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奇幻小说 - 易梦山河颂在线阅读 - 第12章 该记住的人

第12章 该记住的人

    几个人玩到了深夜,回到黛眉楼的时候,月亮已经上了中天。萧雨歇洗了一个澡,正上床睡得时候,却见黎动的房间却灯火通明。黎动喝的很多,按理说早该躺下了,会不会是醉倒了。

    走近房间,门虚掩,他喊了一声没人应答,推门进去,却见黎动坐在床上看着床上摊着的一堆影画发着呆。走过去,萧雨歇喊了几声,黎动这才回过神来,迷迷糊糊地说道:“啊啊,刚才没听见,咋啦?”

    萧雨歇有些担忧:“你咋啦?”问着,捡起了床上的照片,上面是一个个陌生的人,每张照的后面都写着名字。看到最后,萧雨歇抽出了唯一认识的一个人的影画,那上面是一个三十来岁,体格健壮,沉稳踏实的男人,魏德。

    黎动叹了口气:“那艘空艇上所有的人,有些我见过,有些没见过,就这么忽然没了!还特么是我害死的!我问楚荒把他们的影画都要了过来,打听清楚了他们的名字和身份。”说着,黎动这个成天大大咧咧少根筋的男人居然忍不住流下泪来。

    萧雨歇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黎动摆了摆手:“放心,我不会想不开的,只是觉得,我得记着他们,替他们把大好的人生过下去。”

    萧雨歇犹豫了一会儿,说道:“我陪你一起。”说完,在黎动边上坐了下来。然后轻声说道:“魏德还有一对父母在世,还有一个小儿子和一个meimei,他妻子前些年就意外去世了。本来想去他的葬礼的,可我也实在没勇气面对他的父母。既然你和刁英他们都来了,我们一起去吧。”

    黎动笑着说道:“行,我们明天就去。诶,你的伤到底要不要紧,我还指着你一起去考朔漠台呢。”

    “骨伤,难免的用元素修复骨伤也得要时间。”

    ......

    连绵的土坡一直绵延到天边,一层层犹如浪花一般,因为土壤中各种矿物,很多地方的土坡都变成了色彩缤纷的样子。而这些色彩却并没有为这片黄土地增加多少生机,黄土高原上只有零星的树木,稀稀落落的。

    但近了村庄,却是另一番景象,一片片的麦子整整齐齐的生长在田野里,清风吹拂,掀起一层层的麦浪。

    村子不大,黄土夯成的土地上,铺着石板,村中道路崎岖,路边长着杂草和枯树,现在正是夏季,总有些蝉鸣蛙叫之声。存在看上去不富裕,却也是衣食不缺。

    萧雨歇站在村口,村里人口很多,可他却感觉不到人声鼎沸的感觉,却总感觉,这村子里有着隐隐的悲切气氛,村上有人家在办丧事。

    萧雨歇、刁英、时羽、黎动,四个人的心情终究有些沉重,他们一行八人,现在却有一人已经撒手人寰。站在村口,萧雨歇问着一个出村干活儿的农人:“村里办白事儿?”

    那人笑着答道:“村西李老头过世,八十九了,老人家梦里走的,喜丧。”

    刁英拍了拍萧雨歇的肩膀:“魏德的丧事早该过了。”

    萧雨歇叹了口气,他不知怎的,见到白事就不自觉的联想到了魏德。

    时羽走上前来,对着这人轻声问道:“能告诉我们,魏德家在哪儿吗?”

    那人忽然打趣儿道:“这倒是奇了,德子人没了,却还有这么多人来看他,好福气啊。”说完他指了指一条路口,“那条路过三个路口,左边门前有树那家。”

    时羽一拱手说道:“多谢。”那人点点头便离开了。

    等四人走到魏德家门口的时候,却见一个年纪三十多的汉子站在院子里。

    萧雨歇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拱手一礼:“在下萧雨歇,请问是否是魏德家?”

    那汉子一点头,随后向着身后屋中喊道:“老爷子,有客人。”

    没多久,屋中出来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头,老人有些好奇,问道:“你们是......”老人很壮实,骨架和魏德一样,肤色黝黑,一双大手干枯粗糙,却粗壮有力。

    萧雨歇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开口。刁英也是沉默良久,最后也只能先拱手行了一礼。最后还是黎动纠结着说道:“在...苏丽丹查的时候,我们一起走过一路。”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沉默,几个人一起上路,可最后却有一个人没能回来,也许这事儿不是萧雨歇他们的过错,可谁又过得去这个坎。

    老人家没有说什么,招呼了四人进屋坐着,别在太阳底下站着。

    身边那个一开始站在院里的汉子却盯了萧雨歇他们一眼,然后缓缓说道:“德子在冷娃营的时候,就是一等一的好兵,后来年纪大了,上面想提拔他,多好的一个机会啊。他说算了,其实我知道,他是想干点儿没那么危险的,早点儿退了,回来孝敬父母。他总也以为,礼番寺当个护卫是最轻松的活计。其实那才是最危险的,要不然哪有那么高的饷银。我叫他别去,他不听,他说一大把年纪了,没出过国,没出去冒险过,想要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真是中二啊!”

    萧雨歇听完,沉声说道:“对不起。”

    那个汉子叹了口气,咬着牙说道:“如果你们不在那里,他不用去,也不用死。”

    黎动当时就大声嚎了出来:“对不起,这是我的错!但我不后悔!我后悔他也回不来!我能做的就是替他好好活!替他孝敬父母,替他去去看外面的世界,替他把能干的一切都干了!”

    “算了,堂子。别胡说八道,德子是去做自己个儿想做的事,他不委屈。只是恰巧他在那里而已。”老人家站在门口淡淡地说道。

    萧雨歇忽然轻声说道:“我们能上炷香吗?”

    老人点了点头,随手往里一指。

    萧雨歇缓步走了进去,点燃三炷青烟,缓缓插到了香炉里。抬起头,看着魏德的排位,终究只剩下了一个牌位。终究只是一块方木上的几个字。

    院里的汉子一直看着四人都上完香,他是冷娃营的一个旗门,魏德曾经的直属上司。

    第二日的太阳渐渐升起,太阳落下了还会升起,但是人呢?萧雨歇看着朝阳,忍不住这么想。他早早的站在村口,就这么看着远处的山,看着近处的树,看着郁郁葱葱的农田。

    老人家扛着锄头走过萧雨歇的身边,萧雨歇上去想接过老人手中的锄头。老人却阻止了萧雨歇,而是将另一只手中提着的一个篮子递到了萧雨歇的手上。

    萧雨歇想说些什么,老人却先开口了:“德子三七都过了,该过去的都过去了,马上田里的庄稼就熟了,该收麦子了。”

    “我会帮忙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德子一直都在外面当兵,这么些年他哪有时间回来干农活儿,这农活儿不是照样挺好,农活儿不缺人,我不是在说缺劳力的意思。小伙子怎么不明白呢?该走出来了,日子还得接着过,麦子一年年的熟,人一代代的走。我们这代人,德子那代人,都是要走的,孩子,好好活!”

    “有人跟我说过同样的话。”

    “那就该干什么干什么?不管德子走没走,该干的事儿就一门心思去干。我该去打麦子了,我就好好打麦子。你呢?你想干什么?”老人回过头来,笑着看向萧雨歇。

    萧雨歇笑了笑,笑的有些轻灵,他自认心智坚定,可现在已经不只一个人来劝他了,直到现在他才真正明白,他叹了口气:“我不知道,我曾经最想做的事就是去探险,离开自己熟悉的地方,去看自己没看过的风景,去听自己没听过的声音,去尝自己没吃过的美食,去学自己没学过的知识,去那些前人没有去过的地方,去探索未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曾经这就是我最大的愿望。可是当我真的在外面走了那么久,那么远,走遍了那么多地方,看遍了那么多风景,学到了甚至可以被称作禁忌的知识。我却发现,我只是无比的想回家,想回到自己出生的地方,想回到自己最熟悉的角落。像个笑话吗?心心念念想要,等真的得到了却发现还是自己曾经拥有的最好。”

    “你说,我是不是很作?当年为了去外面看看,去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我的父母和一城的百姓,替我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后来我想回来,魏德却再次替我死在蛮陆。我再也没有想做的事,我只剩下我该做的事,但我不知道这事会有多少人替我付出代价,我甚至不知道,那算不算的上好事。”

    老人叹了口气说道:“那我想,找到你真正想做的事,就是你现在最应该做的事。”

    萧雨歇长长地叹了口气:“对啊,没错是该好好想想。不过我想,总该先考朔漠台的。”

    老人笑了笑,扛着那把锄头,走向了希望的麦田。

    晚风习习,月朗星稀,华灯初上,梧桐摇曳。兰陵小城的夜色,清秀的紧,说不上热闹,可是那般的安宁、平淡。

    街道两旁亭台楼阁鳞次栉比,一盏盏明灯高悬,点亮的是人间的景象,路上的行人谈不上摩肩接踵,但是也不是人影寂寥。

    城市是活着的,生机勃勃,欣欣向荣。

    萧雨歇轻嗅着鼻子,这就是家乡的味道,没有死亡的气息,没有血腥的刺鼻。

    “晚上这么出来走走,真好啊。”萧雨歇欣喜地说道。

    黎动有些无聊的样子:“我看你是太久没在这样的街上走过了吧?也是,还是大易太平啊!”说完,斜靠在路边的石墩上,有些懒洋洋地伸了伸脖子。

    刁英看着黎动的样子有些好笑:“这才刚天黑,你这就困了?没精打采的。”

    时羽呵呵一笑:“你也知道天黑了,我们可还没吃晚饭呢,这位那可是动不动就饿的主儿!”

    “饿了。饿了带你们去东西。”萧雨歇开怀地笑着,拉起几人就朝着不远处的巷子走去。

    几人从魏德家回来,几人从源能列车站走出来,就这么一路走了回来,其实路并不远,几人就是想这么慢慢地走走。多看两眼,这个大易。

    萧雨歇拉着几人,走进了一条小巷,正是晚餐时间,大部分食肆都开着门,萧雨歇却拉着他们进了一家不算起眼的小面馆。

    面馆不大,几张桌子,上面摆着竹筒和筷子,还有辣椒面和醋。后面是后厨,有一个小窗口往外递面。面馆很普通,可是打扫的很干净,东西也摆的整整齐齐。

    萧雨歇开开心心地找了张空桌子一坐,大声对着小窗口喊道:“老板娘,来碗阳春面,多加酱油。”

    刁英却是问道:“有菜单吗?我看看。”说完,和其他几人也坐了下来。

    然后就听啪的一声响,一本菜单被拍在了萧雨歇他们的桌上。

    出了萧雨歇,三人都是一惊,抬头一看,却是惊呆了,眼前这个把菜单拍他们面前的老板娘,居然是岳春。岳春有些没好气地说道:“要什么赶紧点。”她的身上依旧透着那份火辣和干练。

    萧雨歇却是在一旁嘿嘿嘿地笑着。

    岳春看着萧雨歇就有些来气地问道:“你怎么找这儿来的?查我了?”

    萧雨歇有些尴尬地笑笑:“不用,小时候爹带我来过,记不太清了,记个大概,就在这儿附近找找问问呗。我记的小时候,这儿是修车铺来着。”

    岳春却是忍不住笑了出了:“修车铺是我公公开的,我公公早些年就走了,我丈夫也早没了,修车铺谁来开啊?我用我退伍的津贴开了个面馆,一家人总要有个营生,最近刚开张,生意还行。”说到自己丈夫去世的时候,岳春还幽怨地看了萧雨歇一眼,两狼山城的那一仗,萧雨歇没了父母,可随着萧隼一起阵亡的大易军卒,又有多少人是父亲,是丈夫,是儿子。

    萧雨歇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刁英他们却是因为岳春说了伤心事不好意思地道歉。

    岳春却是满不在乎:“诶,话说,你这回来了打算干吗呀?”

    萧雨歇笑了笑说道:“先考个朔漠台吧。”

    岳春听完却是一笑而过:“朔漠台,又是朔漠台。刚在外面拼完命回来,没拼够啊!还去!”

    几人干笑了几声,却又沉默了下来,最后刁英有些无奈地说道:“命,总要有人拼的,我们年轻,我们去吧。别人就可以不用去了。”

    岳春听完却又良久没有说话,眼圈甚至有些红了起来:“三碗招牌大排面吧,这儿这个最好。”

    “行!”

    “娘,娘。”一个小孩子的声音响了起来,一个狗来嫌年纪的小鬼头跑了过来,看到萧雨歇他们顿时来了兴趣,拉着岳春说道,“娘,他们是谁啊?”

    “客人,还能有谁?你赶紧回后厨帮你奶奶下面去,这事儿回头再说。”岳春看到自己儿子看见了萧雨歇他们,顿时紧张起来,赶忙把自己儿子哄到了后面。

    哄完儿子,岳春转过头来对着萧雨歇他们说道:“吃完赶紧走,以后少来。”

    “干嘛呀?春姐,怎么还这么不欢迎我们呢?”黎动有些委屈起来。

    岳春听完更没好气,压低了声音没好气地道:“欢迎个毛!就你们这样的,以后少跟我儿子接触,省的回头把我儿子再给拐进军队去!”当娘的,总归是不希望自己儿子出去跟人拼命。

    很快岳春把面端了上来,依旧没好气地砸在几人面前。

    萧雨歇拿起桌上的辣椒面往面里放了半罐。黎动的眼睛看着那半罐辣椒面,眼睛瞪得贼大。紧接着就看见,萧雨歇用筷子把面拌了拌,一碗发红的面就这么被萧雨歇开始往下吃了。黎动眼睛都瞪直了,拿筷子沾了点儿辣椒面尝了尝,舌头差点没掉了。

    “握草!雨歇你疯了!吃这么辣?”黎动一边吐着嘴里的辣椒面一边问道。

    萧雨歇毫不在意:“从小就无辣不欢,在外面没这样的辣子,回来可得好好吃吃。”

    黎动实在有些大惊失色,他没想到一个江南人居然能这么灌辣椒。

    “我们刚从魏德家回来,我想着再来看看你。”萧雨歇忽然鬼使神差地说了出来。

    刁英这个时候也有些沉痛地说道:“在礼番寺的时候,听人说,魏德对你挺有感觉的。”

    “我知道!他这个人木讷,说不出口,现在没机会说了。”岳春的眼睛忽然有些红了。

    萧雨歇一手撑着下巴,眼睛不敢在岳春身上停留,嘴中哽咽地开口:“一路上,一起吃饭的八个人,八个人!还剩七个,这七个人恐怕这辈子也都凑不到一桌了。”

    这句话一出口,几人顿时都沉默了。

    “我好想麦子,你们知道吗?我想她嘻嘻哈哈的样子,我想她没心没肺要钱的样子。我知道我这辈恐怕再也见不到她了,再也见不到了。我想她了,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她,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忘了她。我想着当初那八个人,我能多看一眼,就是一眼。”萧雨歇脸别过去,看着窗外,声音却在止不住哽咽。生死边缘呆久了,他没空去想这些,可是当他在大易平静下来,他才真正感受到,原来想一个人,会这么痛。

    他曾有无数次的冲动,想坐上一艘去苏丽丹查的空艇,去看看那个女孩,或者,就干脆和她一起待在苏丽丹查。但他知道他们那样,只会两个人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人生。

    两个人在一起,谁也得不到想要的人生,两个人分开,就再也得不到彼此。得不到彼此心在痛,看着对方得不到本该有的人生,心会更痛。无论如何心都在痛,只剩下一个通天计谋都解不开的死局。

    “吃面吧。”时羽声音的声音听上去那么的轻,完全不似平常的果决,变得无比的悲切。时羽的人生很简单,一个猎户的儿子,上学堂,读书,写作业,他的人生开始平淡地不像话。

    他是出生不决定命运的典型,他的出生普通到不能再普通,但谁敢说他普通?大易和他差不多年纪,哪怕比他大上几岁的,全部加起来,能超过他的能有几人?顶天三五人。整个四陆百国同一辈的人全算上,比他强的,最多一双手,十根指头,能数过来了!

    可他和萧雨歇比,终究经历少了,没有痛彻心扉的生离死别,没有锥心刺骨的深仇大恨,没有刻骨铭心的纯美爱恋。

    他的一生太平凡了,没有萧雨歇这样的惊心动魄,爱恨情仇,他有的时候甚至羡慕萧雨歇之前的人生那么精彩。

    经历的少了,也就没体会过那种情感,情感少了,做事情也就更直接。比如安慰人就安慰的比较直接:“行了,吃面吧,再不吃,坨了。”

    谁知这个时候岳春却开口了:“这辈子你们不会再有幸福安乐了!”众人听完她的话皆是一惊,她说的有些像诅咒,有些像威胁,可她接下来接着开口了,“幸福安乐那种事,是要甘于平凡,碌碌无为才能有的。你们心大,心里装着天下,你们的肩上也得扛起天下,天下太重了,从此往后,你们的人生只会是苦难和离别。选了这条路,就自个儿扛住了!吃完这碗面,上路吧,以后的路不好走了。若是觉得累,这碗面也就别吃了,回家去,好好睡一觉,然后找个自己喜欢的营生,安安乐乐一辈子。”

    萧雨歇没有说话,他拿起筷子,用力在桌上顶了两下,然后擦干了通红的眼睛,捞起一筷子面就塞进了嘴里,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其余人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埋头开始吃起自己碗里的面。

    有些苦难——天定,终归有过去的一天。有些苦难——自己选,相伴终生,永无止境!但这些苦难必须有人选!若是谁都不选,那么最后这份苦难就会加诸在所有人身上——千倍万倍,永无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