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利用价值
中午是流水席,晚上因有歌舞,所以宴席安排了在了花园里,段长枫坐在最上方的中间位置,段老夫人和念儿分别坐在段长枫的左右两旁,酒席开始,众人先是齐齐恭贺段长枫寿辰,一起向他敬了酒,然后念儿安排婢女们上菜,有些官员也不顾自己妻女在场,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梁王府中的婢女,这放进嘴里的菜是什么味道估计都没吃出来。 念儿让人请出早已安排好的舞姬,单是舞蹈念儿就安排了三场,有中原女子秀丽婉约的长袖舞,有西域女子大胆勾魂的胡旋舞,还有一些穿着盔甲的女子唱着大风歌的,众人看得目不暇接,席宴上喝酒说话的声音小了,只觉得这些歌舞竟比过去在长安皇室宴席上看到的还要精彩。 第三场舞毕,就在大家期待接下来还有什么样的舞蹈之时,花园里的烛火突然全都被吹灭了,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一盏盏孔明灯被放上了天际,孔明灯越升越高,如天空中的繁星,以微弱的光芒,照在宴席之上。 就在众人觉得视线模糊昏暗之际,远处有烛光闪出,隔着一块水漾的薄纱,一群提着灯笼的女子排成两排,从远处缓缓走来,那隔着烛火的薄纱也随着那群女子缓缓的从远处走来。 随着灯笼照亮花园,众人终于看到那薄纱之后竟是一个婀娜多姿的女子,因隔着纱布,看不清女子的容貌,但只这身段和舞姿,就让人醉了。 随着丝竹声传来,薄纱渐渐落下,众人只见一个穿着粉色纱衣的女子甩着袖子里的绸缎,在那边旋转漫舞,那女子带着白色的面纱,只一双眼睛露在外面,那双眼睛,秋水含晴,晶莹明澈,一下子便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了。 崔绮看着眼前绝色的女子,眼中渐渐有了泪水,她转头,不解地看了眼念儿,只见念儿唇角含着一抹讥讽的笑意,她没有在欣赏歌舞,而是欣赏段长枫脸上的表情,崔绮再去看段长枫,他显然也被那女子的曼妙舞姿吸引,目不转睛地看着,眼中全是赞叹。 那些提着灯笼的女子往中间聚拢,配合着那白纱女子的舞步,围绕着她慢慢的旋转了起来。 歌舞慢慢的进入了尾声,众人却意犹未尽,就在白纱女子舞完一曲准备退下的时候,段长枫将她们叫住了。 众女子全都跪了下来,段长枫看着脚下的女子,声音平静无波:“摘下你的面纱。” 白纱女子抬头看了念儿一眼,只见念儿着她点了点头,那女子才慢慢的将面纱摘下。 全场静寂,崔绮能听到周围那些女眷和官员倒吸一口气的声音,也从众人惊叹的表情中看到了自己即将被冷落的命运。 “你叫什么名字?”段长枫看着那女子绝色的容颜,心底却燃起了怒意,这是一个白族的女子,白族在云南,靠近蜀郡,这女子,不可能是念儿自己找来的,定是李秦川为她寻来的,她与李秦川是何时互通有无的? “奴婢白月参见梁王。”白月恭恭敬敬地给段长枫磕了一个头。 段长枫看着白月,赞赏道:“我从小四处漂泊,见过的女子不少,但容貌如此美艳的,除了我夫人,只怕无人能出其右。” 念儿脸上讥讽的笑意渐渐的消失了,她觉得段长枫眼睛有问题吧,那白月明明长得比她美,怎么被他说得,反而不如她了呢! 念儿笑道:“可惜柳若风已老,不然见到白月姑娘,百美图上定然要以你为首。” 段长枫当着众人的面,握住了念儿的手,戏笑道:“自含笑公主和孝静皇后离世,这百美图的排名确实应该变一变了,可我怎么看怎么觉得,这百美图该以夫人为首。” 念儿被段长枫如此盛赞,还是在一个明眼人都能看出容貌比她美的女子面前这样盛赞她,一时有些尴尬,只能道:“夫君这话我可不敢当,你这只怕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让人听了可是会笑话我的。” 底下一些会拍马屁的官员连忙道:“公主天人之姿,百美图本该以公主为首。” 还有人马屁拍的比较高水准:“女子之美,并非只在容貌,还有出生,血脉,品格,都很重要,所以百美图之首,公主当之无愧。” 段长枫低头,在念儿耳边私语:“你知道我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便好。” 念儿心中一凉,不甘心这个白月就此白白浪费,还是再接再厉道:“夫君既然也欣赏此女子貌美,不如就留在府中......” 段长枫打断了念儿的话:“如此美丽的女子,岂是我们这些为人臣子的能够独占的,自然是要献给陛下的,你忘了,再过几个月就是陛下的万寿节,我们要入长安的,将此女子献给陛下,想来陛下心中定然是欢喜的。”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在长安城还有一个醉生梦死的皇帝,那皇帝据说男女通吃,梁王之前献过一些容貌秀美的小太监,据说还搜罗过一些美人送入宫中,各个都很讨皇帝的欢心,如今这个白月再入宫,只怕那小皇帝是真要醉生梦死了。 念儿没有想到自己精心安排的女子就这么被打发给了皇兄,心中有气,也没什么心情看歌舞了,只喝了几杯酒,吃了几口菜,她看着身旁若无其事与官员喝酒聊天的段长枫,有那么一瞬间,她不想再隐忍了,他不是心心念念想要与她同房吗?那不如便趁他熟睡,一掌将他劈死? 念儿忽然觉得这其实是最干脆的办法,段长枫一死,项诺麾下再无能征善战的猛将,段长枫死后,她秘不发丧,然后安排李秦川和舅父率军直奔长安,一举将皇兄拿下。 念儿因心中拿定了主意,晚宴结束之后便由着段长枫跟着她回了房,房间里,乳母已经将孩子哄睡着了,念儿让人伺候着她拆了身上的钗环首饰,卸了抹了黑粉的妆容,将发髻放下,换了寝衣,也不理段长枫,自顾自的上床睡了。 段长枫连忙让人给他换了寝衣,拆了发髻,洗了脸,睡到了念儿的身旁,婢仆们识趣的退出了房门,只留了一盏油灯,屋子里的光线不亮但也不暗。 难得念儿没有拒绝与他同床共枕,段长枫心里高兴,看着她不施粉黛却比化了妆更明艳动人的脸,忽然觉得她整日涂抹那些黑黑的粉也没什么不好的,她的美丽,只他一人知晓便足够了。 “以后不要再给我安排什么女子了,我这一生,只爱过两个女子,一个是绮儿,一个便是你。”段长枫捧着念儿落寞的脸,真挚地道:“早在玉壁的时候,我已将绮儿放下,心里只有你一人了。” 念儿不想看他,眼睛看着别处,声音十分冷淡:“你当年既可以放下崔绮,这些年为何不将我放下,何苦要率军攻打平城?” 段长枫苦笑:“放不下,这些年我没有一日不在思念你,你和绮儿不同,绮儿是爱过我,可是比起我,她更爱她自己,而你是唯一一个将我看得比你自己性命还要重要的人,你愿放弃一切,与我在玉壁那个苦寒之地相守,你不在乎我是梁国公还是一个守城副将,你也不在乎我有没有彩礼能不能上门提亲,你在乎的只有我这个人,甚至为了我,你连命都可以不要,你待我如此情深意重,你让我如何能忘?” 念儿终于直视段长枫的目光,讽刺地笑了:“只因我把你看的比自己还重要,所以你才可以如此肆无忌惮的伤害我,将你所有的怒气怨气全都发泄在我身上,崔绮受了凌辱,你心痛,所以你用那种方式欺辱我,我爹下令屠杀了你的全家,让你亲眼看着身边的亲人惨亡,你心中怨愤,你便也让我眼睁睁的看着我爹被砍那么多刀,最后为了护我,自断经脉而死?段长枫,这就是你无法忘记我的原因吧,一个因为爱你而把自己贬至尘埃的女子,随你羞辱泄愤,你成功了,你终是让我体会了崔绮受过的伤痛和你心中的那些痛,在你将我当成货物一样与裴湛交换兵马时,你可有想过我待你的情深意重?” 念儿的每一句话都如一把刀,深深的扎在了段长枫的心上,血淋淋的,如钝刀割rou般的疼。 “所以你始终不信我待你的情意?”段长枫强忍泪水,却终究没有忍住,泪水滑落,滴在了念儿的脸上,温热的。 “信,为何不信,你都发兵攻打平城了,我自然是信你待我是有情意的?”念儿用手抹去段长枫滴落在她脸上的泪,她看着段长枫的眼睛,冷笑:“可是除了情意,我对你而言,应该还有别的价值吧?” 段长枫不解地蹙眉,看着念儿唇角那抹讥讽的冷笑,慢一拍的反应过来念儿的言下之意,忙摇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绝无一丝一毫利用你之心,我也没有称帝的野心,你若不信,我......” 除了将自己的心剖开来给她看之外,段长枫不知该如何证明,慌乱中,一个念头从脑海里闪过:“我可以放弃在魏国的一切,带着你和忧儿还有我娘,我们去塞外,放马牧羊,过最平凡的生活,只要能与你相守到老,我不在乎什么权势地位,司徒翊当年带着你母后远遁漠北,我也可以带着你去西域,我们再不回中原来,也忘记在中原发生的事,好不好?” “不好!”念儿虽震惊于段长枫竟然愿为了她放弃已然到手的权势地位,但内心深处,她还是不信他会那么做:“你能忘记,我却忘不了,你与我父皇的恩怨,我不想置评,但我父皇毕竟是将我皇兄抚养长大,他如此恩将仇报,这个仇我是一定要报的。” “报,我一定替你报仇。”段长枫不知该如何化解念儿的心结,但只要是她想做的事,他都会帮她。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念儿觉得自己也没有必要再虚情假意,她伸手,轻抚段长枫的脸,用极温柔的声音道:“其实这些年,我没有一日是不记挂你的,我一直想着,该如何将刀刺入你的心脏,那日你攻打平城,将我劫去军营,若非为了忧儿能够平安出生,我一定在你睡着的时候给你一刀。” 段长枫的瞳孔不断放大,一颗心不停的往下沉,念儿依旧在笑:“你可知今晚,为何我会由着你进入我的房间?” 念儿并不需要段长枫回答,她自己便回答了:“那是因为我累了,我讨厌与你这样纠缠下去,我为你安排了那么多美貌的女子,你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的挑选一两个呢?你为什么非要整天缠着我?所以我想着趁你熟睡之际一掌将你打死,然后让我舅父和姑父兵发长安。” 段长枫万念俱灰,握住念儿的手,往自己的心口处捶打:“不用等我睡着,你现在就可以一掌将我打死,这是我欠你的,能死在你手上,我也算不枉此生了。” 念儿笑着抽回了自己被段长枫握着的手,娇笑道:“可是刚刚我转念一想,你对我而言还是有利用价值的,若是我杀了你,让我舅父他们率军攻打长安,那他们便真的成了逆臣贼子了,我要替他们平反,但是我势单力孤,还需要你的帮助,所以我想了想,我们还是继续做一对虚情假意的夫妻吧。” 段长枫看着眼前娇美的笑颜,心中剧痛:“念儿,我愿为你做任何事,就算是为你死了,我也甘之如饴。” 念儿脸上的笑容渐渐凝结:“你所谓的任何事,不包括你的仇恨,我曾苦苦哀求过你的,我甚至愿意用自己的命来化解这段仇恨,你说,当初你若是一剑将我刺死该有多好,至少我不用经历大婚那晚的人间炼狱,段长枫,你爱的那个女子,或者说那个不顾一切爱着你的那个念儿已经死了,死在了你们大婚那晚,是你亲手杀了她,活着的不过是一句行尸走rou,不要想着用真心来打动我,我已然没有心了。” 段长枫拼命摇头:“不,你没有死,你依然是我爱着的那个念儿,那个心地仁善处处为人着想的念儿,那日我发兵攻打平城,你宁愿自己死,也不愿连累平城百姓,你让崔绮的家人住进来,是为了陪伴我娘,你一直都记得她待你的好,所以你也一心为她着想,我知道你恨我,我一直都知道,今日说出来了也好,我也不想看着你每日在我面前虚情假意的演戏,从今往后,我日日都会睡在你身侧,只要你想,你随时都可以杀了我,我绝不反抗。” “我觉得你该请汤茗来为你诊治一下了。”念儿匪夷所思地看着眼前的人:“你是得了失心疯吗?” 段长枫惨笑:“我是病了,但是我得的不是失心疯,是相思病,除了你,无药可解。” 见念儿一脸不屑,段长枫痛苦地道:“念儿,当年,我在福宁宫刺伤了你之后,我有想过放弃仇恨的,我真的有想过为了你放弃仇恨,可是你父皇,他找人那样伤害了绮儿,当我看着绮儿目光空洞,满身伤痕的被抬入府的时候,我仿佛看到了我阿姐,看到了我段家的女孩儿,还有我的那些姨娘们是如何受尽屈辱而死,那一刻,我再控制不住内心想要报仇的冲动,我欺辱你,不是因为绮儿受了那样的伤痛,而是我阿姐,我段家满门的年轻女子都曾经受过那样的欺辱,我不想伤害你的,可只有伤害了你,才能让你父皇痛彻心扉,让他尝到我当年的痛苦,可是在我伤害你的时候,我自己也是痛不欲生,我将你送去平城,是因为我还想报仇,我不想你再眼睁睁地看着我杀了你的舅父,你的姑父姑母,我不想你再伤痛...我怕...” 念儿突然用手指堵住了段长枫的嘴,对着他温婉一笑,仿佛他们之前的争论并未发生过:“我说过的,那晚的事我们谁都不要再提了,今日是我提了,我认罚,不过刚刚是你说的,你愿为我做任何事?” 段长枫收回了已然在唇边的话语,极认真的点头:“任何事,哪怕是要我的命。” “我说什么?你做什么?”念儿再次确认。 段长枫道:“是,你说什么我做什么,我说过你是我府中的女皇帝,你的话便是圣旨。” 这话念儿听着还挺舒心的,她收敛了心中的悲愤之情,对着段长枫粲然一笑:“女皇帝累了,想要睡觉了,你不准打扰我,还有帮我看着忧儿,若是她饿了哭了,就把我叫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