在地上。(去死吧!)

    玉芙蓉则是足刚落,身形又起,直向右边瞭望塔射去。

    瞭望塔上的柳如是情知有变,把心一横,毫不犹豫地扳下手扶着的机括把手。

    大厅内的机关,是由钢丝经由无数滑轮接至瞭望塔,用机括加以遥控。

    机关一触即发,顿时万箭齐射,从大厅四面八方疾射而出,关在铁笼中的张家父子三人,既不能闪避,更无法阻挡,好比乱箭中的活靶。

    张淑宜目睹父兄惨遭乱箭射成刺猬,不禁悲痛欲绝,发出令人心碎的惨叫:“爹!哥哥......”

    小黑使出全力,才将拚命挣扎的她抱住:“张姑娘,你救不了他们,犯不着白白送死啊!”

    彭小葵更是惊怒交迸,但他也无能为力。

    在万箭齐发下,即使他奋不顾身冲入也救不了人,何况张家父子三人已惨死在铁笼中。

    片刻间。

    厅内的箭已射尽,刚一停止,外面的连发弩弓,又开始发动攻击了。

    刹时间咻咻声大作,箭如飞蝗般射来。

    彭小葵豁出去了,振声狂喝:“杀!杀尽这些丧心病狂的东厂鹰犬!”

    只见他挥舞着麻绳,形同疯狂,冒着箭雨直扑利用暗处掩身的弓箭手。

    他一发动,其他人那敢怠慢,个个奋不顾身,勇往直前,不畏乱箭如蝗分头冲杀向四面八方。

    距离一近,弩弓便失去了威力。

    尤其九幽鬼婆已丧命,这批弓箭手好比群龙无首,顿时阵脚大乱,被彭小葵等人从掩身处逼出,只有情急拚命。

    那消片刻,数十名弓箭手已伤亡过半。

    这时,分由阴豹邓龙,及天罡手郝威所率的两批厂卫,急忙赶来增援,双方展开了激战。

    而年轻气盛又好斗的小黑,此刻却未能大显身手,因为他必须守着哭得柔肠寸断的张淑宜。

    厅内乱箭一停,张淑宜就冲了进去,小黑急忙跟入。

    乍见惨死铁笼内的父兄,这少女那能承受如此深重打击,一时简直无法接受这残酷的事实。

    扑通跪在铁笼前,双手抓住铁栅,放声痛哭起来:“爹!大哥!二哥!这全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你们……”

    小黑一旁劝慰:“张姑娘,你千万不要这样想,这不是你的错,更不是你害死了他们的,我们大家都尽力了,只怪李实那老贼太心狠手辣!”

    张淑宜自责地泣声说:“要不是我为了寻找彭爷,自私离家外出,就不会惹上这个麻烦,累及家父他们。这……这怎能不怪我呢?”

    小黑轻喟一声,黯然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总算让你找到了彭爷……”

    张淑宜凄然苦笑:“如果能倒转,一切能从新来过,我情愿放弃一起换回家父他们的生命。”

    小黑自告奋勇:“你放心,今夜我小黑就算拚了这条命,也要找出李实那老贼,为令尊他们报仇!”

    “不!”

    张淑宜摇摇头:“我师父和白大叔为了营救家父他们,已经不幸丧命,我不能再要更多的人送死了。何况,人死不能复生,报仇又有什么用?”

    “现在我只求能将家父他们的尸体抢救回来,护送回开封,让他们入土为安,我的心愿已足……”

    说着说着,她又悲从中来,忍不住痛泣起来。

    小黑突然站起,挥剑斩断连着大锁的铁链,打开栅门,小心翼翼地将三具尸体拖出铁笼。

    张世杰父子三人的尸体上插满了箭,如同刺猬一般,死状惨不忍睹。

    张淑宜扑向前,抚尸痛泣:“爹!您老人家死得好惨啊……”

    小黑无暇再劝慰,忙着将尸体的箭拔出,发现箭簇上带出的血已呈乌黑色,不禁咬牙切齿地恨声大骂:“他妈的!好狠!箭上竟喂了毒!”

    彭小葵突然闯入,见状为之一怔。

    小黑急问:“彭爷,外边怎样了?”

    彭小葵急切说:“东厂鹰犬伤亡不多,我们只有李烈前辈受了伤。玉姑娘杀了老鬼婆,可惜被发动机关的柳如是那娘们逃掉。”

    “她在瞭望塔上发现正有大批官兵赶来,你快带着张姑娘随其他人杀出去,这里的事交给我,我非得找出李实和那娘们宰了他们不可!”

    张淑宜止住哭泣,起身劝阻:“不!彭大哥,不必找他们报仇了,我们一起走。”

    彭小葵顿觉意外:“淑宜姑娘,你……”

    张淑宜强忍悲痛说:“刚才我已经小黑哥表明了,为了营救家父他们,已使我师父和白大叔赔上了命,我不能再……”

    突见玉芙蓉奔入,气急败坏地催促:“官兵已近,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彭大哥!”

    张淑宜激动地说:“报仇是我的事,如果你不走,我就留下来跟你一起去找他们拚命。”

    彭小葵迟疑一下。

    当机立断:“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走!”

    小黑来不及将尸体上的箭一一拔出,就一手一个夹起了两个,彭小葵也夹起了张世杰的尸体。

    广场上仍在激战,虽然又有赵升及一名罗方的弟子受了伤,但他们个个愈战愈勇。尤其无尘居士的飞刀实在厉害,吓得厂卫们魂飞魄散,只有边战边退。

    玉芙蓉一声娇喝:“大家撤!”

    众人在无尘居士的飞刀掩护下,立即回身向大门外冲出。

    厂卫们那敢追出。

    他们等大批官兵赶到时,那一伙男女老少早已去远。

    一行人疾奔如飞。

    经过城西街口时,罗方两名弟子,将藏在隐蔽处的师父和白树堂尸体背起,继续奔向城西的城墙边。

    夜色苍茫下,他们各展轻功,一一越墙而出,逐渐远离了扬州城,奔向无法预知的未来。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