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鬼村

    “子明，你知道那些孩子在唱什么吗？”

    “回师父，不知道。”

    “他们唱的不是歌，是招魂的咒文。”

    “招魂？”

    “嗯，你没有发现，这个队伍人越来越多吗？刚刚那个青年人，不知道从哪里赶过来……他们祭的不是神，是鬼。”

    大雪天，冬风夜，子明的背上冷汗直流。

    褚道士长叹一声，“商队的人都走了吗？”

    蓦然回首，身后只余李公子和林姑娘，也正看着他们，谈笑风生。

    月上中天，祭神的队伍愈渐壮大起来，人潮拥挤，子明馋住师父，走得更加小心，只差没贴着墙根儿挪步。不多时，往来济济，再回头，人群中已没有任何一张熟脸在了。

    “师父……”

    “别怕，”褚道士拍拍他的手以作安抚，“不妨事。”

    话毕，他从袖里摸出一张符纸，就近倚在柴垛边上喘一口气，伸手在参差的木茬上擦出血迹，奈何柴禾受潮，血珠稍纵即逝，褚道士伸出手来：“子明……血，快。”

    “师父……”

    “血！”

    子明从柴垛里摸了半天，摸出一支干硬的枣树枝来，用尖刺穿破了褚道士的指腹。只见他笔走龙蛇画了张符，用枣树枝扎着一甩手掷向了神塑。

    神塑受箭，符纸正中头部，祭神的队伍忽然停滞不前。

    子明瞪着眼睛，一眨都不敢眨，紧张地攥紧了褚道士的手臂，直听他呼痛才收了手。

    一时间夜声息敛，唯有寒鸦远唱，鸱鸮隐语。忽而天风骤起，神塑头上的黑布被吹得得扬起半边，与此同时，村人们手中的火盆火把颜色摇忽渐变，刹那间，整个祭神的队伍在惨绿色笼罩下变得阴色森森。

    村人们不约而同都发现了神塑脑袋上的符纸，几百双眼睛齐刷刷射了过来，紧紧盯着与队伍格格不入的褚道士和子明。他们可疑的装束，陌生的脸孔，避让的站位，都让人心生敌意，毋庸置疑，这符纸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师、师父！”

    “子明啊，你除了唤我师父，再没有一句话了么？”

    “回师父，不、不是，他们……他们朝我们过来了……”

    褚道士勾了勾嘴角，“你知道那架上塑的是谁？”

    “愆罗神？”

    褚道士摇头道：“我说过了，那不是神……”说没说完，村民们已经汹涌如巨浪一样气势恢宏地扑了过来，连老人和孩子也都红着眼神色愤懑地往前冲，这实在吓坏了子明。

    “师师师师师父！！”

    “待着别动。”

    褚道士剑指拈决，两步里阵法大开，道光冲天，他旋即飞身而去，穿过村人颅顶，直奔神塑。

    “师父小心！接剑！”

    子明从腰间抽出短剑，扔给褚道士，褚道士一翻身握住剑柄，落在村人头上，一脚将古稀的伯伯踩进地里。愤怒的村人忽而面目扭曲，手脚和七窍尽化成混浊的黑烟，伸长了胳膊来抓褚道士，纵使褚道士左劈右砍，烟臂横飞，也架不住尸海一样乌泱的人群。无数条手臂将他同样漆黑的斗篷扯下，褚道士费尽周折，终于有惊无险，落在了神塑就近的车板上面。

    车板上哪里还有女孩儿半分的影子，他只见到一具干净的骷髅。

    “啊啊啊啊师父！！”

    一抬头，子明在阵里吓得面无人色，阵外的村民像活干尸一样成堆成堆地将他团团包围。当然，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

    褚道士一脚踢开爬上车板的村民，转过去纵身一跃，将枣树枝奋力一堆，登时便捅穿了神塑的脑袋。

    “师父救我啊啊啊！”

    褚道士置若罔闻，将硕大一张黑布从神塑头上扯下来，环绕一周，一端缠在了就近的柏树干上，另一端攥在手里，飞身返回神塑左肩，脚踩脖根儿，奋力一拽，不消片刻，神塑的头颅“嘭”地一声化为漫天碎块儿。

    粉尘落下，盖住村人头脸。风一吹，万物消逝。

    子明愣在原地，瞠目结舌。

    神塑、村民、车板、香烛、鬼火、恍如大梦。

    月照村在夜幕里化为一片残败的废墟。

    褚道士手扯黑布，翩然落地，三五步拾起斗篷，披在身上。

    子明跑过来，一脸惊奇：“师父，你……没事吧？”

    褚道士摇摇头，“去找商队的伙计们，他们还在村里。”

    “好！”子明才要动身，又想起什么，：“师父，那个妖怪跑了吗？”

    “嗯，”褚道士挺挺脊背，活络筋骨，“不过他们跑不远了。”

    如果他猜得没错，走到眼下这一步，小两口已经是末路穷途了。

    谁不想成人之美呢？他也不想做坏人啊！可是天道好轮回，种前世的因，结今生的果，倘若果子实在难吃，也只能咬碎银牙和血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