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整顿(六)
“你上次来我实验室是什么时候?”下电梯的时候,陈郁问安德鲁道——走廊上出问题的那盏日光灯还没修好,仍旧像恐怖片布景似的,时而“噌”地点亮,时而又忽闪着熄灭。 “一个多月以前了——在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出急救任务之前。”安德鲁一边答道,一边一脸怀疑地看着那盏灯。 “那已经很久了......在这期间,实验室里还是添了点新东西的。”陈郁边说边进了实验室的大门。 在影子猎犬死后,全是镜子的那个房间却仍旧被保留下来了——监控器和工作台也还在原位,而看来陈郁的习惯也依旧没变。桌上还搁着她用来装咖啡的大号马克杯,以及好几包撕开的砂糖和奶精。 之前李炘只是短暂路过实验室、并没有细看。而这次,当他望向监视屏里的画面时,却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那是影子猎犬做成的标本吗,博士?为什么看着不大像呢?” 陈郁摇了摇头。 “影子猎犬失去生命体征后两三天,遗骸就自行融化消散了。”她抄着两手答道,“很遗憾,我费劲心思也没能把它给保存下来。” “那......房间里放着的到底是什么?”李炘更加困惑了,指了指监视屏——布满镜面的房间正中摆着个一人高的圆柱形玻璃罐,里边灌满无色透明的液体,其中却漂浮着某种淡粉色的网状结构。盘根错节、细如蛛丝般的纤毛依稀勾勒出一个朦朦胧胧的人型,仿佛是从谁身上剥离出的全套神经系统一样,却并没有脑组织或是脊椎,只有两个玫红色的巨型团块,横亘在大约是头部的位置。房间四面的镜中虽然倒映出了玻璃罐,却显不出那人形网状物的踪迹来。 “怎么,不认识你的老朋友了?”陈郁仍旧抄着两手,却故意不直接回答,只是露出一个期待而意味深长的笑容。 “我真猜不出来,博士。” “你再看看?” 李炘一头雾水,只得再次看向屏幕——那罐中由纤毛构成的人型轮廓却好像拥有自我意识一般,正在悠悠随着某种不可见的洋流而旋转身体。他们方才看到的那一面似乎是这东西的背面,而当它渐渐将正面摆向摄像头的方向时,一双漆黑得不见瞳仁的眼睛却赫然出现在三人面前——更严格说,是两只被剥离了身体存在的眼球。 寒意顺着李炘的脊柱直往上攀,抵达颅骨最底部时突然变成了能让整个大脑冻结的麻痹感。陈郁说得不错,他确实认得这双眼睛—— “人面蛛。”他几乎是哆嗦着说出了这三个字。 陈郁露出学生答对了问题似的满意笑容。她几乎是以欣赏自己杰作的自豪眼光、打量起监视屏里的景象来。 “很美丽,不是吗?剥除了它那层人类似的外壳,底下竟是这样一种介于肌rou与神经元之间的奇妙结构。”她的语气几乎像是专业画廊销售人员在介绍艺术品似的,“为了阻止它的拟态外壳不停再生,我试了不下五六十种制剂。——你能想象得到吗,我最后发现,控制这外壳生成的信号居然是靠五羟色酸引导的。只要泡在SSRI里,就能完全抑制类几丁质外壳的生成、完整分离出这生物的内部结构。” “你把造访区生物给泡在抗抑郁药里了?”和找不着北的李炘比起来,安德鲁虽然好像能够理解陈郁使用的术语,却丝毫没有少半分困惑。 “我们能别用讨论泡菜似的语气讨论它吗?——内里再怎么不像人类,只看外表,你到底是怎么下得去手的?”李炘厌恶地插话道,一边下意识地从陈郁身边退后两步。 “别把我说得像疯子科学家似的。”陈郁不屑地答道,“一切实验cao作都经过了伦理委员会的批准、在你们敬爱的梅耶博士百分之百的监控之下进行。你们心心念念的程序正义我可是好好遵守了的,就算要上法庭,也挑不出错来。”
李炘不为所动,仍旧挂着谴责的表情,而这似乎惹恼了她。 “你知道它最后是怎么落到我手上的吗?”陈郁抓了抓自己乱蓬蓬的头发,终于决定吐露细节,“检察院和区防队的那群废物没有通知我,就想要以教唆罪和故意杀人罪的名义判处它死刑——他们把这生物绑上了电椅,却发现无论施加再怎么高的电压,它都跟绝缘体似的毫发无损。更别提其他化学手段了——当这群人最后决定使用物理手段、直接砍下它的头,却发现与身体分离的首级还跟个没事人似的有说有笑时,这才‘恰好’想起我之前提起过研究意愿。他们直接魂飞魄散地把它扔在了我们医院的太平间门口,就跟扔不可燃垃圾似的,什么人也没通知。” “什么人也没通知?那你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的?山奈医院的太平间就在外边那条走廊一直走到底的位置,这么大动静你当我听不见?——我后来叫梅耶打电话去确认,他们才终于不情不愿地承认了这一出。”陈郁不耐烦地答道,一边重新看了看监控器,“我发现它的时候,头都已经长回去了。要不是还戴着手铐脚镣,我看这是还要再出一起连环凶杀案的节奏。” “所以你还想要我们感谢你为民除害?”李炘难以置信地问她道。 “我什么也不想,只想要你闭嘴。”后者阴沉着脸答道,“我渐渐开始觉得,邀请你们来实验室是个错误了。”