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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凤尾

    而此时在金城的另一个房间里,不是母慈子孝的亲情在上演,亦不是跃跃欲试的父女情在试探,众所周知,忠祺抹去的只是金城人民只关乎当时痛痒的即时记忆,而那些深藏在金人长老心中的整个族群的历史仍然作为一种集体记忆深埋在内心深处,全新的世界扑面而来,巨大的希望感等着人们通过不断的学习去追寻,他们也许暂且放下了这份记忆,但却从未忘记,只需要一阵风将其点燃,那熊熊燃烧起来的,与其说是某种记忆之火,莫如说是根深蒂固的信仰之火。

    长老们单膝跪在一个火红的背影之下,她与众人有着一样的金色皮肤,红色的披风之下向两侧伸展出几缕燃着火光的凤尾,婀娜的摇曳着,在紧闭的窗户上投影出一个闪动的红黑阴影。

    “相信你们都没有忘记老村长,他本命不该绝,但为了大伙能够苟且活下去,他只能以自己生命的谢幕向我们撒下毕生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谎言,你们是活下来了,可是你们可曾想过为什么——木城、水城、土城都是同族自治,而金人却要听命于一个异族人的指挥?为何我的母亲从一开始就被压制?”

    “我们金人,本就生在一个与世隔绝的高地,世世代代过自己的日子,为何现在却要对一个异族人俯首称臣,我们原本以打猎为生,这些你们还记得吗?你们当然忘记了,他就是要让你们食草食果来削弱你们的战斗力,改变我们的属性,用一些看上去的安乐祥和抹掉他的灭族之仇,村长为何要让大伙暂且沉寂?因为火翎亡了,我们不老不死的祖先为何亡了?都是那无头怪所赐。”

    “各位长老都知道,我变色龙因何而变,是火,没有火的加持我不过只是个凡夫俗子,过往的岁月里,我一直为此困扰,直到我们的祖先费劲千辛万苦点醒了我,要想所向披靡就要复活我们这一族的魂,火翎的重生才是我金枝的重生,才是我们金人的重生,我们的孩子被送到那异族的学堂,被宿仇灌输虚假的记忆,他们是你们的孙儿,重孙儿,也是那无头怪培养的精兵,我们再不加干预,那就是我们金人内部的自相残杀,那些反对你的,都是你最亲的血脉,他们当然是无辜的,他们只是被宿敌洗脑了,你们忍心吗?我不忍心,老村长让你们活下来,不是让你们一辈子苟且的,否则他也不用付出生命,他只是让你们等待,等待我的出生,等待我们的祖先被打散的灵魂重新找到她的故土。”

    金枝的演讲气宇轩昂,凤尾的摇曳由妖娆变得顿挫有力,依次拂过每一位长老的面颊,那灼热的火焰轻易燃断了所到之处,可是面对金人时,却是一种温柔的爱抚,仿佛在倾诉一种维护金人的本能,长老们内心的犹豫也因此荡然无存,随着她尾翼的顿挫也变得坚定炽烈起来。

    火翎的复仇经过了千年沉淀与降生之夜的试探,也沉下气来,实际上从一开始,她要打的就不是一场真枪实弹的硬碰硬之战,她曾先后游离在煜翎与金枝的梦中,筛选出一位脆弱的“废物”和一位真正的战士,在镜花水月的仪式下,透过那枚红月,完成了自己由四散的虚无凝聚为凤身的蜕变,就像当日的无头怪蜕变为青龙。

    只不过,她的真身尚在那枚青蛋当中,与她出生时一样,要经过七十九日的孵化,方可凤神合一,原本煜翎是她唯一的选择,她不遗余力的夜夜侵染她的梦,但那个性格软糯的小废物的复仇之火就是难以燃起。

    然后,她在煜翎的腹中遇见了水卿,在她白嫩的柔荑抚向煜翎肚皮的时候,她就深深被这个美艳的女子打动了,水卿于她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哪怕她生性主水,理应是宿敌,但在多次交锋之下,她都能留一丝恻隐,像是玩乐般的忍不住逗弄这个女子,告诉对方自己很危险,但总是用刀背对着她。

    她的每一次反应都十分迂回,最后又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但火翎仍旧初心不改,她欲图将这个倒立的世界付之一炬,这是她千万年来的夙愿,但遇见水卿的那个瞬间,她想在这世间为她留一汪清泉。

    金枝凭借她从栗子那里承袭下来的金色皮肤,自然也在火翎的射程范围内,火翎不费吹灰之力就俘获了金枝的忠诚。

    一方面兴许是潜藏在金人血液中注定要助火翎一臂之力的集体无意识,更重要的是——金枝的执念,这也是天生的,那便是她要借火方能开展她的法术;青龙曾在她成人时赐她三味真火助其一臂之力,但在与水卿的一次次比试角逐中,她那三位真火皆无一例外的失效了,在水卿所到之处,只要对方稍一凝神,她便无所遁形。

    五行儿女相生相克,流一样的血,相互羁绊相互牵制,便永世不为仇敌,这是青龙的先见与期盼,但这份局限性萌芽过早,早就成为了金枝的一块心病,她并非不爱自己的姊妹,相反,在青龙的众多儿女中,她最爱水卿,但兴许是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片天地,她却要在棕榈的基业上展开拳脚,虽双方都没有争夺之心,但落实到朝朝暮暮时,那种事事受限的感触,都在她心里慢慢积累成怨恨,在遇到火翎之前,她只将其认定为阻滞,但在遇见火翎之后,对方似乎为她找到了比阻滞更为贴切的辞藻——对,是怨恨。

    金枝第一次运用火翎所赋之火就是在煜翎尚未生产时,帮助水卿在煜翎房内以障眼法躲避父亲的视线,在此之前,在水卿进入房内的时候,她就化身做煜翎一侧的床柱,她亲眼见水卿在她面前展开法术,比以往任何一次比试都用尽全力,她亲见水卿困在火翎织就的罗网中,也掩饰自己作为床柱的身份到最后一刻亲自现身。

    不仅是水卿,就连父亲也对此一无所知,她做到了真正的隐身,不再受限的感觉让她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与广阔,她并不因此满足,而是想要更多,这也正中火翎的下怀,在下一次的攀谈中,火翎许给她一个全新的金国,是一个国度,不必对任何人俯首称臣,火翎志在苍穹,自将这人世拱手相让,这天地各执一事的魅惑打消了她所有的犹豫。

    即便是最亲近的人也燃不起煜翎的复仇之火,但如果是为了自己,那不必渲染仇恨,就会是一把大火。火翎如是,金枝如是,青龙又何尝不是?

    “谁在外面?”金枝瞬间收起凤尾,房内的几位长老也纷纷起身,屏住呼吸,金枝破窗而出,窗外空无一人。

    “兴许是只鸟。”金枝退回来的时候一位长老说。

    “胡诌,这城内之鸟,哪还有怕人的道理?那无头怪巴不得把它们供起来,啄坏粮食庄稼也是驱赶不得。这几日要分外小心,一切按计划行事。”金枝说着便要走。

    其中一位最年迈的长老叫住了她:“孩子,果真要如此吗?毕竟忠祺也是你的父亲啊。”

    金枝迟疑了一下,连头都没有回,离开了。

    这世上真的有不加杂质的合作和没有冲突的胜利果实吗?

    水卿与忠祺仍然在赵飞燕的海滨小屋里,间或传出阵阵欢笑,小屋外的女孩面无表情的伫立了一会儿,离开了,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她去办。那些相互依靠着的生灵啊,究竟是为了站起来,还是真的彼此相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