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章 东风谬掌花权柄
看着穆王疑惑的眼神,他又道:“你听听他们今日唤她什么?” “唤什么了?” “晏帅!” “嗐!嗝……”嬴舒城今日兴致亦浓,平叛至今,诸事皆定,于是放纵饮了不少,“她替我收服人心,这不是好事嘛,你怎么了这是,嗯?”大手拍了拍好友的肩头,又猛地摇了摇。 “她自然是艳若桃李,可是王爷,别忘了你的志向!” “我何曾忘记过我的志向,这不是每日勤修军事,旁的也不曾落下,朝夕不敢有半分懈怠,这跟她又有何干系,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嬴舒城酒意褪去些,认真看着自己的军师。 “她竟然想要把降军带走,你都无心在意,想必是被她的美色冲昏了头脑。” “越说越离谱了,那不过是一句玩笑。” 见穆王仍是浑不在意,祁东径自肃容打断,“多少真心皆由玩笑说出。无论如何,她会说出这般的玩笑,便不可不防!” 嬴舒城见他如临大敌,不免啼笑皆非,“你若是了解她就知道了,她就是这般,言行无忌,不若你我,多年身在宦海,步履薄冰,肚肠九曲十八弯,难免以己度人,也是正常。” “王爷这是在说我筹算多年,已经习惯恶意揣度他人,已经变成了一个阴狠乖狭的小人了?” “我哪有那个意思……”穆王手持酒盏,一脸愕然。 然话都没说完,祁东便躬身离开他的手臂,施礼转身欲要退席。 一旁早注意此处的孙谦立马将其拦住。 “哎哎,祈大军师!别生气嘛。如今咱们势力大增,兵多将广,看谁还敢欺负咱们,这不是一桩好事嘛,你以后也不用如此劳累,也不必担心王爷的安全,这不是挺好嘛,你又何必同王爷怄气呢。” “可……” 孙谦立马说,“你先等等,先听我说完。”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原先也莫名其妙,突然就来了位副帅,任谁也闹不明白呐。后来证明了人家确实有能力,有主意。屡次救了王爷和将士们的性命,只身赴险,最后还挣来了这么些家当,要说旁人,俺老孙也看不上,但对她,虽然是个年轻漂亮的女娃娃,我老孙也服气。” 见祁东又要说话,忙再次说道,“我懂,我懂!你放心,即便是谁,管她是谁,祈军师你的位置必定跟山一样不会动摇,” “不是这事……”祁东眉眼不耐,想要抽身却被孙谦粗壮的手臂箍着,脱身不得,越发烦躁起来。 “那我明白了,你完全可以放心。我老孙头可以跟你保证,噢还有廖远他们仨,都见识过,她对咱们没话说。一个字:忠心!你若是当时也在丰宁就知道,不仅是王爷,就连手底下的普通士卒,也因她得救过好些。若非她是个女儿身,绝对是员不可多得的虎将!你不相信,可以随便去问问嘛。”孙谦说着向周围指了指。 “你放手!”祁东竖眉斥道。 孙谦看他动了真怒,也不敢造次,松开臂弯。 “我岂是那等嫉贤妒能的小人!”祁东脸上的怒意毫不掩饰。 “她是样样都强,我明白。从军报上我就看出来,这场大战若非她行此险招,也绝不会结束得如此之快。可关键就是,她太过完美。你可从她身上找到半点不擅长之处?” “唔……她不善饮。”穆王带着笑意的话自祁东身后响起,并意有所指地看向了篝火场中央。 晏诗已经不知饮了多少,来者不拒,所幸军中自酿的酒水就图个乐呵,度数不高,她又有内息傍身,多少抵消些许,这才迟迟不醉,却也身歪眼花,脚步蹒跚。身旁众人都在,又岂会让她真摔倒在地?不过一起乐罢了。 祁东嘴角按捺住地一撇,“王爷尽说些毫枝末节,旁的大头,有没有?” 孙谦想了想,似乎没想到,歪头看向王爷。嬴舒城则撑住下颌,认真思忖,片刻后,“她应该不如我们擅长带兵打仗,也不擅长官场应对……” 祁东不耐,出言打断,“王爷,智勇双全已足以立世,而她如今武功和人望亦同样出类拔萃,又生得如此相貌,血脉源自武林名宿和薛家名门,如今身后又有武林门派,如此一人,得之自然是千好万好,获利百倍,可咱能否握得住?的卢马再好,也怕妨主啊!” “所以我才要努力将她留下嘛,你为何反而见面不过数次,便生如此敌意?要知道,可是本王费了多少功夫,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她才肯跟我一路的,并非是她想借助我们替她报仇,事实证明,她值得。”穆王也难得的认真了起来。 孙谦也忍不住开口,“照你这般说,她像是天上神仙所化,既然愿意跟着咱们一道,可见天意在我们啊,这不是顶好顶好嘛。” “是啊,虽说他们一家隐居在云州,是吃了些苦头,可终归到底,祸首乃是薛家,我虽责成你整顿吏治,你当不会因此记恨她吧?”穆王如何也不信是因为这个。 “别扯那些没用的,王传山的事我根本不放在心上。单说现在,你们看看,降兵是为我们收服,还是为她所收服?底下人心中,到底是她重要些,还是王爷重要些?天上只可有一轮明日,又岂可能有两轮?” “她收服便是我收服,有何不同?她是咱们自己人啊。何况又怎么说到这来,她是个姑娘家,难道还会取我而代之不成?” “风起于青萍之末,有些事看起来不可能。可她身上,做到了多少不可能之事?她要联合反贼杨吉,杨吉便真签订盟书,即便后来反悔,终究被害身亡;她要收服倍于我军的反军,如今仲许等人对她服服帖帖;她要扳倒薛家,薛家如今何在?” “有些事宜早不宜迟。如今竟然连孙谦这些跟随王爷多年的将军都对她如此推崇,假以时日,倘若王爷和她意见分歧,叫下面的人当如何是好?她今日是自己人,可来日呢?若一旦背离,穆王军会不会深受重创,分裂两端?” 穆王蹙着眉头,不太认同,“你未免也太抬举她了,她做了许多事不假,可结果并非她一人之功。杨吉反悔,乃是本王提前有备,才未叫他得逞。降兵也是本王归途中日日勤加深入接触之果。她有大功于穆王军,我自然厚待于她。” “就像你和孙将军,皆是我的心腹,肱骨,我自当全然信任你们。我说一句,她背我而去,我等自然深受重创。可若是你背我而去,另投他人呢?孙将军呢?难道我今日便该防着你们吗?” “我……”祁东正要辩解。穆王接口道: “我知道你不会,可是她我也当如此才对,不是吗?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今日怎么也犯这等浅显的困惑了?”嬴舒城笑道,试图将气氛拉回到正轨上。 “呵呵,”祁东冷笑出声,“用人不疑,这话我没信心用在她身上。她一个人,就牵扯了如此众多的势力,本人又是个不安分的,难免将我们带向不可知的险境。” 穆王轻拍好友的肩头,“你呀,就是爱多想,如今还有什么路比咱们要走的路更险?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可同是天涯沦落人,她也不过是个有血有rou的人罢了,你能怜悯天下万民,就不能怜惜一个家破人亡的孤女么?” 祁东点点头,“原是我的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如今你们人人都向着她说话,在我看来恰恰证明我是对的,太过完美反而大有问题。” 穆王还想说什么,祁东径自道,“反正我言尽于此:王爷你若要用她,就趁早将她娶进门来。否则,难保迟早生变。” 祁东说罢,也不管穆王如何,径自拂袖而去。 孙谦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讷讷不知何故,一向谦和包容的祁东,缘何如此一反常态,敌意深重。不知会否影响二人的关系,但至少,穆王军内部因晏诗产生的裂隙,似乎不可避免了,心中惴惴,不由看向王爷。 嬴舒城咂摸着祁东最后那个建议,视线不由落在场中那个倩影身上。 晏诗脚步已经七歪八扭,声调却越来越高,言语从什么“仰天大笑出门去,无人知是兔腿来”到“一葫芦春色醉山翁,俯仰糟丘,傲人间万户侯。”又“平生莫邪剑,就报小人仇”到“我且为君槌碎黄鹤楼,君亦为吾倒却鹦鹉洲”不一而足。 旁人虽不知鹦鹉洲在何处,黄鹤楼又是哪座,却无端感到风云叱咤,心潮澎湃,不由大声叫好! 嬴舒城亦不禁大感奇异,然仍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上前将晏诗一把扛起,不管这个嗷嗷大呼的人儿径自冲大伙道,“她醉了,弟兄们继续,本王先送她回去。”说着将这个驮在肩上,走回住所。身后一片山呼海拥,喧天鼓沸,气势比自己得抱美人归还要兴奋! 一双眼睛将这一切统统看在眼里,兀自低头喝酒,只觉这中原的酒,远没有自己家乡的够纯,够味,人也一样。 咋咋呼呼的晏诗倒头就着,手里的酒壶早被磕碰不知掉到了哪去,幼兽般的鼾声在外边热闹的声浪中独显静谧。 就在她呼呼大睡之际,一位高瘦青年,停在了她昔日的住处——如今已是一间新搭建起来的屋子跟前。
从村口那颗大榕树下数过来,第二百九十七步,站在此处往南不远,就是海边。他站在那,潮水的声响遥遥涌进耳朵,细细分辨,还有浪花拍击礁石的碎裂激荡。 她每日便是从这里出发,去海边玩耍,或是去后山拾柴。直到有一天,也是从同样的地方,离开,逃亡。正是从他脚下所站的这一见方土地,是一切的缘起。 青年久久驻足,听遥远的潮涌,和四野的虫鸣,眼前正徐徐展开那一幅幅画面,关于一个女孩的幼时过往。只是篱笆已不是原来的篱笆,屋檐也并非她躲过雨的那块。唯有足下的土地、潮湿的海风和永不逾期的潮水,一如昨日。 迷蒙的夜色中,身着白衣的青年是那样耀眼。腰后斜插着一杆竹笛,长长的流苏驯服而孤傲地轻轻摆荡。 或许是他身上所携带的气质过于幽冷,抑或是他的心绪过于波动,一股难以名状的威压散于身周。就连归巢的鸡鸭,也不安的在笼内振起翅膀。 门口吱呀,一位妇人探出半个身子,顿见果有人侧立于院外,不由一惊。随即正了正色,将门打开,走入院来。 “敢问,”她走近方仔细瞥见对方衣料不菲,又丰姿卓然,非是她们这等普通百姓,便斟酌了用词,“贵客有何事见教?” 青年闻声转头,妇女才注意他眼上那块黑布,张嘴“啊”了一声。 青年表情不变,只冷冷道,“你们是何时住这的?” 妇人知道自己先前失礼,幸而这位大人未曾见怪,当即回道,“有七八年了。” “是那次大火之后搬来的?”含着雪似的声音又问。 他自然看不见妇人脸上泛起的疑惑,不过仅是片刻,妇人眉头舒朗,连连点头,“噢对,好像听说是一场大火。这里成了荒村,官府才让我们迁来的。是有火烧的痕迹,一片废墟。” 妇人越说,越笑意看着来人的神色,揣度对方的来意。 白衣青年尚未开口,便听得门内传来骂声,“不是去看个门,怎的去了那么久,老子泡脚的水都冷了,是同哪个俏郎君在讲话呢!怎么,得捡几个银疙瘩啊,还不快进来添热的!” 妇人面色一红,回头斥道,“别瞎叫,是位大人,前来问话。” 并不在意里头的驱逐之意,青年继续用毫无人气的语调开口:“可有发现原屋主留下的东西不曾?” 妇人摇摇头,想起对方视力有损,忙出声道,“没有,没发现什么,全都被烧塌了。” 话音未落,一个小女孩怯生生地从屋子里露出个头来,又噔噔噔跑到母亲身后,伸出个头好奇打量这位不速之客。 青年听闻声响,面庞朝垂髫女童处“望”来。 妇人顿时有些紧张,忙伸手将孩子护在身后。 “你的孩子?” 莫名的,妇人感到了一丝人气。不知这位大人物的意图,仍紧张吞了吞唾沫,“是的,朵朵,问大人好。” “大人好……” 软糯的童音如软玉碎在夜风里。 青年依旧面无表情,手腕一动,妇人惊了一跳,手臂忽的一紧,搂住女儿。却见对方从怀里摸出一把铜板,伸到女童面前。 “大人,使不得!”妇人有些惊骇,推拒着。 青年见对方不接,径自将铜板放到院门旁的圆木栅栏上,手离开时,已是齐齐整整高高叠起的一摞。而后他未再开口,转身离开。 “娘亲……” 那女童正惊讶于那神奇的手法,对着那堆贵重的铜板不明所以,却见母亲冲着行将远去的英俊青年急急唤道: “大人可是这旧屋主的亲人?” 白色的人影闻言收住了几许前迈的长腿,转过身来,却迟疑着,摇了摇头。 妇人心中正诧异,又些许失落。然却听他复言,“朋友。” 妇人心情重新雀跃,心道,朋友也罢。至少也从没见过亲戚前来追思,或许全家都葬身火海,世间再无亲人记挂。如今既有这样的朋友,也好过无人问津。于是急急道,“我曾经在屋内的深坑里,捡到过半串珠链,不过……” 话未说完,青年陡然向她“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