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有道

    “神驭道，道降鬼，鬼噬妖，妖食人。人可修道成神，兽可化人成妖，妖惧鬼，鬼畏道，道敬神。神明造万物，而苍生以为福，是曰承衍天意，主宰人间，适者生，悖者灭，顺者昌，而逆者亡。未尝有道自然，循环因果，不为君王所定，不为万民所愿，亦不为世人所行，皆一一报应。”

    亓梁以北的新羊府重鹿县上灵村来了一个江湖道士，姓禇，是个瞎子，七尺高，干柴骨，灰头土脸，衣衫褴褛。破斗篷，烂鞋底，露着半个脚趾，走三步便出头。

    他身后永远跟着一个十三四的小道童，是他关门弟子，更是他跑腿兄弟。但凡有人来卜卦看相算八字，徒弟拿一破碗，铜子儿搁在里头，揣了就走。在前面巷口上买两个包子，回来分给师父，各自半饱。

    道士这东西，方圆百里都稀罕得紧，但在上灵村村民眼里，他们却和乞丐无异。只是觉着新奇，没事了过去听他们讲讲道法，什么妖魔鬼怪，四象八卦，和着月光，漏在榕树底下，倒也十分有趣。鲜有人较了真儿找他们算，顶多看着可怜，施俩子儿，行行善事。甚至有不少耳聋眼花的老人家，到现在还以为他们是无家可归的难民父子，一路乞讨，流落至此。

    村里有个少年叫阿树，最喜欢上山下海，捅马蜂窝。大伙儿围着听上文所书，还未尽兴，便是他神兵天降，站在人群里，掀开了禇道士那顶硕大的破斗篷，指着他的脸说：这不是什么道士，就是个面容丑陋的江湖骗子，来村里骗钱的。

    这下可炸了锅。

    原来禇道士斗篷之下的右半张脸长得皱皱巴巴，坑坑洼洼，恐怖非常。仔细观察就可以发现，这不是火烧的，更不是水烫的，而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啃的，并且啃得非常干净，几乎可以在他破碎的血rou下看到清晰的颧骨、鼻骨和下颌骨。一眼看去，有如骷髅。

    脸被啃成丑八怪的禇道士，一瞬间遭到了全村村民的嫌弃和惧怕。大家站在十步远的地方，唾沫横飞，让他滚出上灵村。

    有人说，他一定是被山里的豺狼虎豹吃了脸。可是常人脸被吃成这个样子，别说张嘴说话，怕是活命都难。

    这么一想，他不是道士，却也并非江湖骗子，而是个妖怪。

    村民们面面相觑，一身的鸡皮疙瘩。这时道士开口了：假使诸位不信，贫道便捉个妖怪给你们瞧瞧。

    然话音未落，上灵村村长已率满村壮年，左手切菜刀，右手劈柴斧，持锹扬铲，挥锨甩棒，十八般兵器齐齐上阵，将二人撵到了村口之外。

    村里的黑狗又活活追了一里地，才摇着尾巴撅着嘴，尘土飞扬地返回去。

    “师父……”

    “子明啊。”

    “徒儿在。”

    禇道士转头，抬手蔽日，目光伸到不远处一片稀疏的村落，道：“南面二里地外，是什么地方？”

    “回师父，是鳝湖村。”

    “你怎么知道？”

    “回师父，我就是那村里出来的。”

    “你不是说你生在山水如画的鱼米之乡？”

    “回师父，鳝湖村依山傍水，足以媲美江南。”

    “你亲眼见得？”

    “回师父，儿时的先生曾如此赞叹，故而信之。”

    “那先生是谁？”

    “回师父，先生姓善，大家都叫他善公子。”

    禇道士眉头一挑：“善欺善不实？”

    “回师父，不知名字。”

    “他多大？”

    “回师父，教我那年，约摸二十有二。”

    “那年你多大？”

    “回师父，五岁，教了三年。后来我被贩子拐走，再没有回来过。”

    禇道士一面点头，一面收了庞杂心绪，伸手去抚摸他的后脑勺。戴起斗篷，笑容满面：“子明啊，以后回话不用这般规矩。”

    “回师父，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