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端联想
人是社会性生物，没有一个人能单独生活。 抛弃群体的，是禹禹独行的怪物。 ——摘自《方舟启示录》 “喂，我说阿米莉亚，我去厕所，你也跟着？”金发碧眼的少年倚靠着树干，撑头，表情十分无奈。 阿米利亚·英格丽德，性别女。 少女面无表情，道：“我在外面，不进去。” 奥，这见鬼的戒律！ 贝尔芬格憋了一上午，扭头就走，阿米莉亚抬脚跟上。 艾塞亚来的时候就见少女低着头，露出雪白的后颈，与她的黑发相互映衬。 在男厕所外见着阿米莉亚，这件事对他来说已经见怪不怪了。 “贝尔芬格在里面？”艾塞亚多此一举一问。 “嗯。” “嘛，卡马雷城的人流量还是很大的，不会出现贝尔芬格四周无人的情况，在这种地方。” 自艾塞亚和他们成为朋友起，他就没见过贝尔芬格和阿米莉亚分开超过五米，整个卡马雷城都知道，贝尔芬格和阿米莉亚形影不离，甚至说阿米莉亚是贝尔芬格的小跟班，就算是有戒律，也不至于这样警惕。 “所以？”阿米莉亚抬头，脸上是惯有的冷淡表情。 艾塞亚感到背后一股凉意，他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额，那个，我去看看贝尔芬格。” 阿米莉亚点点头。 卡马雷城是内外封闭的，无进无出，但一个城市的正常运行绝对不能封闭。 城门内外分别有一座二十米高的塔，二十四小时都有人站岗。卡马雷城的日常补给来源于每周一来自远方的飞机。 飞机上的物资够卡马雷城所有人过一周。 卡马雷城占地不大，城内却有将近十万人口，这还没算街上的流浪汉和被丢弃的婴孩。前十年卡马雷城比现在祥和的多，只是最近几年城内人口剧增。卡马雷城城主开尔文多次上报人口问题，但没收到上面的回应，不过飞机上的粮食倒是增多了。 上面能帮他解决粮食问题，却不能帮他解决土地问题。向外开垦是决计不可能的，把房子建高也不成，开尔文愁的头发都掉了一半。 “报告！发现不明飞行物！”新上岗的塔兵放下瞭望仪。 身着黄绿色军服的长官拿起仪器看一眼，笑着拍拍他的肩，道：“什么不明飞行物？看清楚上面的标志了吗，那是来给咱们送物资的。新来的，记住了！” 新兵努力睁大眼睛，浓雾中那个不明飞行物缓缓露出身形，长得像鸟，他在教科书上见过，是飞机。 长官说的标志是飞机外壳上的一个巨大十字架。 “快！准备天梯！” “是！” 所谓天梯真的就是梯子，由外塔和内塔连接而成，而飞机再伸出一截类似于木板的东西，物资会流下来。自始至终飞机都藏在浓雾中，只有模糊的影子。 飞机不能进入城内，城外太危险，便有了这种法子。 今天不过是夏季的某一天，也是星期一。 此时此刻男厕所内， “贝尔芬格，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寸头的彼得神秘兮兮凑近金发少年。 贝尔芬格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事非得在厕所说。 显然，彼得也不是一个藏得住话的家伙，“今天是周一啊，老弟！” “哦。” 彼得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周一！我们的物资到了！” 贝尔芬格提起裤子，“那你是饿了？这里的东西应该够了。” 话毕。目光隐晦地扫了整个厕所一圈。 “......我没跟你开玩笑！你是不是不懂我什么意思？”彼得突然扯住贝尔芬格衣领，压低声音说，“今天可是我们见到飞机的绝佳机会！” 贝尔芬格愣了一下，他真没想到。没想到这么快又星期一了。 周一会有物资到这个情报对居民是完全公开的，就连运送工具是飞机也公开。与知情权相对的是寻常居民不得随意靠近城门，违者可享受豪华监禁室七日游，公告栏也会出现画像，严重者会被剥夺居民权。 他有点心动，确实这个机会太好，阿米莉亚没在他身边，艾塞亚还在旁边隔间拉屎，如果他和彼得去的话，有两个人，算不上违反戒律。 而且他们说的看是在城门口禁区的边缘。 彼得见他脸色松动，再接再厉，“你想想，那可是飞机啊！书上的画了三页的大家伙，它的真身该是多么雄壮，你能想象吗？银白色的机翼，那么重，居然能在天上飞......” 飞机啊，能飞的，飞起来是什么感觉呢，会轻盈吗？贝尔芬格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床底下他偷偷藏起来的飞机模型，那玩意儿真的能飞吗。 贝尔芬格突然捂住彼得的嘴巴，大声说：“艾塞亚你今天中午吃的什么呀！臭死了，我先出去了。” 一边说一边退到南边的窗户，彼得挣扎了两下，示意自己明白该怎么做。 隔间发出艾塞亚的声音，“......快滚吧你！” 不能从正门出，会被阿米莉亚发现。 俩小伙子利落的翻过窗，落地后彼得感慨道：“比学校的墙矮多了！” 贝尔芬格和他相视一笑，赞同点头。 确认过眼神，是一起翻过学校墙壁的“朋友”。 卡马雷城内的建筑非常有特色，除去城门口的两座高塔，城中心还有一座五十米高的塔，这便是卡马雷城最高的建筑，城主开尔文赐名巴凡塔。房屋围着这座塔修建，越往外越稀疏，中心最密集。城内只有两所学校，一个是所有居民在七岁到十六岁必须读的普通学校，还有一个看个人意愿就读的军校，年龄不限。 普通学校能让居民了解常识，军校负责培养军人。 前者仅仅在以巴凡塔为圆心的第二个圈内，后者在巴凡塔旁边，步行不过几分钟。 按贝尔芬格他们这个年龄，还在普通学校就读，再有一年他们就要进行选择。 彼得一路上好哥俩地搭上贝尔芬格的肩膀，“今天必然要叫我们见上飞机！” “还记得伯恩老师说的么，我就等这一年过去，然后去念军校，光明正大地登上那座塔！” 彼得一指城外的高塔，“城外到底有什么呢，好羡慕那些塔兵，能看清。” “城内城外一定不一样的吧，不过大多数人都在城内过一辈子，我会不会是其中之一......” 贝尔芬格没说话，静静地看着这个畅谈未来的少年，不自觉露出笑容，这样鲜活的彼得，甚至连带看他脸上的雀斑都可爱了起来。 “不会的，我可是要上军校的孩子，怎么会在城内呆一辈子！” 事实上，读军校的大部分人也只能待在城内。贝尔芬格没扫彼得的兴。 他没告诉彼得，从今天早上起，他心里好像一直端着什么，具体什么，他也说不上来。 渐渐地，路上的建筑越来越稀少，高塔显现出冷硬的折光。 另一边， “什么！贝尔芬格没出来吗？” 艾塞亚拦住要闯男厕所的阿米莉亚。 刚刚还在厕所嘲笑他的人，说不见就不见。 艾塞亚：“我再进去看看，阿米莉亚先在四周看看。” 阿米莉亚阴沉地点头，知道阿米莉亚心里不好受，艾塞亚一把抓住阿米莉亚的手腕，“别担心，他可是贝尔芬格啊。” 说着转身回厕所。他宁愿相信这只是个恶作剧。 两分钟后，艾塞亚盘腿坐在地上，阿米莉亚脸色很不好看，却没有再去找人，她知道茫然找到人的概率很低。 “贝尔芬格到底去哪了啊？绑架？” 眼见阿米莉亚身上寒气更重，艾塞亚连忙道：“绑架是不可能的，贝尔芬格没有仇家，在学校和别人相处的也很好......如果是恶作剧......”又瞧了眼阿米莉亚，“恶作剧就太过头了，贝尔芬格不是这么没有分寸的人......我进去的时候他还在呢，他还在和人说话......到底去哪儿了......” 艾塞亚闭上眼睛，努力回想和贝尔芬格交谈的人是谁，听声音是他认识的人。 “贝尔芬格不会无缘无故丢下我们。” 阿米莉亚说完，拉起艾塞亚，道：“我们问问其他人。” “好。” 兴许是他们运气好，问到第二个人就有了眉目。 “你说贝尔芬格啊，他好像和彼得在一起。” 彼得？ 说起彼得，艾塞亚只想起一个人，脑海浮现一张笑脸，以及一段声音，彼得是贝尔芬格的朋友，和他不熟。 他一锤手掌，“今天是周一！” 艾塞亚断定和贝尔芬格说话的就是彼得。 阿米莉亚看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彼得说今天是周一，周一有什么特殊的呢......” 艾塞亚只听到这一点，后面彼得的声音很模糊。 二人头脑风暴了一下，然后异口同声道：“飞机！” 贝尔芬格喜欢飞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两人都知道。 飞快地朝城门口赶去。 四周静悄悄的，贝尔芬格和彼得已经走到了人烟稀少的地方。既然要看飞机，也不能明目张胆的看，俩人合计，卡马雷城靠近城门的地方有一座小山。因为荒凉，所以几乎没人居住，是以来这处巡逻的士兵也没有。 是个偷看的好地方。 远离城中心，远离喧嚣，让人心灵沉静，贝尔芬格不明白戒律一到底是什么意思，远离人群明明更容易思考。 山，是早就选好了的。他俩不是第一次打这个主意，前几次失败要么没能直接甩掉阿米莉亚和艾塞亚，要么惊动了巡逻的士兵。 根据卡马雷城戒律，不允许去无人的地方。但奇怪的是，城门周围，除了高塔上的站岗士兵，没有任何人。 很空旷。 彼得和他前几次被拦在最后一层警戒线，不管怎么说，就是不让出。 这次太顺利了，顺利的，有些平静。 贝尔芬格隐隐察觉到不对劲，太安静了，安静地连风声也没有。 “等一下。”他停住脚步。 彼得不明所以的停下，看金发少年神情专注地闻着什么。 “怎么了？”彼得问。 过去小半会儿，他有些按捺不住，运送物资的飞机不会停在那里等他们的，到规定时间就会走。 “走吧，时间不等人，还是说，你怕了......” 贝尔芬格的确在闻着什么，他闻到一股极淡的焦味，也不知烧的是什么，还带点臭。 这座山怎么会有焦味，他们一路上走下来，也没见有人居住。 突然他听见彼得惊恐的声音，表情仿佛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 “贝尔芬格，你，你身后！” 贝尔芬格心一颤，立马转身。 背后青青的草地，蔚蓝的天空，有云飘过，现在有风拍在他脸上，焦味儿没了。 祥和一片，什么异常也没有。 “哈哈哈哈哈哈哈！”彼得笑的夸张，“你不会真怕了吧！胆小鬼！快走吧。没事。” 贝尔芬格：“......”瞪了彼得一眼。 没有任何征兆，强烈的不适感席卷他全身，仿佛有什么抓住了他的心脏，难受，神经一阵刺痛，脑子白光一闪。 贝尔芬格晕了。 倒在草地上。 十分突兀。 前后不过一分钟。 彼得眨眨眼，还没回神。朝贝尔芬格后背一瞅，正常得很。 “不会吧？骗人的吧？”彼得迟疑，尝试将贝尔芬格扶起来，不料贝尔芬格浑身软趴趴的，活似没长骨头。摸到的肌肤滑不溜秋的，没扶住，竟又让贝尔芬格倒下去。 不是恶作剧。他忽然意识到。 恐惧慢慢爬上他的心头。 彼得探向贝尔芬格的鼻息，很微弱，却断断续续的，好像下一秒就能断气。 吓得他立马撤回手。 发生了什么？好端端地，怎么贝尔芬格就晕了？ “喂，你别吓我啊！”他可没听说过贝尔芬格有什么隐疾。 金发少年倒在地上，面朝下，无法做出回应。 完了！彼得先是有些茫然，然后又有一丝惧怕，贝尔芬格不会出什么事吧？ 如果阿米莉亚和艾塞亚看见贝尔芬格这幅样子，他......尤其是阿米莉亚。 也不知怎么个情况，必须马上回去找医生！ 这个位置，已经能清晰地看见内塔。 彼得手忙脚乱的背上贝尔芬格，脱下背心，环上贝尔芬格的腰，把他和自己拴在一起，防止他掉下来。 最后，看了眼城外的庞然大物。彼得头也不回地跑了。 看飞机的机会无数次，贝尔芬格只有一个。 “贝尔芬格你千万不要有事啊！”“你要有事，阿米莉亚不会放过我的！”“完了，你的作业我还没抄完呢”“这路子怎么这么长，来的时候没感觉......”“看起来那么矮，好重啊，你该减肥了......”“......” 彼得跑的满头大汗，不知是累的还是吓的。 郁郁葱葱的森林就在眼前，彼得一喜，他记得，离下山不远了。 但越接近出口，彼得的心越不安。 “怎么轻了？要是醒了就自己下来啊喂！” 没有回应。 “晕了还会自己减肥不成？” 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太轻了，像没人。他的后背被汗水浸湿，能微微感觉到凉意。 彼得顿住脚步，撑着树干大声喘息。低头，拴着贝尔芬格的背心不见踪影。 不见了，贝尔芬格不见了。 什么时候？贝尔芬格什么时候不见的？ 彼得茫然四顾，继而眼前一黑，差点直接昏过去。 冷静，彼得你要冷静。他暗暗告诫自己。 贝尔芬格还在某个地方等他。 他回头望，看不见贝尔芬格，曾经茂密的树木突然可怖起来，幽深，一眼看不到尽头。 彼得一边往回走，一边克制不住的想，来的时候没见这么多树啊，贝尔芬格还昏迷？噢上帝啊，期待他已经醒了。 漫无边际的想法触及到某一处，双脚仿佛长在地上，抬不起来，大滴冷汗从他面颊划过。 一刹那，彼得来不及发出声音，只能痛苦地蜷缩。 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好像是本能。 没有受伤，没有哪里疼。 他，似乎犯了卡马雷城戒律第一条。 彼得想着贝尔芬格，坚强站起来，继续往回走。 他想，这里没有士兵，没人知道他犯了戒律。 噢，对了，他不在，贝尔芬格肯定也犯了戒律。 只要他不说，没人会知道。 只是为什么，意识越来越模糊？ 太累了吗？好想休息啊...... 不，贝尔芬格还没找到。 ...... 不，贝尔芬格是谁？好熟悉的名字。 ...... 我到底为什么要前进呢？ 昏迷前，彼得直勾勾盯着城门。 总觉得自己还有什么事没完成，是什么呢......好困啊...... ...... 对不起。 “求求你们了，让我们看看吧！不会耽误你们太多时间的，一找到人我们马上离开......” 艾塞亚双手合十，小声哀求警戒线边缘的一名士兵。 阿米莉亚东张西望，试图找到贝尔芬格来过这里的痕迹。 那士兵年纪不大，像是刚毕业，还没有老油子一样残酷的心，于是只能为难的看着，不厌其烦地说道：“除了你们没人来过这里，嘿，相信我，连只蚊子都没有。” “你们别往后走了，禁区知道吗？我也不能进去。” 士兵指指周围其他士兵。“很严的，根本不会有人溜进去。” 城门外百米是禁区，无数士兵呈弧形驻守。与之相反。百米内空无一人。 艾塞亚和阿米莉亚并不知道贝尔芬格已经换了阵地。 艾塞亚咽口水，“会不会贝尔芬格已经回去了？” 他们沿士兵站成的弧形由东问到西，没有一个人见过贝尔芬格或是彼得。 士兵顺着艾塞亚的话说，“是啊，快回去吧，说不定你们的小伙伴正在家里等你们呢。” 阿米莉亚有些迟疑。 “那边的！干嘛呢！快离开！” 远处军官模样的人逐渐向这边走动。 既然确定贝尔芬格没来过这里，也不必要惹麻烦。 艾塞亚看一眼阿米莉亚，“回去吧，回去再找找。” 路过的时候，军官余光瞥了他们一眼，只觉哪里见过。 “等等，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想着便也问出来了。 当然见过了，不仅见过，还知道他叫里根，贝尔芬格还几次都被他逮过。不过当时他的注意力大部分在贝尔芬格身上。 艾塞亚、阿米莉亚停住，背对军官，“......” 军官觉得奇怪，正打算转身看个清楚，突然，刺耳的警报声穿透整个卡马雷城，混杂铛铛的钟声——内塔特有。 警报声和钟声并不陌生，他们在普通学校学过且演练过。 它代表的意思是敌袭以及无关人员赶快回家。 未等下一次钟声响起，所有闲杂人等不得出门，不得违反戒律。 作为军官的里根显然知道更多，内塔钟声，说明敌袭来自城内。 “你们快回去！” 里根马上忘了自己刚刚想做什么，改为叮嘱艾塞亚和阿米莉亚。 “妈的！”原本打算出来看士兵的里根匆匆搭上军人特有的交通工具——装甲车，驶向城中心。 艾塞亚听警报声的频率，联想课上学到的知识，立马做出判断，“是敌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