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名寺大佛
大业寺的香火永远如同往常一样旺盛,川山城的这地方,谁心里都有欲望,谁心中都有求。佛教人放下欲望,四大皆空。可真要四大皆空了,谁信佛? 所在在川山城这地方,佛门反而异乎寻常的兴盛。 佛门兴盛,善莱法师就是高兴的,他盘腿坐在佛堂之中,正和眼前的李灯与棋盘较劲。 这两日来,李灯是没日没夜地躲在这小小的佛寺之中,他不是不想出去,他只是知道,现在的川山城已经成了一座修罗场。好在他是一个耐得住寂寞的人,一本佛经也能消磨一天。 他和善莱和尚还有一个共同的爱好,就是下棋。他的棋艺不错,他本就是工于心计的人,自然棋艺百变,一盘棋能被他算来算去算出花来。 善莱其实也差不多,但是善莱的养气功夫比李灯好的太多,下棋这种事,养气功夫越好,越是得心应手,你不能急,一步棋你就算早就知道该怎么下也要在落子前再斟酌十几遍。 所以基本上一直都是善莱赢,不过赢也不会轻松,多数是苦战。 就像现在这样,棋至中盘,却还是看不出谁赢谁输。 李灯手中的棋子拿起来,想要落下去,却总是犹犹豫豫。他已经连续几次因为急切落子而中了对方的圈套,这个时候他想缓下来。却反而开始了自我怀疑,怀疑之前的策略是不是有误。 就在这时,一个小沙弥冲了进来,在法师的身边说道:“师祖,有大易辽东之地来的僧人,说想拜见,与师父交流佛法。” 善莱有些不悦:“又是哪儿来的野和尚?没寺庙挂靠,便想来我们这里混几顿斋饭。” 小沙弥赶忙摇了摇头:“哦。不是的,来人拿的是抱佛寺的度牒,还有云竹大师的弟子印信,听意思是奉师命,云游修行,来到此地。” “云竹禅师?”善莱一个激灵,“快请。也就只有他的门下还在这般以云游的方式苦修了。” 话音落下,善莱自己也站了起来,朝着李灯抱歉道:“李施主见谅,有高僧来访,我出去招待一番。” 李灯点了点头:“大师自便,这局棋以后再下不急。” 善莱听完,起身就朝外堂走。 他走到外堂的时候,却正见一个年岁十六七的小和尚被引到了外堂中。除一打眼,他自己也有些吃惊,这小和尚年岁小,身材也瘦小,看着不到一米六,身上精瘦,皮肤倒是还算白净,一身黄色的僧衣,补丁摞着补丁,腿上也有陈旧的绑腿。倒是僧衣之外还用皮带绑着一堆出门在外之人必须的杂物。一看就是一个常年在外行走的行僧。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小和尚洪九! 那个和萧雨歇他们同一届的那个篆经师。现在他是和陈毁搭档,也是在楚荒手底下做事。看来这回楚荒不但带上了温浩那一伙儿人,连他们也带了出来。 洪九见到善莱,深施一礼,口中念诵了一遍佛号,然后说道:“小僧法号洪九,见过善莱法师。万魔之地,见佛门一方净土,实在让小僧惊诧不已。” 善莱听完愣了愣,但随即说道:“在下对令师云竹法师仰慕已久,今日能见云竹法师真传也算了了一桩心愿。不知阁下,所来为何?” 洪九双手合十,口中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小僧有幸在家师教导下成了一命篆经师,听闻大师这里有一本经文古籍。小僧不求一睹真容,有一本抄写本能让小僧知道经文内容已是感激不尽。” 善莱哈哈笑了起来:“小师傅,你可知这本古籍花了大业寺多少银两?如此贵重支付,哪怕是抄本也是价值不菲,岂是说借阅就借阅的。” “正是正是。”旁边一个善莱的弟子也附和起来,“我们本寺的人也不是说看就能看的,岂能给你?” 洪九笑了笑:“也罢也罢,大师说的在理。一本经书而已,得见自是好的,不得见也没什么要紧,那我这便告辞离去了,叨扰诸位师傅。” 说完,洪九双手合十下拜,随后转身便走。 善莱和旁边大业寺的和尚都愣住了,洪九来了就说求看经书,别人不允他转身便走,是不是有些太不给寺里众僧面子了。 之前开口的那个善莱的弟子忍不住了,大声骂道:“你这和尚好生无礼!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当我大业寺是什么地方。” 洪九做出一副疑惑的样子回过头:“贫僧路过宝刹,来求见真经。尔等不许我见,我还留在这里作甚?你真是好生奇怪。” 那个弟子再也忍不了了:“你眼中难道只有经书吗?偌大一座寺院,一位位大德高僧难道你都看不见吗?不对!你眼中连经书都是轻的,别人求见真经,千难万难都能挺过来,你求经书,嘴上一说。别人不允,你转身便走,似是这经书也是可有可无的。难道别人视为珍宝,价值千金的经书,在你眼中就如同小说话本一般吗?” 洪九深施一礼解释道:“于佛门众人而言,一切俗物不过身外之物,金银财宝是身外物,大殿宝刹亦是身外物,价值千金的经书也是身外物。佛经中的教诲,导人向善的道理,才是贫僧视之若珍宝之物。缺了一本两本的佛经,佛祖的教诲不会变,导人向善的心念不会变。所以这佛经,能见固然是好,不见便不见,也没什么不好。” 所有的人都愣了,这是佛门的教诲。可他们没想到眼前的小和尚居然是将佛门的教诲这般理解的。“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的那种超然物外,完全舍弃一切的那种感觉瞬间就出来了。可这份超然之中,却多了一种心如磐石。 “你!”善莱也愣住了,“早闻神州大乘佛教有‘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之说,今日才真正得见。摒弃杂念尽摒弃到了这种地步,心中真的已然无物——亦无人。” 洪九再次行礼,周全礼数,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善莱却再次开口挽留道:“这位小友,既是远道而来,不如在陋寺歇息一晚吧。也让我们尽些地主之谊。” 洪九回过头来,说道:“不必不必。” 听着洪九再次拒绝,之前开口的弟子又忍不了了:“你这和尚真的好生奇怪,怎么油烟不进,我师父留你住一晚你还推三阻四的。不住寺里,你还能住哪儿?” 洪九微微一笑:“苦行之人,餐风饮露,席地而卧即可。非是不愿赏脸,而是师门训诫。” 善莱的眉头皱了起来:“所谓苦修乃是磨炼意志之手段,达到磨炼意志的效果即可,又何必做到如此决绝之地步?” 洪九却摇了摇头:“苦修并非为了磨炼意志。而是这世间粮食、饮水、钱财、器物,皆有定数,贫僧少占一些东西,那些穷苦之人就能多一些;贫僧多占一些,那些穷苦之人就更少了一些。修佛之人,臭皮囊都是身外之物,还要占着这些东西作甚?” 那位弟子终于忍不住了:“你这么说,干脆自杀得了!还活着干什么?”
洪九微微一笑:“活着,乃是因为留着可用之身,还可以帮助更多的需要帮助的人。若是真的有朝一日,需要贫僧效仿佛祖,割rou喂鹰,又有何不可?” 善莱愣住了,良久之后他才开口:“你这修的是什么法门?莫非又是‘舍身地藏’?” 三十几年前那一战之后,整个东陆南部,都是被那个提着铁杖的和尚吓破了胆,现在他们听见地藏舍身都觉得是听见什么邪法,胆战心惊。 洪九微微一笑,只是说道:“贫僧,不敢于活佛相提并论。”说完,只留下了惊愕地众人。 只是出了寺们,他不由地回望了一眼,随后长叹一声说道:“好歹是佛门清净地,贫僧不好开杀戒。还是请三位同袍,多辛苦辛苦了。” 大业寺后院佛堂之中,善莱刚走没一会儿,李灯捏着棋子在手里搓了半天,举起又默默放下。 就在这时,佛堂的门又被人轻轻推开,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门口。 李灯转眼望去,却见是一个盲人站在门口。这盲人不是别人,正是陈毁! 李灯愣了一下,问道:“你是何人?”他已经本能地开始感到有些不妙? 陈毁轻声开口说道:“你忘了吗?我家就住在北边,那里的一户小农户。小时候我上山玩儿,被你绑了,你说我眼睛好看。有一户姓阮的大户人家看上了,挖走了我的眼睛。你们以为我没了眼睛逃不了,关我的时候没太上心,我抓住机会跑了。你知道吗,那天我有多疼?我有多怕?可幸好,我心中还有恨。它让我撑了下来。” 陈毁说的很平静,就像波澜不惊的湖水。他没了眼睛,也便没了眼神,但如果他有眼睛,那一定是冰冷的能杀人的眼神。 李灯有些疲惫地样子,捏着太阳xue没好气地说道:“原来是你啊。我记得,那一次你让我赔了不少钱。你身上的其他器官,也是有人定了的。你知不知道,没货给人家,对我信誉损害有多大?” 陈毁嘴角一咧,露出了一个淡然的微笑:“是吗?看来你很看中信誉。那,你取走了我的眼睛,我该问你要些什么回报呢?” 李灯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到不得了的事:“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要报酬?你要报酬?看你身上穿的,一身又旧又破的衣服,你这么个泥里打滚的,又穷又瞎的,有什么资格来朝我要报酬?” “是啊,我又穷又瞎。那么,这样吧。你要了我的眼睛,我便要你,一条命吧?”陈毁微笑着说道。 李灯背后一凉,脖子后面汗毛一竖,怒道:“你想干什么?” 下一刻,轰然一声巨响,陈毁的身影在原地消失,随后他突然出现在了李灯原来坐着的位置,一拳将地面都砸出了一个大坑。原来在那里的案榻棋盘此刻都成了一堆碎片,漫天乱飞。 幸好李灯逃跑的速度极快,快得惊人,只是一瞬间,他就从原来的位置跃开,飞身撞开了窗户,来到了屋子外面。 陈毁也是一愣,把拳头从地里拔了出来:“可惜啊可惜。可惜了那一副棋盘,毁了。” 然而刚出了房间的李灯想跑,可他的脚步还没来得及迈开来就愣住了。 只是呆愣的片刻,陈毁也已经从房间里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