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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花有意流水情(7)

    北方的节日里,社火味浓重,只要梓慕带凌菲出家门,走到哪都能碰到舞狮舞龙,踩高跷和扭秧歌的。

    凌菲说:“以前没觉着过年热闹好玩,今年的年过的倒真是畅快淋漓呢。”

    事实上,是有好几年没有红火兴办过社火了,但凌菲的感觉并不是因为这些客观的变化,而是来源于她日益欢快的情绪。梓慕变着花样陪她玩,跳舞,喝啤酒,看电影,抑或去乡下吃羊rou,哈哈的笑闹一番,不经意间一天就过去了。

    大年初五,凌菲和沂铭、静影在家里喝红酒玩纸牌,贤瑛、朱太太、马太太,还有静影的母亲秀琴在一旁打麻将。秀琴是在乡下长大的女人,辛闵发迹前,她在乡下还种着五亩庄稼,洗衣服刷马桶之类的粗活并不少干,一双小麦色的手上像老树皮的纹路,密密麻麻的爬满了皱纹,跟另三双养尊处优的手一相比,自是难堪和丑陋的。

    为了今天来沂家打麻将,秀琴特地提早做了一件高领长袖的宝蓝色灯芯绒暗花旗袍,下面是透着rou的水晶玻璃袜,搭配白色高跟鞋。静影跟她讲,像沂家这样的大户人家,暖气开的很足,一个冬天要花掉几万块钱在取暖上,就算穿着夏日里的汗衫,待在屋子里也是不会冷的。

    但秀琴还是感觉腿下丝丝的凉意,哪都不自在,嗓子也冷的疼了起来,大过年的这纯粹是活受罪。但看其她太太们的衣着都不分季节,怎么好看怎么穿,朱太太还穿着桑蚕丝的绣花旗袍,也没听她叫冷。

    秀琴不自觉的端坐了身体,轻轻在喉咙口咳嗽了几声。趁洗麻将牌的功夫,扭眼注视了静影一会,她正依偎在沂铭身旁,笑的像朵盛开的花,秀琴已心满意足。为了她的宝贝女儿能跻身上流社会,别说让她学一些无用的规矩,就算喊她去赴汤蹈火,她也不会吭一声的。

    一桌大人,一桌小人,正玩的不亦乐乎,吴姨领着一个陌生的小姑娘走了进来,对贤瑛说道:“太太,这是林少爷送来伺候小姐的。”

    贤瑛嚼着槟榔,手里码着麻将牌,在小姑娘脸上扫射了一圈,回道:“知道了,让小姐看看吧。”贤瑛对梓慕和凌菲之间你侬我侬的恩爱是不大关心的,她只在乎林家会下怎样的聘礼,若有稀世珍宝之类的,好截下来,给沂铭留着。

    凌菲认真的认了认这位姑娘,看梓慕的用意,她该是林家的丫鬟了。小姑娘约莫十五六岁,长的挺清秀,两根粗长的辫子垂在腰间,穿着夹棉阴丹士林蓝布盘扣上衣和玄色的百褶长裙,蓝布上衣已洗的颜色斑驳,厚厚的白袜子里是一双在不安的移动的脚,完全一副穷学生的装扮。

    静影偷偷的笑了笑,这样的穿着在她看来,土的掉渣。余光瞥见小姐在讥笑她,那双像是黑琉璃嵌在白棋子上的眼睛低垂的越发厉害。

    “叫什么名字?”凌菲对她印象不赖。

    “我叫茯苓。”小姑娘局促的说道。

    “怎么取了一味草药的名字?真好玩。”静影自认很淑女的扑哧一声笑了,却不见沂铭从骨子里渗出来的厌恶。

    “因为我出生的时候,家里种植的茯苓遭到白蚁虫害,导致全家人忍饥挨饿了一年。家父希望我的出生能带来好运,于是给我取了这么个名字。”茯苓口齿清晰的解释道。

    “名字很好听,名如其人,茯苓是仙草,我想你来服侍这位沂小姐,等于日日喂她吃仙丹了。”沂铭打趣道,他实在看不惯静影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样子。

    这位话语不多的才是沂小姐,茯苓卸下松紧的肩膀,她错把尖酸的静影当成凌菲了。她的眼珠在凌菲身上溜转着,这位小姐是屋里最娇艳的,只扑了点粉,却更凸显出生来的美貌,她一开口,便是好看的牙齿和酒窝。

    凌菲放下手里的纸牌,迎上茯苓的眼神说道:“我带茯苓去换身衣服,不然我总觉着是我的学生站在一边呢。”

    待她们走了十几步远,朱太太冷笑道:“你们也瞧见林家的丫鬟了,心思不放在服侍主子上,倒装成清纯的中学生来妖祸男人,啧啧啧,什么人家出来什么样的丫鬟。”

    贤瑛面无表情,朱家和林家是亲家,朱太太是林梓慕的jiejie林梓蕊的婆婆,她一个好占人便宜的女人,逢上了林太太这盏不省油的灯,准没捞到什么好处,在口头上耍耍威风。

    见没人理她,朱太太又说道:“去年夏天的时候,林家的一个丫鬟怀孕了,躲到乡下生了个男娃,抱回来认父亲,你们猜怎么着,她都说不清这孩子是那个男佣的。说不定……”朱太太欲讲说不定这孩子是林家少爷的,但一想到林家少爷正和沂小姐在恋爱,便闭上了嘴。

    马太太笑笑说:“这丫鬟和男佣的事,哪家还不一样,发现一个赶出去一个就是了,这年头,穷人家的孩子满大街都是,不愁找不到洁身自好又利索勤快的。”

    马太太这般说是在给贤瑛面子,贤瑛却始终没有吭一声,径自打着手里的麻将牌。凌菲嫁到林家是吃苦还是享福,从此与沂家无关,泼出去的水,就自个认命吧,她巴不得林太太虐待刁难凌菲,那是凌菲命里该有的报应。

    “以前念过书吗?”凌菲边走边问茯苓。

    “小姐,我念过书,念到中学一年级。”

    “那怎么不继续念下去,却要出来做人家的丫鬟?”

    “老家的房子没了,也没有地种,我们一家在城里租了房子,母亲生着肾病,父亲在做长工,赚的钱都不够给母亲看病。没有闲钱供我读书了,再说读书也是没用的。”

    虽说在叙说自家悲惨的生活,但话语里没有博得凌菲同情的意思。凌菲回头看了看她,一副倔强不服输的表情,很像自己年少的时候。

    走进凌菲的房间,她打开一面的衣橱,说:“这是我和你差不多大时候穿的衣服,吴姨舍不得扔,就一直放在这里了,你挑几件换了去,别再穿着学生制服了。”

    “小姐,我不是有意穿成这样的,我只有这一套衣服,在林府伺候林少爷才一个月,还没轮上给丫鬟们做新衣,林少爷就让我到这来了。”茯苓说道。

    “那林少爷为何让你过来?”

    “林少爷说我念过书,记性好,他让我观察并记下林先生和林太太的生活习惯,以免小姐过去时,到了一个生地因不熟悉而心生不快。又说小姐身边没有贴己的丫鬟,我读过书,和小姐聊得上话,到时你们成亲了,我做陪侍的丫鬟跟过去,小姐也不会太孤单了。”

    “他果真是如此说的?”凌菲笑问道。

    茯苓回应,“是的,小姐,我不骗你,林少爷是位慷慨有心的人,他说我若肯过来服侍小姐,他再多开我一千块的月钱。”

    凌菲便不再问,将衣橱里她觉着不错的衣裳拿出来,说:“你来挑挑”,又递给茯苓一盒首饰,“这是我之前戴的花哨幼稚之物,你拿去戴。”

    茯苓打开盒子一看,多是精巧的粉色珠饰,年纪小又没见过世面,脱口而出道:“好漂亮的项链,我哪舍得戴,若能换成钱给我母亲治病就好了。”

    吴姨训斥道:“你小脑袋瓜子里想什么呢,小姐送你的东西,怎么能拿去换钱。”

    凌菲替她解围,“吴姨你别把她吓到了,她是一个本分的姑娘,不会说漂亮的话,油嘴滑舌的我还不喜欢呢。来,茯苓,把这件衣服和裤子换上,再把首饰戴上,你这个年纪,是女人一生中最美的时光,不要浪费了。”

    茯苓摸着细腻平滑的绸缎,一本正经的问:“这么好的衣服,我一个丫鬟穿合适吗?”

    凌菲和吴姨笑起来,吴姨说:“小姐说合适就合适,别磨蹭了,快换上吧。”

    凌菲又从包里掏出一万元法币,塞到茯苓手里,“还有这钱,抽空带回家给你mama买药。”

    茯苓哪经历过这般宠爱,扑通一声给凌菲跪下了,说:“小姐,我的命从今以后就是小姐的了,小姐什么时候想要,尽管哪去。”

    她跪着说话也是傲骨铮铮的口气,凌菲扶她起来,笑着说:“我要你的命干什么,你是梓慕送给我的,我得好好爱护你。还有,你以后跟在我身边,别整天一口一个小姐的叫,我听着不舒服。就我们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你叫我jiejie吧,我看我们很投缘,我把你当meimei了。”

    茯苓被吓住了,拿眼盯着吴姨。

    吴姨说道:“茯苓,小姐和林少爷一样,是心善的人,你碰上好人家要知恩图报,凡是看到有谁欺负小姐的,你要冲上前去保护她。”

    “吴姨,你放心吧,茯苓年少无知,但该为小姐做什么,该听谁的话,我还是清楚的。”茯苓因感动有一丝哭腔,却没有落下半滴泪,大概苦难早将这个小姑娘的眼泪耗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