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福祸相依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爽朗而霸道的笑声回响在黛眉楼的萧家厅堂中,萧梼手中拿着一份诋报,高兴的不要不要的,飞快地走入厅堂之中。 一边走,他一边大笑着说道:“边关急报,左苍台被阵斩,萧雨歇那小子,够种!宰了左苍台那王八犊子把咱家的沥泉枪给咱拿回来了!哈哈哈哈!” 他一进去,见到萧家的另外两个老人坐在厅堂中,神色都有些不自然,他是个豪气的人,自然注意不到这些,只是继续对着萧浩大笑着说道:“大哥,还是你有远见。当初隼儿死的时候,我说我去趟北边,宰了那王八蛋,把枪夺回来。你说不用,这种事应该交给小辈。我后来还想不通,枯苏和织铭不是打打杀杀得到料,旦儿跟着他爹在南海,哪儿有人能去北边儿。嘿,结果,可不就是雨歇把事儿给办了吗。” “大哥你是真别说,这事儿就该小辈办。看着他们把事儿办了,比我自己动手,痛快一百倍!痛快!痛快啊!” 萧梼开心的说完,却见萧浩和萧镇一脸的凝重,脸上有些轻松的神情,但说不上喜悦。 “不是。你们咋啦?多大的好事儿啊,你们这么副老脸。” 萧浩叹了口气:“本就是应有之事,早就料到了。不过,我没料到,福祸相依啊。有一个好消息,就有一个坏消息啊。”说完,他指了指堂下。 萧梼转过头去,看见堂下的跪着的自己亲孙女萧云尘,只见此时萧云尘的眼神中明显有着一丝嫉妒和不满,他冲到萧云尘身边,大骂道:“你个小丫头片子都给你爷爷我惹什么事儿了?能不能学学你这些兄弟,不说要你跟雨歇和旦儿一样,沙场上建功立业。你跟枯苏和织铭一样,老老实实本本分分过个小日子也行啊!这回闯的又特么是什么祸?” 萧浩听着萧梼这一上来一顿怒骂,顿时也有些无奈和烦躁:“哎!老二!你能不能别一上来就非打即骂的。”说完,他叹了口气,“不是云尘,她是来求我们的。是,是萧鸢。” 萧浩和萧镇二人的眼神中多是希冀和无奈。唯有萧梼的眼中,只有恨铁不成钢,他懊恼地一甩头,一掌拍在自己的大腿上,怒吼道:“她又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萧云尘这才飞快地开口:“爷爷,爷爷。你别怪姑姑。求求你救救姑姑吧,她好歹是您亲生女儿啊。这回您要不救他,他真就死了。” 萧浩闭上了眼,痛苦地开口说道:“吴家灭门。鸢儿干的。满门都被屠尽,襁褓中的婴儿也没有放过,鲜血从宅子里流到街上,半条街面都是红的。” “什么!”萧梼一声暴喝,怒火上头身体都一阵摇晃,幸亏萧鸯从一边赶忙上来扶住了自己的福清,扶着他到了旁边的椅子,将身体坐了上去。萧梼伸出颤抖的双手,指着眼前的萧云尘,压着怒火说道:“我说呢,你过来求你大爷爷三爷爷,却不来找我。这要不是我撞上,你是不是还打算瞒着我?也对。你要是来求我,我非得亲手宰了你姑姑!连你,我也得一起收拾!” 萧鸯站在一旁,脸上不知是什么神色,悲也有,苦也有,怒也有。 而萧云尘现在的样子满是委屈。所有人都知道,萧云尘自幼和自己的姑姑亲,或许是因为他们是萧家少有的女孩子,有更多的相似处。比如父兄,比如性别。 萧云尘抢先开口了:“爷爷,你们不知道姑姑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们真的......” 萧梼根本不给萧云尘开口的机会:“你闭嘴!别叫我爷爷,我没你这种孙女,也没你姑姑那种女儿。还‘知道她为什么那么做?’她做下了那般事!什么事情,能是他做那般事情的借口?” 萧梼的脾气火爆,火爆的厉害。所以谁也不知道,现在他到底有多生气。 自己的女儿,亲女儿,能做出灭夫家满门那种事! 哪怕他之前已经断绝了关系,可这种事,他岂能把自己置身事外,是个人都会说一句,萧梼是萧鸢的父亲。 “小时候,不管是老祖宗还是我,教她的第一件事就是‘做人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可我怀疑她听到耳朵里,就变成了‘做人要对得起自己。’那是几十条人命,几十条啊!什么时候,她能这般视人命如草芥了!” 萧云尘的脸颊上落下了两行泪:“到今天了,您都不愿意问问她心里想什么。都不愿意问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在您的心里,她的感受就这么不重要吗?” “感受?”萧梼轻哼一声,“你姑姑又什么时候在乎过别人的感受?” “老二!”萧浩终于开口何止住了萧梼,他轻声开口对着萧云尘开口说道,“说吧,你想说什么?” 萧云尘经过这一番,早已痛哭流涕:“姑姑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们想过吗?在这个家里,在这个家里全是阴影。这些阴影不是别的,是你们的背影!老祖宗的背影在被人眼里高大到遮天蔽日,然后是你们的,最后是大伯的,是小叔的;现在更好,又加上了雨歇、萧旦、织铭、枯苏。” “在别人眼中,这是福气。可放到自己身上吗?我门拼了命的想要超越你们,哪怕只是稍稍想要追上一点你们的背影。你们嘴里说着希望我们过普通人的生活,可你觉得可能吗?我们只要有一点松懈,一点胆怯。所有人都会来说我们就是仗着家里福荫的二代!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你觉得我们能服吗?!” “你们从来不知道我们的压力有多大。凭什么你们功高盖天?凭什么你们名扬万里?凭什么你们受万人敬仰?而我们却要躲在你们的阴影里,被别人忽略,被别人嘲讽?我们也要强!所以姑姑拼命的练功,一个女子,一个大家闺秀,需要把自己练成半神吗?还不是被逼无奈。” “可是呢。萧雨歇和萧旦那两个小子能得到你们的承认,能在战场上建功立业;就连枯苏和织铭都能在某一方面得到那些老前辈的称赞,得到所有人的敬仰。可是我和姑姑呢?我们也想站在高高的位置上被万人敬仰啊!可是我们就连你们的肯定都得不到,这不公平!” “不公!不公道!姑姑明明比其他叔伯都优秀,我明明比其他几个哥哥弟弟都优秀!凭什么你们得到了那样的敬仰,我和姑姑却没有?” 萧梼听完整个人都是哭笑不得的:“就因为这?就这!你老祖宗那一身本事是为了结束那乱世被逼出来的!我们一生拼搏,是为了你们的日子能好过一点!你父亲大伯他们咬着牙在外面拼,是为了让你们能做自己喜欢的做的事;枯苏和织铭他们拼,是他们真的喜欢,他们能为了自己喜欢的东西舍了性命!在你眼里,我们这一切难道就是为了别人的敬仰?” 萧梼看着云尘,直摇头:“你太小看我们了!你简直是在侮辱我们!” 萧云尘拼命解释道:“我没有。我没有侮辱你们的意思。我只是再说一个事实!” 萧梼怒不可遏:“你只是在嫉妒,嫉妒他们有更多的目光!更多的赞许!” 萧云尘这个时候也不管不顾了:“对,我就是嫉妒!我难道不该嫉妒吗?嫉妒是因为不公平啊!凭什么别人能得到的我们得不到?!姑姑的实力远超我父亲和各位叔伯;我的本事也不比萧旦那几个小子差!凭什么我不能得到更多?至少我得到的应该和他们一样吗?” “你再优秀你也得不到那样的尊敬,因为他们得到那样的尊敬,不是因为优秀,而是因为他们正在做的事情。”萧浩淡淡地问道。“众人敬仰的,不是你,不是你的强大,而是你做的事情,是你这辈子的功德。强大,是让你有能力去做那样的事情,去赚那样的功德。你有吗?你们有用那样的力量,去做一些有益于他人的事情吗?没有。” 萧云尘难以置信地摇着头:“敬畏强者难道不是这世上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是不是强者不重要不重要。”萧浩摇着头,“实力是一种无所谓的东西,我这辈子敬佩很多人,其中至少一半,是没有修行过的,还有一小半甚至连聪明的头脑和精明的算计都没有,甚至可以说身无长物。可我还是愿意敬佩他们。因为这个世上,真正值得敬佩的,就是挺身而出的——凡人。” 萧浩看着萧云尘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当年,有很多人死了,那些人到死的时候,都背着骂名。即使今天,他们中很多人的名字,都不为人知。他们潜伏在敌人的心脏,帮血龙军打败了一个又一个敌人,建立了今天的大易。自己却默默无闻。他们是真正的守护者,隐形的守护者。他们,这一辈子,都没想过别人的承认,甚至都没想过自己的名字被人记住。这些名字,很多,只有我们三个老家伙还记得。而我们如果不出意外,也把这些名字,带进棺材。” “你记住!人有两种:一种是做别人眼中的自己;另一种是做自己眼中的自己。” “你再记住!一个人,希望得到别人的敬佩,才去做一些事情,那这个人就就不配得到任何人的敬佩。” 萧云尘摇着头:“就因为这样?就因为我们不愿意做你们眼中的自己?难道就因为我和姑姑没有和你们一样保家卫国?所以不讨你们的喜欢。就因为我们不能像我哥枯苏一样为了画一副你们喜欢的画几宿不合眼;就因为我们不能像织铭那样为了做一件你们喜欢的小物件烫的满手是包?我们一样努力,我们甚至更加优秀,我们和老祖宗一样拥有绝顶的力量,姑姑的实力你们都是看到的!难道我们只是不懂怎么讨你们的喜欢,就要遭受这些不公。” 萧浩沉默良久,不可思议地问道:“你活着,难道就是为了得到别人的敬仰?” 萧云尘一愣:“没有别人的承认,活着干什么?遭人白眼吗?萧隼的事,你们没人提就真的当能这么过去吗?当年萧隼叔叔死了以后,你们是不是从头到尾都在怀疑是姑姑泄露了萧雨歇的行踪?你们不怀疑最可疑的大伯和楚荒,却怀疑和这事最没关系的姑姑!你们以为我看不出来吗?萧隼死后你们对姑姑的态度就越发恶劣,这种恶劣不是辱骂和暴力,而是疏远,是防备,是冷落。只要姑姑在家,你们就绝口不提任何重要的事情;只要姑姑去谁家做客,你们马上让燕子把那户人家祖宗十八代都暗中查个透!” “尤其是萧雨歇回来以后,你们对于姑姑的这种怀疑情绪终于在萧雨歇这个催化剂的作用下爆发了。本来你们都只是藏着不说,压抑着这种怀疑和防备。可是萧雨歇一出现,你们连藏都不想藏了。爷爷你在萧雨歇回来以后不到一个月就逐了姑姑出家门!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你不是临时起意,你想了十年了,萧雨歇的出现不过是让你下定决心而已。什么拍卖会的事!那不过是借口!” “你们就这么讨厌姑姑吗?讨厌到你们觉得,她就是一个毒妇,一个暗害亲兄弟的女人,一个卑鄙无耻的贱人?难道姑姑有今天,不是你们逼的啊!这就是你们眼中的她啊!她就是在做你们眼中的自己啊!” 萧浩摇了摇头:“你说的恰恰相反。雨歇回来后,第一时间和我们说了当时的具体情况,以及他自己的猜测,彻底排除了鸢儿的嫌疑。” 萧浩话说一半,萧梼拍案而起:“你跟她费这话干嘛?”说完,他转身对着萧云尘说道,“我刚刚被气糊涂了,我现在才想明白,你是来求人的,求我们帮萧鸢。来你说说,你想我们怎么帮她?” 萧云尘一脸的不忿:“本想让三位爷爷去朝廷里说说,朝廷总能松口的,肯定有办法让朝廷把案子压下来......”
她已经不用说下去了,萧梼暴怒的连萧浩都快拉不住了。 “你再给老子说一遍?你要老子去徇私枉法?你要老子去造一件冤假错案?几十条人命!那是几十条人命!” “那是您亲女儿!是我亲姑姑!您连您亲女儿都不救吗?” 回应她的,只有萧梼更暴怒的一句:“法不容情!” 萧浩叹了口气开口解释道:“前朝的时候,你爷爷是街上的乞儿。他亲眼看着自己的亲生父母,被威逼利诱给一个权贵顶罪,最后冤死法场,连个伸冤的地方都没有。老祖宗年轻时,亲眼看着这黛眉楼的前一任主人包庇自己虐杀了十七个少女的女婿。她一怒起兵,只为了给那十七个冤死的少女讨回一个公道!你和你姑姑在挑战你爷爷的底线,你知道吗?” “等会儿,大哥,你先别说我的事。”这个时候,萧梼突然从暴怒中平静了下来。 萧浩以为他还想教训萧云尘,却听他带着满心的疑惑说道:“你为什么会来求我们帮萧鸢?你是不是和你姑姑有联系?说!你是不是知道你姑姑的情况?” 连萧浩也是一惊,自己这个弟弟脾气火爆,可直觉也是异常的准,心智更是出奇,一下子就抓到了他都还没注意到的破绽。 萧云尘一下子慌了:“没有!我没有!我不知道姑姑现在在哪里?” “那这么说,你知道她之前在哪里?” 萧云尘一甩头:“不是,我没有。我只是听说姑姑的事。” 萧梼的眼睛眯了起来:“你消息很灵通啊!我都还没听说!大哥,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事儿的?” 萧浩叹了口气,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还是清晨:“昨晚的事,现在还是早上。燕子的消息最快也有个限度,也就是刚刚。云尘来找我之前。本来受到消息就想去找你的,正好被云尘拦了下来。” 萧梼的眼神更凶了,他盯着云尘恶狠狠地说道:“你够可以的?你知不知道包庇这种穷凶极恶的歹人是什么罪过?你信不信我现在就送你去六扇门。” “我是您亲孙女!”萧云尘已经被萧梼吓哭了,可她依旧一副倔强的样子,梗着脖子怒道:“爷爷,你要是真的心狠到这种地步那就把我也杀了吧。别说我不知道姑姑在哪儿,就算知道,我也觉不会说。” 萧鸯在一旁,心中五味杂陈,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一边是自己的meimei和女儿,另一边是自己的父亲和公道,他挣扎良久,还是对着自己父亲哭道:“爹,她毕竟是我女儿啊,她还小。” “你想等她长大,长成另一个你meimei?她灭了别人满门!几十口子人!你知道我现在什么感觉吗?我觉得我良心过不去!过不去!我不想你以后和我现在一样!” 萧梼对着自己的儿子说完,转身对着萧云尘说道:“好!你既然不怕死,那我成全你!大不了送你和你姑姑去见了老祖宗以后,我再自去伏法!” 萧梼嘴中怒吼,一甩手,手中一把大刀已经出现,这是一把很普通的大刀片子,厚重,朴实,黝黑黝黑的,就像是田间地头的汉子。 这把刀突然出现,很明显是放在储物道具中的,可是这把刀这么普通,普通的似乎都不配放进珍贵的储物道具中。 可偏偏萧梼就是愿意这么做。 因为最普通的刀,也往往最能保护劳苦大众,也只有这样的刀,最珍贵。 当年正是这样粗糙简陋的刀,一刀一刀的劈死了最多的珍族,一刀一刀的打出了现在的大易天下。 这样的一把刀出现在萧梼的手上,只意味着一件事——这世上没人能阻挡这把刀饮血。 眼看那把刀下一刻就要落在萧云尘的头上,萧鸯已经吓坏了,一把握住自己父亲的手,跪下来哭喊哀求着:“爹,爹,你在给我一会儿,我好好劝劝云尘。她毕竟是您的亲孙女,是枯苏的亲meimei啊。枯苏从小最宠她,您也最疼她啊!” 转头又对萧云尘喊道:“云尘,你快给爷爷认个错!” 萧浩也无奈地站起来,想要劝萧梼把刀收起来。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地萧镇忽然缓缓开口了。 “以前老祖宗总说,雨歇的资质中下,所以她最宠爱雨歇,因为雨歇可以不用卷入很多事情,有家人庇护,他可以平安喜乐,过完自己的一生。可这次他回来,一身本事不凡。我看的出来,他资质还是中下。可他读过万卷书,也行了万里路。” 萧镇说活就是这般,有时候絮絮叨叨没玩没了。 萧梼听的有些不耐烦了:“老三,你究竟想说什么?” 萧镇叹了口气:“二哥,云尘还小,你这就要清理门户未免太苛刻了些。让她走吧,和雨歇一样,孑然一身,四海为家,走得远远地。去地尽头,去海彼岸。去外面走走看看,过几年她若回来,再看如何,也不迟啊。” “你还是那么矫情!”萧梼叹了口气说道。 “逐出家门,流放几年。”萧浩叹了口气,“也好,就这么定了吧。” “大哥!” 萧梼还想说什么,却被萧浩一口打断:“老二!我们三人,如今没一个儿女双全。你还要孙子辈也不全乎吗?听我的!就这么办!” 萧浩的话一出口,三人都是沉寂了下来,厅堂中鸦雀无声。 萧隼战死,萧罗早夭,现在萧鸢做下了这般事,也是不得保全。这是三兄弟共同的痛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