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生者败者
萧雨歇很久没看过这样的绿了,雨下过,天阴沉,可却让那片绿更加的苍翠,同样是绿,可却绿的完全不一样,世间没有两片同样的树叶,同样也没有绿的完全一样的树。 有些绿泛黄,有些绿偏深,还有些绿泛着微微的红色。有些绿鲜亮,有些绿深沉,还有些绿却夹杂着斑驳。 那片浓绿间隐约透着一根根黑色的树干,它们姿态各不相同,可无论何种角度,他们最终都是再向上伸张。 绿树间,一片片沧桑的房屋矗立,白墙墨瓦,淡雅从容,一如江南的清幽。飞檐轻展,小巧玲珑,一如江南的娇俏。 yinyin满满的绿中,隐约可以看到那一根根斜斜密密的树干以各种姿态,支撑着那片绿色。这些树干各有姿态,但不管姿态如何,倾斜向哪边,它们最终都朝向天空生长。 满眼的绿中,夹杂着一点别的颜色,那是一株高大的晚桃,盛夏正当盛开,开的比其他的桃花晚,却更加的高大,最高的枝丫足足超过了两层的小楼。树干上只有粉白相间的花朵,见不到一片树叶。它要盛开,便是这般的彻底。 晚桃树旁,有一座小院,同样的江南小楼,老旧沧桑,却干净利落。 院中,盲眼的老犬忽然抬起它的脑袋,然后喘着粗重的呼吸爬起,眼睛望向门外,吃力地叫了两声。 院子外,萧雨歇走了进去,将那盲犬的脑袋抱在怀里,轻轻地坐下。院中,一个年近八旬的老太太走了出来,看着萧雨歇和自己养的老犬,轻声问道:“你是?” 萧雨歇看着老人淡淡地说道:“我是雨歇,小时候常住在村上。” “雨歇啊。”老人笑了起来,那般欢快:“大黑看不见了,但终究还是记得你的味道。”她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路过自己院前,总和自己热情地打招呼,然后逗弄大黑的小男孩,那个总是很喜欢拉大黑耳朵的小鬼。 萧雨歇扶起大黑的脑袋,他看着大黑的双眼被一层白色覆盖,早就失去了光彩,问道:“大黑的眼睛怎么了?” 老人叹了口气,说道:“老了,总要出毛病的,你走了都快十年了吧,大黑那个时候才两岁,现在,诶.....和我这个老太婆一样,老了。” 萧雨歇有些失神,他淡淡地说道:“是啊,我走了这么久了。” 老人轻叹着说道:“他们那个时候说,你死在了外面,回不来了,我不信。你看,你这不是回来了吗?” “回来?”萧雨歇轻轻呢喃着,他想起了两狼山城的那一夜,母亲、父亲、那一城百姓,最后想起了魏德,他的眼眶开始湿润了,最后哭泣地说道:“是啊,我回来了,可是为了让我回来,好多人都没有再回来!” 最后,萧雨歇大声哭了出来:“他们是为我而死的!” 老人轻轻拍了拍萧雨歇的肩膀,然后指了指自己门前的树,树上的花经过一阵大雨,许多都被打碎,落到了泥土上,落到了卵石路上,落到了旁边的河塘里,河塘中一条小鱼翻了上来,一口将一片花瓣吃下,又潜回了水滴。老人轻声说道:“他们死了,你得好好活啊。花落了,不是没了,只是又成了泥,又成了鱼儿的腹中餐,草更绿了,鱼儿也更肥了,草和鱼继承了它的生机,一切还是生生不息。人死了,也不是真死了,他们活在了你身上。你记住他们,好好的活,他们的死,就不是真正的消亡。” 陈锦衣是一个高贵的人,他是前朝贵族之后,祖父是北冥岩麾下大将,后率先弃暗投明效忠大易,之后大易经历天后干政,国中旧贵族势力尽灭,锦衣侯一脉是少数幸存下来的。陈锦衣从小出身名门,和他的名字一样,他从小锦衣玉食。在大易大部分百姓都还在艰难拼搏明天的时候,他接受着最好的教育,拥有着最好的训练,博闻强记,精通百家。他就是那个曾经所有人羡慕的存在。 更令世人羡慕的是,他一身天赋,空前绝后,被誉为是大易五百年来第一天才。十六岁入圣阶,二十三岁成就半神,战力之强,在大易罕逢敌手。曾因突破半神之日,一剑斩开千里海面,而被世人称为“剑开沧海”。 或许是一生的顺风顺水,让他年少轻狂。当年大易的国力尚弱,军力也不强。陈锦衣艳羡圣罗帝国天下无敌的强军。就在他成就半神的那年,公然声称,大易血龙军早已不堪一击,他一人之力,足可破大易千军。 此话宣扬出来,举国震惊。血龙军中老前辈亲自登门,希望陈锦衣收回狂言。谁知陈锦衣非但不从,反而公然宣战,要和大易军队一决雌雄! 大易血龙军东南驻军燕雨卫精锐部队“不归人”应战! 八百不归人劲卒以“绯烟凄雨阵”迎战,这些人实力没有超过圣阶的,然而他们面对的却是一个半神强者。朔漠台考核之时,萧雨歇他们同样的实力,超不多的人数,与圣阶钢颌鳄猪一战,尚且现象环生。 有人认为这会是一代剑神轻易捍卫自己的荣耀,也有人认为这会是一番苦战。然而他们没想到的是,这会是一场持续不到半柱香的战斗,这会是一代剑神被人围殴毒打,这会是一个半神强者的跪地求饶。 烟雨锁城枪是燕雨卫的通用枪法,而燕雨卫中最精锐的劲卒会以这门枪法结成一道枪阵,如果说烟雨锁城是一夜的细雨,那么绯烟凄雨便是连绵不绝的梅雨季。曾经的剑开沧海,这回没有斩断连绵的雨幕,没有刺中细密的雨丝。 那一战,陈锦衣输掉了所有荣耀,他成了四陆百国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茶余饭后的谈资。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他似乎并没有因此沉沦,那一战之后,他离开大易,隐居海上,建起了海上酒楼。从一个绝世强者,变成了大易最富庶的商人之一。只是从那天以后,他就再也没踏上过大易的土地。 海上酒楼是一个神奇的地方。 世间有十大销金窟,大易有两处,一处是琼南珍馐城,另一处便是萧家黛眉楼。黛眉楼囊尽天下货物、奇珍异宝。珍馐城拢尽世间美食、山珍海味。大易有一句笑谈:黛眉楼什么都能卖,珍馐城什么都能吃。 这还有第三处,便是这“海上酒楼”,那是一座大船,大的几乎就是一座在海中漂流的岛。雕梁画栋,奢侈铺张。这是一处纸醉金迷之地,也是世间难得的享乐之地。你可以在这里得到你想得到的一切,只要你有钱。只是自从陈锦衣输了当年一战,他便不再称海上酒楼属于大易。而海上酒楼本就没有固定的地点,而是在海上漂流,他不说海上酒楼属于谁,倒也少有人打海上酒楼的主意。毕竟大易从没有公开表示过海上酒楼与大易无关,贸然侵占,谁也不知道是不是会惹怒大易。 陈锦衣后来给这海上酒楼取了个名字——海瑞轩。 陈锦衣和往常一样,他在海瑞轩中最高大的一栋建筑中醒来,这是海瑞轩这艘船的舰桥,舰桥的顶层,就是陈锦衣居住的船长室。船长室很宽敞,这里的装潢并不奢华,相反很是淡雅,但是舒适却是真的舒适,一走进去就给人放松的感觉。陈锦衣真的是一个少有的,懂得生活的人。快到知天命之年的他,非常注重保养,非常注重生活的质量。这让他看上去似乎只有三十来岁,精神奕奕,精力、体力都相当的旺盛,但是面容之上,那份从容和稳重,却绝不是一般人能拥有的。 掀开被子,陈锦衣看了看自己身边赤身裸体的女子,温柔的一笑。悄然起身,走到阳台前,一把拉开阳台前的帘子,阳光透过琉璃的门扉照进屋中,洒在赤**子的娇躯上,让那副身躯如同粉雕玉琢一般,更加美艳。女子娇嫩的脸庞看上去就是二十不到的年纪,青春靓丽,脸上有些西陆人的特征,可五官看上去却和大易人一般的柔和,显然是一个混血。
似乎被阳光惊醒,女子也悠悠醒转,缓缓从床上坐起,扯过被子,挡在自己胸前,她的动作看似遮住了自己裸露的躯体,实际上透出的娇羞,却能让所有男人产生那种冲动。更何况,这女子那副惹人怜爱的面容,清纯中透着一丝丝可怜处处,那面容让男人想要去呵护,却更想要压在身下挞伐。 女子见男人拉开帘子,然后一把打开了阳台的门,走了出去。她不禁问道:“怎么了?这几天,你似乎睡得少了。”在女子的印象了,陈锦衣是个极其注重睡眠的人,这个男人比任何人都懂得呵护己身。 陈锦衣看着微亮的天色,薄雾中整个海上酒楼尽收眼底。他忽然温柔地对着女子说道:“十年前,有一个大易的将军死了。” “死了便死了。”女子淡淡地回答。 陈锦衣叹了口气:“我也以为死了便死了,可谁想,他的儿子阴魂不散,居然回来了。” “那又如何?”女子问道。 陈锦衣一笑:“我十年图谋,才算间接要了一个萧家人的命,我又要花多久去要了第二个萧家人的命?死了一个,又来一个,我何日才能灭净萧家?” 女子美眸轻眨:“你已拥有了一切,不如好好珍惜眼前的快活。”说完,她一夹双腿,似是在引诱男人,继续在她的身上承欢。 陈锦衣忽然目露寒光:“燕雨卫不归人萧家老祖所建,烟雨锁城枪萧家老祖所创,绯烟凄雨阵萧家老祖所传。它们毁了我!践踏了我所有的尊严!我不甘心!萧家在——我永远是败者!我便没有快活!” 对于一个世人敬仰,遗世而独立,翩然潇洒的谪仙来说,最痛苦的无非就是被人从云端拉下来,变成一个贪生怕死,追名逐利的市侩小人。 陈锦衣永远会记得,他当年只是说了一句他想说的话,然后——他就被人从一个那个高贵脱俗的仙人,打成一个鲜廉寡耻的小人。 那些人没有杀他,却让他从小开始建立的人设坍塌了!不杀人却诛心。让他比死了更痛苦。 女子走到陈锦衣的身后,搂住他的腰,轻声问道:“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跟着你。” 陈锦衣却说出了一句让女子身体一颤的话:“我不要你跟着我,去跟着他,跟着萧雨歇。” 女子身体一顿,环抱陈锦衣的手不断地颤抖。似乎是感觉到了女子的变化,陈锦衣继续说道:“我要你跟在萧雨歇身边,成为他最亲密的爱人,成为我在萧家最深的钉子,成为我瓦解萧家最锋利的刀。” 陈锦衣的话像是刀子,刺进女子的心里,女子看着陈锦衣,紧咬一下嘴唇说道:“你的欢乐,便是我的欢乐。我做。” 陈锦衣回过头来,看了女子一眼,淡淡地问道:“你本来就是专门让我开心的,这是你应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