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桃花酒暖君肠
桃仙谷里有一位桃仙老人,发髯皆白,却总是精神矍铄。据说他的年岁,要和这桃仙谷一般长了,但若要追溯桃仙谷的存在,那就没有谁能给出答案了。 除非和莫休还小的时候,桃仙谷就有这么一位形容耄耋的老人家,常常拄着桃木杖,拎着酒葫芦,笑嘻嘻的,和蔼可亲。若要问那葫芦里装的什么酒,他便会伸起手,指着仙谷中地顷百里汪洋一片桃海:桃谷之人,自饮桃花之酒。 老人家酿的桃花酒,在三生六界,足谓一绝。 凌驾于众仙尊之上的小天君都这么夸,可见不会有假。除非耐不住嘴馋,偷摸撂开仙长,一路从司法天宫跑到桃仙谷,却未曾料及和同岁的莫休撞个正着。 莫休是北天宫里的,亦为司法掌事无伦座下弟子,算起来,是除非半个师弟。他也不怕了,干脆拉着莫休一道窃酒。莫休一寻思,除非好歹是他师兄,即使出了事儿,有人背锅,何乐不为? 哪知年少懵懂,半口酒不入喉,纯粹望风来了。 除非埋在酒缸里灌了个水饱,直喝得脸上透红。酒劲儿不大,愣是把他喝成一坨烂泥,脚下阵阵发软,站也站不起来。他扯着破锣嗓子喊莫休,朦胧间看到两个花白胡子的老人家拎着双胞胎一样的莫休走进来,抬手就是一棍。 “小兔崽子!跑这里偷我的酒……打不死你……” 当除非打着饱嗝儿跪在桃树底下吹了半宿的风,人才算清醒过来。一低头,光着膀子,裸露的胸膛上糊着一片乌墨,瞧这笔划,俨然是个“贼”字。 再看莫休,就跪伏在他旁边,背如弯弓,脊骨上随皮rou倾泄的线条弧度,淌出一个“窃”来。 老人家倒是铁画银钩,写得一手好字,除非却无心鉴赏,反是皱眉:“虽说你偷喝未遂,可好歹算个帮凶,这老爷子,还区别对待,损你损得也忒含蓄!” 莫休臭着脸直起腰来,除非讶然,见他额头胸膛,楷酒隶贼,裹得满身油墨,配上那副表情,十分滑稽。 除非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以拳捶地,乐不可支。 “把头拧下来反着装上,背后就是窃,你也能凑个整!” 莫休不知从哪儿拾了块瓷酒坛子碎片,扔给他当镜子来照。镜中的少年丰神俊朗,然稚气未脱,额头上也有一个“酒”,且六笔拉得贼长,一直画到鼻子上,将脸分成了两半。黑色的墨迹早已干涸,但毫不影响它笔走龙蛇,在少年干净的脸上炸出一朵绚丽的墨花。 “啧,我不就偷了两口酒嘛!”除非愤怒地想要站起来寻他算账,奈何膝以下如生根一般,任凭如何挣扎,也纹丝不动。 “别费劲了,咱俩个多大修为,挣得开才怪!”莫休愤然,“要不是你,我也不会被箍在这儿吹风,明明滴酒未沾,偏生要连累受罚!” “嘿,你还跟我抱怨!你不也是来偷酒的吗?亏得只是望风,罚得可轻些!” 莫休顿了顿,“并不。” “……” 莫休垂头道:“其实我不是第一次偷酒,只是这一次,马有失蹄,被你一嗓子喊坏事了。” “你个惯犯……”除非再次大笑:“哈哈!活该,你该,我也该!” 莫休臭着脸撇过头去。 “你怎么不笑啊?” “有什么好笑的?你以为这就完了吗?呵……窃酒被人撞破,明天回去,势必要受师父的罚,罚得体无完肤。待好了,回来还要给老爷子搭手。” “真要搭手,那敢情好!帮他酿一回酒,算有得功劳,还能一口都不给我喝?” 莫休叹口气,“你想得真开!” 从那以后,他们俩每日课毕,都要来桃仙谷里走一遭,帮着桃仙老人采摘桃花桃叶,二筛,清洗,晾晒,捣汁……不光制酒,还一块儿料理桃树,剪草裁枝,弄藤编椅。渐为常客。
那些充斥着欢声和笑闹的日子,迄今已有数百年。桃仙老人还是满头花白,成天乐呵呵的,只有别人冒犯了他的树和酒,才会以杖为鞭,声色俱厉。除此之外,哪怕是你拉胡子挤脸,他也毫不生气。 而除非和莫休,也俱已出师,身任司法天神,执掌南北司法天宫。平天,惩地,正人间。 除非跟着桃仙老人,混成一个酒葫芦,成日左手刑旗右手酒,不醉三分不醒神。而莫休八百年一路称神,前后左右四个面儿各方卓越,大殿门前的小道消息,都说他将要继任师父无伦,成为新的司法掌事。天宫里的仙女儿们无一不是两眼桃花,心神所属。 无伦做司法掌事的时候,比如今的莫休长了整整一千岁,而历届最年轻的掌事,也大他不过两百年。莫休在天界,可谓龙凤之骄,连天君都有意将女儿上善,许他为妻。 除非就逊多了,这八百年,他没少惹事,虽然惹的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事,远不足以盖过他那些大大小小的功绩,但也因此,而显得平平无奇。 有人说,他是烂泥扶不上墙,念他的功绩,给他一个位份,他都能毫无悬念且十分麻利地滚下来,回归本职。 莫休的志向,是尊师无伦,而除非的志向,只是酒。 换一壶桃花酒,暖君肠,怕繁叶到秋黄。但惜眼前风月,无关车马牛羊。任飞鸟排云上,虫低草下凉。听帆降,天门鼓响,罪过由他扛。 莫休笑他,风流骨,烂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