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上)初进花栈世事三变
“她现如何?” “看样子,虽身子弱些却不致送命今月。不知君尊如何推算此论?” “本座亦不知。” 云端二神,其一背手俯视众生,其一俯首称臣。正是叶泫芝与兰凰。 又听兰凰道,“君尊,虚空之中您所造的那大丛无叶木梨,开得正盛,君尊可要回去观赏一番?” “不了,本座想同她一起看。兰卿起身罢。你看那下界,倒是有一云隐处是繁花迷眼。” 叶泫芝指向之地,山清水澈,云雾漫绕,虽如此山却险要非常,唯鸿鸟大雁方过,若非神仙异能者必不能看出这云雾中另有一番天地。 刀劈斧削的山中似乎凭空生出许多栈道,曲曲折折,侧栽种了一直蜿蜒到如一尖的山顶,离奇地树起一座高楼,正好十层,底端门扇大开,上有一匾烫金四字“归云花栈”。 “且去逛逛,倒也不错。”言毕便飞身而下,直奔花栈。兰凰亦随之。 未落地便见飞檐悬铃,随风送香。只是这样好楼景致,缓速预落却见白颜望春裸根而行于十层;九层白芨和曲而舞;八层探出荡着绀青鹿铃一串;飞燕草在七层捣药;六层一眼看去番茉莉并蒂生了两朵异色的;五层鈡花舞剑;四层大金香炉为大金香炉丛浇水;花半边莲在三层半空飘着;二层蓝雪花在温泉水里玩得起劲,不少水渗到一楼,累得底下薄雪草一步一摔跤,看起来像是命不久矣......终于经过楼阁落了地,仍见一瓜子花以枝叶夹帚扫着楼前空地...... “怪不得叫做花栈,原正是个花栈。有趣。”叶泫芝瞄了一眼那匾字,化了个十一二岁模样的素衣少女,略提着衣裙悄无声息地溜进楼中,兰凰无法只得也化了个女童,短手短脚地跟在后头。 因叶泫芝兰凰并不愿与凡人精鬼会面隐身而行,那瓜子花只觉似乎有些什么从身边而过带了些风起,抬头正身详察却着实只有些余风。四下无人,倒显出是她有些多忧了。“好像并无他物......”嘟囔了这一句,又接着扫那空地。 却说入了楼中的两个小“姑娘”,因并不熟悉归云楼栈中的布置格局,就那么随意逛着,只那一层,就见了不少新鲜物件儿。方才说那一层中有那一株濒死的薄雪草,其实所见是为其本身姿态,旁人所见可是首层幻境中我见犹怜的病弱美人——的一幅双层画。这样一幅画,栩栩如生,幻境也衍生得十分漂亮。这画中幻境似乎是有些故事的。兰凰似乎看那情节有些入神,竟进了其中,身形隐于画中,不见踪迹。叶泫之并不在意,却凝望画中诗句有几分出神。不自觉念道,“神姬四散入狼胎,此生不安可堪堪。冰棺养魂得几时,慌入昆仑误人间。父母亲族终不寻,未待嫁衣已赤血。昔日锁忆难永缚,再见故人诉意绝。乱兵浊世泪常聚,怒海吞天葬十七。葬十七......是年岁,还是日子呢?今年恰是十九,今日,已是初二了。” 神思未回便有股熟悉花香袭来,品来并非娇贵难养的那种,似乎还有些熟悉。 迎面走来一株道行颇深的半枝莲,看着约莫有个几万年的修为,面容俊秀,仪态言行颇像个正经的男仙。“您这模样倒是像极小仙昔日追随的那位神女。”约莫是晓得可无声无息潜入此地的必有大能,见了叶泫芝所化的女童并未惊惶,恭敬地尊称了一声‘您’,“小仙归云,不知如何这位面善的仙友?” “不过虚名尔。”叶泫之道,忽而又改口,“你便唤我若心便是。” 归云闻言目光微闪,仍恭敬地唤了此二字。 “我这花栈自建始已有三千年,因是一位能力卓然的神尊建在山中另辟的结界中,非平常小仙可识得,三千年来除了那位派下来的,这访客近乎于无,甚为寂寞。不知若心师出哪位神尊?” “若心”自是不会回答,反道,“我见这花栈奇巧精致,可否带本尊……本仙走上一走?” 归云面露难色,思忖片刻道,“并非小仙不肯,只是这花栈楼乃是为一神女而造,与其下界中命运相系,加之幻境迷阵重重,小神是万万不敢造次的。不过最低的那层已是命数已定,再无可逆转,若心可随小仙静观之。” “可是那层薄雪草?”兰卿不知何时出了那幻境,不知在其中看了什么景象,竟白着脸,“果真是命数已定?。” “果真是命数已定。这位仙友可与若心一起的?”悄无声息潜入的两者,令归云颇为惊异,那位分明说几万年道行的神仙魔妖都可隔绝于外……这二仙究竟何方神圣? 此时叶泫芝蓦地想起兰卿所化女童是那风sao鹂鸟,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正是。不请自来,叨扰了。罢了,这命数不看也好。我等就此告辞。” 出了归云花栈,兰卿仍是呆呆地不知思虑何事。沉默半响,方才开口,“那花栈,约莫是与帝姬有关的。” “何出此言?” “属下进入幻境,便了其中一者,所经悲欢离合,令属下唏嘘难忘。虽不能确定,但总感觉与帝姬牵连甚深。”兰卿已然恢复了男子本相,脱了稚气,甚为严肃,“属下十分忧心……” 话音未落,云层中二神就听得地上一片厮杀之声,炮响轰隆短兵相接,浓烟直上云霄。 兰凰惊道,“入那花栈不过短短半个时辰,人间竟已过了六月!” 却看下界一片战火。 史书所载此日,颇为费墨,亦不能述其十之一二。 “……穆将不臣,然不忍三军皆陨,遂朝都向三拜前朝之帝,亡于鸩酒。副将易氏奏表称臣,上闻之道,‘善。’遂恕之。易氏忠勇,率军相抗东夷,大胜而归。收龙城徐州,黎江及沿岸城镇等,受封为侯。不多时北海异象,上遣其驻军,又令明德王歼其全军,止留安平侯尔。安平不从,两军鏖战半月,妖孽横生,海生异象,水淹七军,数万之众,果只留易氏独活,上不计其过,封护国公……” 野史亦有载,妖孽样貌及所行,可通人言,且救下明德及安平。按下不表。
本应是如此的。 然虚空神尊看着白雪枯枝变为青草芳菲的景色,便隐隐察觉些古怪。于是拽着兰凰随手划了个时空口子一跃便又回了半年前的天平山。 于是时间溯回六月前。 穆相篡位之举传到穆家军中已是半月以后――异党与不臣之臣已尽数清理,除与李楚有婚约的易府,穆将的大将军府,其余皆毫无情面地抄家流放,雷霆手段,满朝噤声。是以易冽川在军中处境愈发艰难。比易冽川更加艰难的,仍是穆家军。前有敌寇后有豺狼,更不知能否有班师回朝之日――比这两者还要孤立无援的,却是穆将――如今坐在金銮殿的,比从前任何时候都希望他就此消失。穆家军所效之上,已是先帝。穆将再无可孝忠之人,穆家军亦再无其价值。反倒成了个极大的威胁――眼中钉,rou中刺,不除不快。平常百姓家的兄弟,终是不可企及,而今是必要你死我活了。 残军二万,皆有其家。腊月十五那日,穆将沐浴更衣,收拾妥当,将仅剩的穆家军唤于阵列,托予易氏,“我率尔等等为守家护国,出京十万,竟只余十之一二,衣食不足,乃我之过。吾将兄弟付与你,且尊他为上,望那狼子野心之人可高抬贵手。”言毕三拜帝都方向,饮下漆盘所盛的御赐酒,不多时便伴着赤子男儿的哭声永别世间。 穆将之事传入朝堂,龙椅新换的那人并未露悲喜,许是因是兄弟,又是仇敌,但帝王向来不可心慈,于是就连表面的哀痛也不肯演一演,便屠其了满门。却不知他被忠仆以死相护而得以逃脱的嫂夫人竟有一遗腹子,此是后话,暂且不表。 此皇帝陛下仍对同姓之军颇为忌惮,思忖再三终于决定派出李明兮——他情同父子受高人指点抚养长大助他谋得皇位的奇才——去彻底灭了那支残军。明兮虽对易副将之妹一往情深,却不影响什么,保全易氏与除掉兄弟,并不相冲。反而更利收买人心。然而即便是心思如此狠辣地打定主意,也要静待时机,不可帝位未稳便杀戮过盛。 自古帝王博弈天下运筹帷幄,又岂顾他人生死苦乐? 龙椅安稳与否与路上门前饥寒交迫的乞儿又有何干呢?也许盛世时会少一些,却不能改变其卑贱如泥的命运。但即便是蝼蚁,也有用处。 这位陛下的棋盘中向来无废子。 是以当市井中广为传唱的“穆家军,假忠义。穆四郎,叛国敌。可怜三军少年郎,无家无国去何方?”被其授意的大臣们几度在朝会上奏此事,皇帝只是淡淡道,“市井之谈,不过妄言,怎可伤我将士之心。”并升了易洌川为主将,率军驻守边关。 然谣言日嚣尘上,外人视乎,乃一帮佞臣令圣上起了些疑心,于是预备令明德王前去调查一番。排除异己乃是帝王必经之路,而体恤将士,仍是皇恩厚泽。百姓的记性,总是差一些,可从细微端倪中嗅到真相的,亦非众者。 好巧不巧,萍川身为一只极通人事的苍狼便是这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