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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大喜

    村里面几乎家家养狗,公狗母狗,下一窝小狗,隔壁就是四代同堂,彼此婚姻自由,亲热有加。

    禇道士和子明刚踏进鳝湖村村口,就被一群狗给盯上了。两人拉扯着跑了一圈,禇道士甩开子明,伸手掏出他怀里揣的一个大纸包,纸包上满是油渍。禇道士不顾左右村民的注视,将一只烤鸡从内剥出,三下五除二,啃个干净,然后把骨头掷开老远。

    “师父……”

    “以后被狗群猛追,先别急着跑,你越跑他越追,不若舍一点东西,谋个自在。”

    “回师父……”子明吞吞口水,“rou……我……我一口都没吃呢……”

    “……嗯,我知道,刚刚我说的,你记着了?”

    “回师父……”

    “记着就好。”

    狗多骨头少,亦不均分,连大带小,几乎都被最大的黑皮给抢了个一干二净。狗群怒不可遏,纷纷呲着牙撕咬起来。咬就咬吧,竟有俩骨骼惊奇的狗哥临时打通了任督二脉,复又掉头来追赶师徒二人。看架势,似是企图从他们怀里再生生咬出一块rou来。

    正当子明复又满脸惊恐地拉着他的瞎子师父拔腿跑路的时候,路中央忽然闪出一个身姿婀娜的年轻女子,单脚赤着,着白布衣裳,乌发如瀑。站在当中,大叫一声“柴米”,声音脆亮温婉,而又不失威严。

    其中一只腿短头大的黄色土狗听见,立马后脚打个旋儿停在原地,然后哒哒地跑向那女子。连同身后另一只大白狗也跟着撂下他二人,飞奔而去。

    子明大喊一声:“姑娘小心!”却见那两只面目凶悍的恶狗正望着来人呼呼地甩尾巴,吐舌头,一副乖相。他不禁长长吐气,放下心来,又不免感到稀奇。

    正道个谢,那女子倏然一回眸,惊得子明心下好一声叹:从头到脚,真乃一个绝妙佳人!

    正应了那句“顾盼倾人国,颦笑月上仙”!

    “客气了。”

    “姑娘不怕恶狗伤人?”

    “狗最忠实不过,只要给他吃的,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有什么好怕?见了才进村的生人,方才吠叫。常见惯的,奴家都熟,这一只叫柴米,那一只叫油盐,个头大的黑皮,是只母老虎,它抢了骨头喂崽子哩……”

    “你的鞋。”

    禇道士站在原地,一语未发,直到三人外忽然冒出一道熟悉而陌生的男腔。来者衣白胜雪,青丝如墨,风度翩翩,看他的眼,你像是温泉溺水;听他说话,又似乎寒潭惊鹊。

    “先生!”

    子明两眼圆睁,喜出望外。

    那人右手提一只绣鞋,毕恭毕敬,还给了赶狗的美人。美人不再说话,似乎对他不喜,穿鞋便走。而他则站在原地,目光跟着美人窈窕的背影,一直爬到被夕阳渡染的昏黄街口,再看不见。

    “先生?”

    “子明?你长大了。”

    “先生莫非是中意那阿姐?”

    “……是啊,”先生嘴角一勾,“明天我就去提亲了。”

    博学的善公子自三年前离开鳝湖村,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仰慕他的少女,青睐他的老人,崇敬他的学生,日日都嘴里念叨着,交口称赞。可是大家都知道,善公子是个孤独的人。二十多年前一场大旱,他一个人从外地流落至此,鳝湖村别说是父母兄弟,妻儿老小,七姑八婆,连他的祖坟都没有。在村里,谁都喜欢他,谁都是他的朋友,却也都算不上朋友,这儿也算不上老家。

    但是他挣了个好名声。

    尽管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回来,待多久,还走吗,都不重要。他回来了,这就够了。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一回来,就在村口偶遇了秦寡妇秦巧,并且还一见钟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提了亲。

    不知是天意还是巧合,仔细算算,三年前的谷雨善公子走后,那一年秋分,秦巧便来了鳝湖村。

    缘是有的,差一个分字。

    禇道士拉着善公子,给他算了一卦,说他和秦巧此情无解,注定不能得愿。即便相爱,也无法相守。成婚,是个劫数,不如放下,一别两宽,各安天命。

    善公子不以为意,说以前有个老道,断言他命途多舛,活不过二十。但今年他已经二十六了。

    禇道士混浊的眼睛里渗出几分诡谲莫测,裹了裹身上的破斗篷,岔开话道:“你叫善欺,字不实?”

    “道长错了,”他轻蔑一笑:“在下善识,字不欺。”

    大家都不肯善识娶秦巧,说她是个八手的寡妇,不体面,不矜持,不守妇道,还克夫。黎公也站出来劝他,事关生死,势必谨慎。可是善识不听劝,还说,人他要定了,就是被克死,他也认。

    李叔病在家里,一时悲喜交集,说善公子是个好人,可惜了。

    大某端着碗喂他喝药,始终一言不发。

    后来,董寅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不知从哪个村里摸过来,非说秦巧还是他们董家的媳妇。背地里黑了善识一大笔钱,才答应休了秦巧,把人嫁给他。

    善识多年前修的老房子还在,村里人也常有自发地帮忙打扫,地方虽然不大,但足够和秦巧两个人容身。

    九月十六,吉,宜婚嫁。

    善识把婚事cao办地很像样,盖头,喜袍,红花轿,喜字窗,合卺酒,奈何天公不作美,正赶上倾盆大雨,如龙王震怒,翻搅云头。豆大的雨点夹杂着冰雹打下来,没有一个人到场庆贺。善识把秦巧裹着衣服紧紧护在怀里,自己被淋了个落汤鸡,成婚第二天便发起了高烧。

    村里人愈发觉得悬了,围在一起,都说善识一准被秦巧克死。

    连秦巧都不情不愿,当初被迫嫁给村东头的二傻子,都没这样不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